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三十五章 人前人后,曲意逢迎
    轩辕独一见花灵蝶来,似乎大是高兴:“你来得正好!我才说呢,这一帮小妮子差劲透啦,鲁大师设计的亭子如许巧妙,她们却都玩不好。”

    口吻轻浮,一点儿也不像一城之主。

    花灵蝶身子一巅,裙摆微微晃荡,似乎极尽忍耐,连语声都绷得有些不自在。

    “启禀主上,昨夜城中发生大事,请您摒退左右,再容我细细禀报。”

    “那些事你作主便了,我不爱听。”

    轩辕独兴致勃勃:“欸,你快来!这‘魔音万千’建好以来,还没让你试过哩!这些歌姬舞伎笨死了,弄了几天也弄不出一只鸟来,我正唤人找你去。”

    “鲁大师身价不凡,岂能没有名堂?主上且再试一试。”

    她声调变冷,显是想起索价千金之事,益发恼火。把钱花在这种无用的地方,只是增加推动有用之事的困难度罢了,以轩辕独的挥霍成性,这方面花灵蝶恐怕有切肤之痛。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请主上……”

    “够啦,我不想听!”

    亭中哗啦一声,似是打翻了什么物事,轩辕独的声音倏地严峻起来,周围的姬妾侍女遂不敢言笑,场面一瞬间沈静下来。

    花灵蝶的纱裙颐动着,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惶恐或是愤怒。

    片刻,居然是轩辕独先打破了沉默。

    “你旁边那个是谁?眼生得紧。”

    “启禀主上,这是执敬司的弟子安生,是昨夜之事的目证……”

    “行了。”

    轩辕独的声音听来不怀好意:“总之,是重要的人罢?”

    “是。”

    花灵蝶木然道:“我带他来,便是让他向您禀报昨夜的事。”

    轩辕独笑了起来。

    “那好。你现在乖乖过来跳支舞。要不,我叫人杀了他!”

    安生猛然抬头。

    亭中的轩辕独拈着唇上黑须,笑得得意洋洋,彷佛耍赖得胜的孩子,眼看胜券在握,恨不得立刻手舞足蹈起来。

    花灵蝶俏脸煞白只咬着丰润的唇珠簌簌发抖,笼在袖中的纤纤十指掐握,捏得指节微微泛青。城主是认真的。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一刹那间,安生突然如此感觉。

    花灵蝶咬着嘴唇沈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

    “主上不过是想看支舞,何必杀人呢?多煞气呀!”

    她笑意娇憨,连口吻都酥腻入骨,彷佛化不开的糖膏。“喏,我就跳一支哟!跳完了,主上就要乖乖听小蝶儿说话,好不好嘛!”

    轩辕独大喜过望,连连拍手。

    “妤!小蝶儿依我一件,我也依小蝶儿一件。”

    花灵蝶解下御寒的大氅,随手交给安生。

    安生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见她侧腰弯身,轮番勾去了淡紫绣鞋、细雪罗袜,露出一对丰腴晶莹的白腻小脚儿,脚底板与踝骨处都是带粉酥色泽的淡淡橘红,嫩得无一丝硬皮粗痕;足趾平敛,既有婴孩的浑圆腻润,又有成熟女郎的诱人曲线,集稚嫩与妩媚于一身,说不出的可爱。

    她卷起纱裙中的细裈裤脚,将后摆掖入腰上的三缠腰采,裸着一双浑圆笔直的修长玉腿,腻白如**敷就。她个子娇小,比例却是上身短、下身长,肌肤更是白得异乎寻常,简直就像骨瓷精制的舞俑娃娃。

    花灵蝶取下鬓边的金爵花钗,只余一头俏皮妩媚的坠马裸髻。

    “快呀!”

    轩辕独迭声催促:“再不过来,我可要生气啦。”

    花灵蝶勉强一笑,撒娇佯嗔道:“别急嘛。”

    探足一点水面,倏地又缩了回来,蹙眉低道:“好冷!”

    咬牙环肩,才又点水而过,宛若凌波仙子。原来池底铺有石阶,距水面止有一寸,可以平涉到亭子里去;亭内的水引自后山的天然温泉,池中则是从铸剑山北面引来的冷泉水,阴阳双环,此为“魔音万千”的另一特色。

    花灵蝶入得亭内,众女纷纷让至一旁,见这位平日高高在上的大总管,居然裸着一双腿子拎裙涉水,模样十分狼狈,畏惧之心渐去,仗着有城主撑腰,不由得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花灵蝶置若罔闲,对轩辕独娇笑道:“主上,小蝶儿许久没跳舞啦!你让人家先暖暖身子。”

    轩辕独似是心情大好,闭目长笑:“我还记得你入城头一天,也是这般跳舞给我看。”

    外围高于池塘水面的凉亭,内边其实也就是一座大池子,温泉深及小腿,除了她,就连一管笛子一张琴也没有。

    这样简单的建筑,如何能“乐舞自生,魔音万千”,她一边思考,一边往一张突出水面的小几走去,脚下踩着的石板忽然下陷寸许,从四面的柱子里传出清脆的钟磬声。

    仔细一瞧,亭内池底像棋盘一样,布满纵横交错的方格。花灵蝶灵机一动,前踩几步,又倒退几步,随手往几面一按,那小几竟也微微一沉,四柱中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原来如此!”

