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二百七十八章 前世今生
    幽鬼回过神来。

    榻上昏迷的女子,容颜胴体似乎带有某种难以言喻的魔魅,但凡男子见了,难免血脉贲张、欲念如潮,连心如死水的老人亦被引入记忆的深处,心湖上不住翻腾着过往的陈痂血裂,强自按下仍不免隐隐作痛。

    哼,不愧是亡国之血脉,祸世之尤物!老人心中难掩愤恨。那老家伙对那名安姓少年的微妙情感,其实他心底十分明白,对于花灵蝶,老人也有着极其相似的投影。他遇见她时,她正是京都最炙手可热的花魁,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已出落得艳光四射。那是足以令人目眩神驰的倾世风姿。

    但老人看中的,是她那如璞玉般珍贵的机敏与聪慧。

    已经错过习武的扎根时期,注定这名花样年华的稚嫩美人与武艺无缘,老人默默观察着她在京中与权贵交游、布置人脉的举措,渐渐读出一丝微妙的反迹。

    她是有所图谋的,锁定的目标,竟是君临天下的轩辕氏!

    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啊!

    老人抱着消遗的心情,暗中观察着少女的一举一动。挑选轩辕独堪称是一着妙棋,是她前期最令老人击节赞赏的表现,然而京都中通天彻地、手握生死的眼睛却不止老人这一双而已。

    诸葛亮的偏狭,是他最可悲、却也是最可怕的地方,而轩辕独本来就是名单上必除的宗室之一,休说贤愚不肖,便以太祖皇帝对他的喜爱,太宗也容不下轩辕独,至少不能由他继续待在京城,朝夕伴着未来的皇太子。

    出京是轩辕独当时唯一的选择,但离开京城的逃亡计划,却是出自花灵蝶的安排擘划。当时已怀有身孕的少妇在此展现了她独有的天赋才能,让整支侯府大队躲过了诸葛相设下的天罗地网,平安抵达江南,当然她并不知道,在擎天山附近那场惊天动地的劫杀之中,是谁暗中帮了她一把。初为人母的绝艳小妇人通过了测验,救了自己以及夫君一家。若非碍于花灵蝶的身世与企图,老人一度考虑过收她为徒。

    但世事就是如此奇妙,发誓守护轩辕王朝的老人,以及矢志向轩辕一门复仇的孤女,最后还是走到了一处,就连当时的老人自己,怕也料想不到。

    终究花灵蝶还是让他失望了,他早该想到的。“感情”始终是花灵蝶的弱点,她爱过轩辕独,为了救他甚至不惜流掉孩子,现在她似乎对安生有着特别的情感。聪明一世的人却往往糊涂一时,这到底该说是可怜抑或可恨?

    幽鬼并不常闪过这些念头,他的心很早以前便已死去,人世于他,不过一台子灯影牛皮。

    不过在榻前偶一出神,一条矫健的身影已自窗台之外翻进来,老人霍然转身,正对着神情错愕的少年,右手食、中二指一并,平举如持剑,黑袍下乌皮快靴跨出,一步快似一步,宽大的袍袂如鸟翼般猎猎作响,但见乌影一晃,眨眼剑指已戳向安生的眉心!

    安生料不到此人动作之快,已至匪夷所思之境,纵使乾元神功发在意先,这一下仍是避得极险,指风掠过鬓边额际、划开皮肉,一云间血脉鼓动,披面浴红,两人交错而过,戴着乌檀鸟面、黑袍裹身的怪人跃出窗外,张袖“泼啦啦”地飞下重楼。

    安生按着额角扑至榻缘,一探她脉象如常,不似有伤,略微放下心来,搂着她坐起半身,密密轻唤:“姊姊、姊姊!”

