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灵蝶幽幽一笑,抿着丰润的唇珠道:“前朝皇子呢!你欢不欢喜?”
安生见她双颊晕红,肌肤烫得怕人,低声道:“别说啦,先歇会儿。睡得饱饱的,待精神好了再说罢。”
花灵蝶摇摇头,垂眸轻道:“弟,这身份便到今日,一旦被揭,左右也是个死。你……怕不怕?”
即使轩辕王朝建立后,也不是没发生过打着复辟为名的变乱,花灵蝶和他的身份一旦被揭,的确是非常危险。
“我不怕。”
安生笑道:“等此间事了,我还回无双城做我的侍卫郎,皇脉什么的,又没写在脸上,口说无凭,谁能拿我们怎的?真要逼急了,动武我也不怕的。你弟弟的本领可厉害啦。”
花灵蝶闭眼微笑,片刻才道:“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报仇与否之间摇摆着。这么多无辜的人都牺牲了,似乎应该要报仇才对。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世上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东西。”
两人并头相拥,久久不能自己。
关于谪仙的真貌以及魔剑的来由,花灵蝶所知有限,只知敬天山某处的秘窟中刻有妖异图字,似乎是魔剑最初的成因,如百晓庄的陆青云,便是进入秘窟后才变成剑尸的;至于她和幽鬼何以能平安出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余知道的也尽都说了。
安生沉吟道:“如此说来,剑尸不只是被魔剑寄附才能生成,而是进入秘窟、发生某事之后亦会化为剑尸……那么目前变成剑尸的人里,究竟是魔剑还是洞窟所为,便十分耐人寻味。这或许是值得一查的线索。”
花灵蝶忽道:“你之前来过敬天山么?”
安生笑道:“来过几回。要是知道秘窟在哪儿就好了。”
见窗外天蒙蒙亮,再不离开栖凤馆,只怕脱身就难了。
……
失了金字腰牌,安生仍是将军跟前的红人,对守城门将来说,他的脸就是铁打的关条。况且将军已找了他一天一夜,只差没将整座越浦城掘地刨根。众人正折腾得不行,见安大人自行返回,几欲落泪,连忙飞马传报。
安生不敢耽搁,解了匹军马迳去,抵达驿馆时,但见六扇中门大开,门内从人齐列两旁,“安大人到!”
“安大人到!”的呼喝声相连,沿阶递入,与人威武肃穆之感。慕容来此不过数日,越浦城驿脱胎换骨,原本的散漫荡然无存,摇身成为军纪整肃的大营,也不知是多少人掉脑袋捱鞭子才换得。
姑苏不在大厅,改在内室召见,显是事涉机密,听的人越少越好。苍白羸弱的镇东将军照例又在案后抽看公文,直到安生闭起门户,才随口问道:“你可知道,我平生最痛恨的是什么?”
安生悚然一惊,背汗涔涔:“属……属下不知。”
“你说谎。”
姑苏城嘴角微扬,神情似笑非笑:“你想的是:将军平生最恨,定是别人骗他。”
“可惜猜错了。”
安生愕然抬头,正迎着将军的苍白蔑冷:“我平生最恨,就是自己这双能辨真伪的眼睛。”
权倾一方的男子伸出食中一一指按了按眼皮,笑意轻蔑:“看穿谎言,并不能阻止人们说谎。你以为人在面对一双丝毫能察之眼时,会变得更诚实还是更虚伪?”
安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怔之间,似乎抓到了他的意思,怎么也无法说出“更诚实”这个答案。
“每个人都有不可或不愿告人之事。但不说就不是谎言了,对不?”
纵使意兴阑珊,那冷锐的目光仍瞧得安生遍体生寒,彷佛在说:我早看穿了你那可怜的把戏。
“倘若可以,我希望我的异能是把人的心肝剖开,直接看见里面的东西就好。”
他的口气带着一丝自嘲:“我并不在意人们对我有所隐瞒。唯有开口,才能使我知道最多。”
“我……属下……”
“知道什么是丝毫能察么?”
“属……属下不知。”
“就是我连你什么时候想隐瞒都知道。”
姑苏城神情萧索,彷佛连解释都觉无聊:“我能知道你何时想隐瞒、打算如何隐瞒,甚至能约略明白,你所企图隐满之事……所谓约略,是指在一次提问内就能让你白费心机的程度。你觉得,我是经常发问的人么?”
将军确实寡言。多数时他宁可静听,光用眼神就能使人心惧,自行说到无话可说为止,然而他并不常向人提问。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唯有开口,才能使我知道最多。不知为何,这话听来感慨比讥讽多。”
“你有一项重要的线报想让我知道,又担心我问起来源,要不扯谎,要不牵连他人,而这两件事你都不想它发生,是不?”
安生头皮发麻,终究是心悦诚服,拱手道;“将军明监。”
“你是聪明人,这套马屁虚文就省了。”
姑苏城不耐摆手:“说罢,我听着。是否追究来源,我自有区处;要说几分真话几分假话,那也全在你,于我全无分别。”
“是。”
安生想了一想,小心翼翼道:“那空灵夜鬼属于一个名叫“谪仙”的隐密组织,这个组织共有五名成员,首脑自称幽鬼。属下认为此番魔剑之祸,与幽鬼、谪仙息息相关。”
将由花灵蝶处听来的情报,源源本本说了一遍,巨细靡遗,无有阙漏。
倒不是他有多信任姑苏城,而是暗自揣想将军心思,隐瞒不如坦诚。以姑苏城之精明,谪仙的阴谋与安生试图隐瞒的消息来源孰轻孰重,自不待言,他不会冒险断了这条重要的情报。况且,与姑苏城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此人之所以轻蔑自负,只因不耐庸碌;其锋锐难当,不过是律人一如律己。比之安生遇过的诸多上位之人,姑苏城出乎意料地冷静坦白,不以一己的喜恶决断。
旁人畏其如猛虎,为他办事莫不痛苦万分,安生却觉将军之说,每每打开自己的眼界;言语虽然刺人,其中却饶有深意,每回聆听,总能获得启发。天降姑苏城于江南,实是谪仙等阴谋家之不幸,难怪他们念兹在兹,一意取他性命。
“你觉得…”
姑苏城静静听完,冷不防地开口:“幽鬼是何人?”
安生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不由一震:“将军的意思……此人与属下相识?”
姑苏城摇头,似是无意解释,见他满脸狐疑、苦忍着不敢抓耳挠腮的模样,才淡然道:“此人若常在你周围,必留有形迹。你虽未必察觉,但心底深处难免有模糊的影子,陡被一问,不定能稍稍廓清,浮上心头。但显然在你心里,并没有像这样的一个人。”
安生恍然大悟。正欲寻思,却见姑苏城摇手:“此法一经说破,再不起作用。此后所想,皆是疑心作祟的杂臆,若无充分之证据,跟栽赃嫁祸没甚两样。决断要靠这种东西,不如去抓阄简单实在”
安生脸一红,讷讷道:“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