    “这整座”魔音万千“,本身就是一件乐器!

    鲁大师将发声用的磬石、铁器等机构藏在四面亭柱中,亭柱中空如风管,而亭内的地砖、小几、灯柱,甚至焚香用的瑞脑销金兽等都是音键,再以机簧连接到亭柱与外池的舞俑处。一旦触动地砖摆设,亭柱便发出声响,间接推动外池的水力机关,使小人转动跳舞。

    “这样巧妙的机关术,拿来改良铸冶工序、减少人力消耗,岂非更好?偏生浪费在这种地方!”

    花灵蝶怒极反笑,嘴上却不露风声,踏着地砖摸索音阶,片刻才道:“亭儿真有趣。主上如若不弃,小蝶儿想奏一阙‘玉楼春咤’。”

    此言一出,众女无不哂然。

    轩辕独本人精通丝竹游艺,姬妾群中也有颇识音律的;身边的伶人除了貌美狐媚,善于逢迎,歌舞技艺更是勾栏教坊里数一数二的佼佼者。这样的一群行家会对精巧已极的“魔音万千”束手无策,显是逢宫故意开了个玩笑。

    据说轩辕独为求机关蓝图,不惜派出驻城精甲包围千机山,既然闯不过深藏在云雾间的千机阵,索性坚壁清野,围它个三年五载。“当年太祖爷打下蟠龙关,用的也是这种兵法!”

    轩辕独得意洋洋,对着一干傻眼的家臣大吹特吹。

    大兵围了几天,众军士兀自在雾里东倒西歪,山下每天都有人在雾中走失,从此消失踪影。正没奈何处,兴许是山上的千机府已不堪其扰,一名童子忽然在大营前出现。

    “你要能自动舞乐的机关,我能把它制成巴掌大的盒子。这是我的能耐。”

    千机府的看门童子转述府主口信。鲁大师耽于机关排设,连腾出手来写一封书信、见一见外客亦不可得,对外沟通全靠府中门僮传话。

    “若你要一间能自动舞乐的房子,那便是考究你的能耐了,后果我不负责。盒子或蓝图,两者皆值千金,你自己决定。”

    轩辕独出动军队,要的可不是一只音乐盒。谁知蓝图纵使极尽巧妙,令无双城中的工匠们赞叹不已,盖出来的成品尽善尽美、无有不符,反教人伤透了脑筋。

    大凡乐器,皆有把位或琴徽,用以标示音阶。然而在这座“魔音万千”里,每一样摆设都是音键,彼此之间的排列却无规律可言,等于是一座三丈方圆的巨琴,上头装满了用途不明的琴弦,既无章法、又大而无当,便是江南首席琴师亲临,也无法奏出乐曲。

    而花灵蝶不仅要奏响“魔音万千”还夸下海口,要奏出一阙完整的“玉楼春”来。

    众女与这亭子折腾了大半月,都是吃过苦头的,不免笑她不知死活,连最后一丝忌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名美艳玲珑的笼姬掩嘴窃笑,脱口道:“哎哟,大总管若能奏出整阙‘玉楼春’,小女子便抛砖引玉,陪大总管唱上一曲。”

    花灵蝶目光一凛,斜眸乜去,冷道:“你也会唱歌么?脱得赤条条的,我以为是哪间娼寮的主儿。”

    那姬妾想起传闲中“采宝蝶”花灵蝶是如何的辣手,粉面上血色尽失,吓得缩到一旁,向城主投以乞怜的目光。

    谁知轩辕独只是一笑,大有幸灾乐祸之意,诸女失了靠山,气焰登时收敛许多。

    花灵蝶试了试脚下的几枚石砖,四面的铜管中叮咚有声,倒也清脆动听;蓦地足尖轻踮,柳腰一拧,竟然跳起舞来。

    只见她裙下交错,修长的玉腿踮跳弹动,柔媚的腿部线条充满弹性,娇小的身影在亭中不住飞转,柱中叮叮咚咚的乐音如奏扬琴,旋律连绵不绝。

    曲乐悠扬之际,池塘里的舞俑小人忽然动了起来!与前度的断续呆板不同,满池的人船车马都绕着亭子飞快转动,乐工摆头吹笛、舞伎蹬腿飞天,扬帆驰马,宛若活物。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无语。