    花灵蝶“嘤”的一声浓睫瞬颤,缓缓睁眼,忽伸手抚摸他的面庞,失声道:“怎……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挣扎欲起,手掌却被轻轻按住。

    安生见她平安无事,高悬的一颗心子这才落了地,只觉额际又麻又辣,痛得都没感觉了,只余血筋一跳一跳胀得分明,想来差得分许便要伤到眼睛太阳穴,不可谓之不险,呲牙讪讪道:“本来不疼,想起来才疼的。给姊姊一摸,又不疼啦。”

    花灵蝶正晕晕迷迷的还未全醒,被他逗得噗哧一笑,抿嘴娇嗔:“净耍嘴皮,哪儿学的德行!”

    安生笑而不答,纵使心中疑问甚多,也始终闭口不言。。

    花灵蝶不舍他伤口淌血,轻轻推了他一下:“让姊姊给你裹伤。”

    安生这才松手,趁着裹伤的空档,把这些天发生的事简略说了,

    花灵蝶瞥见衣箱暗格开启,面色微变,转头问:“是你开的么?”

    安生会过意来,点了点头。“是我开的。我来之前,那暗格收得稳妥,并未有人动过。我当时急着找寻姊姊的下落,擅自动了姊姊之物,姊姊别恼我”

    他既发现箱底暗格,自也瞧见贮装面具的木匣了。花灵蝶盯着他的脸,细细捕捉他的神情变化,低声道:“那……你有没有事问姊姊?”

    “这……”

    安生突然犹豫起来。

    方才那名黑袍鬼面的不远之客,是闯进来要对她不利呢,还是正将她悄悄送回?花灵蝶自换了夜行装扮,她究竟是去了何处,又见了什么人?仔细一想,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对眼前的这名美丽女子其实一无所知,欲问不免心怯,满腹的疑惑顿时难以出口,有些东西不愿意去想,也不愿意去相信。

    “来,先止血罢。”

    花灵蝶拿了布巾,拉他回到榻上,用干净的布蘸了清水拭去血污,涂药裹起,如此反复。

    “姊…”

    她抚住他的嘴唇,指尖的肤触细如敷粉,无比凉滑。

    “我有很多秘密,从没与人说过。没说,不是信不过你,而是做为一个自小便守着许多秘密的人,我习惯了不向任何人说起。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存活之道。就像现在我想告诉你了,却觉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开口。”

    安生握住她小小的手掌,柔声道:“姊姊怎么说,我便怎么听。无论姊姊过去如何,你的事便已是我的事,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为姊姊分担。”

    “若我做了十恶不赦之事呢?”

    “我会代你补过偿还。”

    安生正色道:“我养父生前常说,世上的事就像流水,做过便不能回头,我们对人家一个不好,纵使想法子弥补,不好的已是不好了,永远不能回到没发生的时候。”

    花灵蝶神色一黯,低声道:“是啊,覆水难收,如何补救?做了便是做了。”

    安生摇头:“我养父又说,我们若做错一件事,却做了十件好事弥补,即后功不抵前过,却令十个人都受益了,比起补偿一个人来,是不是又让世上更美好了?你若犯下过错,心有悔意,我们除了尽力弥补受害之人,也要多做好事。”

    花灵蝶不由失笑。“如此说来,每做一件错事,便多做十件好事弥补,难道就能一错再错了么?”

    安生笑道:“真有悔意,也就不会再错。”

    花灵蝶笑容一凝若有所思,片刻才点头:“你养父倒是有见识,能把道理想得这般透彻,相较之下,我这姊姊可惭愧得紧。我们就从这个说起好了:把手伸进榻上的乌氅中摸索着,取出了山鬼的面具。”

    “这便是贮装于暗格木匣的物事。像这样的面具共有五张,分别叫幽鬼、摄人妖、地狱业火、魑魅魍魉、以及这张山鬼,属于一个叫“谪仙”的秘密组织,每逢首领召唤,成员便要戴上面具,往一处名为“骷髅岭”的秘密地点聚会,报告工作进度。”

    安生翻看着那张诡丽的木制女面,只觉雕工眼熟,陡地想起适才交过手的黑袍怪客,脸上挂的鸟喙面具正是这般风格,形象虽不相同,明显出自一人之手。

    花灵蝶看出他的心思,点头道:“方才那人,便是谪仙的首领幽鬼。”

    那人除了面具雕工,所用的招数也十分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安生抚着光滑油亮的山鬼女面,蹙眉道:“谪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幽鬼又是何人?”