    花灵蝶舞姿曼妙,虽一手拎着裙幅,另一手还要不时轻拍慢点、伴奏合音,却更显身段玲珑,宛若水上仙子。

    她周身衣衫被水花溅湿,雪白的玉腿映着粼粼波光,竟比水面倒映的白纱衣影还要润白,小巧的膝盖、膝弯透着粉酥酥的橘红色,裸足偶而抬出水面,沾着晶莹的细小水珠,宛若鲜滋饱水的新切梨条。

    跳着跳着,忽于亭中一角驻足,柔荑舞风,只以修长的右腿前后轻点,原本两部合拍的丰富旋律一下子只剩下单音,外围的人偶也越动越慢,闻者却不觉简陋,彷佛置身于高峰前的波谷,对下一刻的变化充满期待。

    舞乐转成了小调,她轻启朱唇,漫声唱道:

    “红酥肯放琼苞碎,探着南枝开遍未?

    不知酝借几多香,但见包藏无限意。

    道人憔悴春窗底,闷损阑干愁不倚。

    要来小酌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

    风过韵收,穿着半湿薄纱的娇小丽人盈盈下拜,飘开缓落的裙幅在水面上摊成一个雪白的圆状;奶白色的雪肌从湿透的白纱里透出来,眩目得令人无法逼视。

    亭中一片寂然。

    直到推动人偶的水力机关渐止,舞俑越动越慢,接连停下,亭子里才爆出连串采声,轩辕独大声鼓掌叫好,举杯道:“好、好!不愧是我的小蝶儿!来来,本座赏酒!”

    花灵蝶推托不得,趋前接过酒盅,却被轩辕独一把搂进怀里,溅得一头一脸全是水,连头发都湿了。

    “我同你们说,十五年前,我的小蝶儿可是全天下最好的歌姬舞伎,任谁也比不过!”

    轩辕独熊一般擒抱着娇小的花灵蝶,对众女大笑:“她呀,可是京都勾栏院里的一块宝,天下无双哪!”

    几人忍俊不住,笑得一口酒喷了出来。

    花灵蝶还来不及开口,轩辕独一抹唇畔酒渍,居然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花灵蝶吓得尖叫起来,但也只是短促的一小声,旋即强作镇定,一边笑一边拨着他的大手:“主……主上,小蝶儿都依你啦!你……你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儿。”

    轩辕独几杯黄汤下肚,又被温泉一蒸,顿时胀得脸红脖子粗,大着舌头涎脸笑道。“你……你多久没陪我啦?适才……适才见你跳舞,我……我又想你啦!来……来!乖乖剥了这些碍……碍事的东西。”

    不理她拼命挣扎,随手将腰带扯断,又把腰采胡乱扯下。

    花灵蝶忽觉悲凉:“这话是你十几年前说的,喝醉了才又想起么?”

    ……

    隔岸,安生几次想奔过去将大总管救出来,都被她使眼色阻止。

    大总管忍受屈辱、强颜欢笑的模样,更令他毫无来由地心痛起来。

    “小心照看大总管,莫出纰漏。”

    钟阳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原来这就是大总管焦虑的原因。

    在这里,她不再是一呼百诺的无双城大总管,不是各大门派里有身分、有地位的首脑之一,更不是手握五千精甲的女中豪杰,充其量,就只是个能歌善舞的歌伎罢了,时间似乎在城主大人浑沌的脑袋里停滞不前,连带在这片私密的庄园里也是;花灵蝶无法毁掉她赖以立身的权力源泉,只好在这片与世隔绝、淫艳荒谬的刑台上,一次又一次地被迫不断忆起过往的不堪。

    “我……该怎样照看大总管?”

    安生紧握拳头,被瞬间涌起的无力感侵蚀。

    长廊的转角响起脚步声。

    谁也不能阻止城主的所作所为,而随班行走能做的,就是不让更多的人目击大总管受辱!

    他突然警醒过来,倏地明白钟阳话里的含意,一溜烟冲到转角,张开双手拦住了前来通报的带刀侍卫。

    “站住。”

    安生努力摆出挽香斋当值行走的架子,神情严肃。“奉……奉大总管之命,现在谁都不能打扰主上。”

    那侍卫是见过他与大总管一道前来禁园的,心知不能得罪,耐着性子道:“我有急事!”

    忍不住抬颈远眺,想一窥转角后亭池里的景况。

    “同我说也一样。”

    安生挺起胸膛,趋前挡住视线。

    侍卫犹豫了一瞬,料想这小子并不像外表那样好对付,终于打消念头。

    “麻烦你通报主上与大总管,就说镇东将军府派使者来啦!同行的还有江南道经略使大人,现在正在大厅候着,世子已经先过去了……”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脱身良机!”

    安生没等他说完,转头飞也似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