    花灵蝶垂眸道:“谪仙的成员彼此不识,知晓众人身份的,只有幽鬼而已。幽鬼说,谪仙中人俱是由地狱爬回阳世的恶鬼,人人身负血海深仇,藉由谪仙团结力量,才能讨回公道。”

    安生听得发愣:“姊姊……也有血海深仇么?仇家又是谁人?”

    花灵蝶惨然一笑,揪紧裙膝,咬牙轻道:“我的仇家可大了,乃是篡夺自立、赶尽杀绝的反贼轩辕氏!”

    安生反应不及,一会儿才明白她口中的轩辕氏,竟是指当今天下之主,于京都君临神洲的轩辕王朝轩辕皇脉,不由得目瞪口呆,但觉掌中小手湿凉,玉人面色白惨,秾纤合度的娇躯摇摇欲坠,悠远的目光带有一抹空幻神采,仿佛行于梦中,心头微动:“都说了不管发生何事,我总要保护姊姊周全,岂可言而无信?”

    握紧她的手,道:“不怕。有我呢!”

    花灵蝶噗嗤一笑,似乎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有点怪异,轻声道:“弟,姊姊说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也没等安生相应,自顾自的说道:“当年司马王朝因为段天涯的玩忽职守蒙难,天京被毁,司马族人被杀,待异族退走,又遭轩辕氏以抵抗异族的名义起兵造反,司马皇族仅剩的血裔也被集中坑杀,我当时还是抱着襁褓中的弟弟从尸体堆里爬出来才侥幸生还,后来混入难民中,带着弟弟漂泊了一年左右,因为一次意外的暴乱和镇压,才和年幼的弟弟失散,后来又遇到了……”

    面对瞠目结舌的少年,容颜倾世的绝代丽人淡淡一笑,低道:“姊姊这便同你说啦,我的本名叫司马萱灵。若司马王朝俞在,我今日便是一国之公主!”

    说着,指尖忽而勾住安生腹前衣襟,安生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好想还在消化刚才的一切。

    “你腹部的印记你可有印象?”

    “那胎记…”

    花灵蝶摇摇头:“那可不是什么胎记…”

    伸出藕臂,露出娇嫩的臂膀,其上有一朵花样纹身,分外惹眼。

    见安生云里雾里,花灵蝶道:“这可不是什么纹身,乃是我司马氏特有的命纹,从出生便以秘法刻印,你那腹间的印记也是一样。”

    “那你…我…”

    “傻瓜,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我那缘浅的弟弟,前朝的皇子,你本命该叫司马朗!”

    说着不顾安生脸红模样,调开安生腹部衣襟,原本笑意却骤凝。

    “怎么了,姊姊?”安生突见她脸色苍白,急急问道。

    只见花灵蝶慌慌张张对着自己腹间一阵揉搓,好似在擦拭什么脏东西似的。

    “姊姊没事吧?”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命纹为何乱了?”花灵蝶从小变被授以命纹识别之法,虽未学全,却也能看些东西来。

    安生下意识摇摇头,他不知道什么命纹,从小到大对于腹间的花纹也不过以胎记视之,只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司马氏的命纹可不是为了好看的,其中暗含阴阳五行八卦之理,随着年龄时间变化,自成一阵卦,可窥天机命数,可是你的命数为何乱了!”

    “姊姊莫慌,我不信什么命数,若真有,我也信人定胜天!”

    花灵蝶幽幽叹了口气:“罢了,时也好,命也罢,只要你日后平平安安就好,姊姊今天跟你说的,你要牢牢记住,切不可跟她人说,包括你那些红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