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十一章 坐忘一式,灵台清明
    陈长生安排妥当,三步并两步奔至石峡前,见青竹丛间的确竖着一块石碑。

    那碑通体黑黝黝的无一丝光亮,碑上歪歪扭扭刻着两排字,似是以利器仓促划成,阴刻的痕迹里露出一点一点的细碎亮片,仿佛嵌着研细的珠贝粉末,被寒月水光一映,字迹居然看得十分清楚,赫然是:“生魂勿近,金铁禁行,魔剑苏生,妖魔乱世!”

    这十六字写得鬼气森森,陈长生一摸背后之剑,不禁有些犹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会有“金铁禁行”这样的规条?”

    仔细一瞧,旁边还密密麻麻刻着小字:“人力有穷,难敌异物,唯以一身血肉,拼葬于斯!苍天怜见,莫令重生,萧十一郎留字。”

    入石深刻,可见留字者臂力之强。他熟知武林各派掌故,却想不起萧十一郎是哪位前辈高人,顿觉心宽:“无知乡人,原有许多迷信禁忌,怕只是故弄玄虚吧!”

    陈长生不再犹疑,飞身而入。峡内空间狭窄,犹如一只颈部收拢的口袋,既无通路,也没有可供攀上两侧山岩的坡道阶梯,简直就像是一处无顶盖的小山洞。

    峡底一片削平岩壁,堆满大小石块,隆起如小丘一般。壁上刻着“魔剑冢”三个大字,笔画生硬、因陋就简,毫无“人力有穷,难敌异物”那种阴森迫力,入石也不及峡外的黑石碑深刻,显是出自乡人手笔。石峡的内径仅有十丈,完全是条死路。

    李存孝误入绝地,颓然坐倒在荒冢前,仰头大笑,笑得两眼泪滚,状若疯狂。

    “魔剑冢?魔剑冢?魔他妈的什么冢!坑死老子了……坑死老子啦!”将冢上堆石一块块扫落,口中喃喃道:“剑呢……剑呢?他妈的,给老子一把剑啊!”

    陈长生缓缓拔出长剑,冷冷看着,忽觉这人既可怜又可笑。“你虐杀村人时,可曾想过他们的绝望?”拖剑前行,轻声道:“李存孝!你伏法罢。再有来世,你做畜牲好过做人。”

    李存孝猛然抬头,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嘴角溅出白沫:“你……想杀我?你敢杀我!老子还有绝招未出,老子……老子跟你拼了!”双手连挥,疯狂朝陈长生扔掷石块。

    鼎天剑门中,确有暗器一门,一手长剑、一手暗器,也算是一绝。可惜李存孝师承刀门一脉,连袖箭、甩镖、飞蝗石等也没见过几回,出手杂乱无章,效果自是有限。

    陈长生于飞石间拖剑行来,犹如信步闲庭,眨眼来到李存孝身前。

    李存孝命悬一线,随手抓住一根硬物,想也不想便抽出一搠;陈长生长剑挥落,一分为二,匡啷一声残枝坠地,居然是根碗口粗的枯竹。

    李存孝反手乱抓,只觉壁上松动,泥尘土灰簌簌而落,又接连抽出几根大竹。

    那竹似乎经过油浸处理,异常坚韧,陈长生砍到第四根时,剑刃“嗡”的一声卡进竹身。

    李存孝顺势一绞一扭,竹身的柔劲陡地转成刚劲,就像绞紧的牛皮索忽然放松一样,劲力反弹而回。

    这一下刚柔互易,陈长生猝不及防,虎口如遭电殛,暗自心惊:“好厉害的蛇掌,果然名不虚传!”

    刁钻的蛇掌暗劲透脉而入,陈长生真力一滞,半边身子被震得气血翻涌。总算他应变快绝,立时松脱剑柄,反手以指为剑,径取向李存孝的咽喉,稳稳占住先手。

    谁知李存孝不闪不避,目光邪厉,咧嘴一笑,抬脚将一枚拳头大小的石块踢了出去!两人目光交错,陈长生忽然醒悟:“不好!”头也不回,点足倒纵。任他轻功再好,毕竟快不过一块踢飞的石头;千钧一发之际,陈长生立时用身上剑鞘往后一拦,恰将石块磕飞出去。

    石峡入口露出狗蛋茫然的小脸,浑不知自己已从鬼门关前踅了一圈回来。

    对面,荒冢之前,李存孝随手拔出陈长生卡在竹节里的脱手长剑,一舔嘴唇,赤红的双眼透出兽一般的残忍笑意。陈长生将狗蛋拉到身后,轻叹了的口气。

    “来凑什么热闹?刀剑无眼,很危险哪。”

    “这里……关了妖魔的,不能带刀剑进来的。”狗蛋突然明白方才那枚飞石原是冲着自己而来,惊魂未定,白着小脸颤声道:“我们赶快离开,让妖……让妖魔收拾他。”

    陈长生摇头苦笑。“世间哪有什么妖魔?若论心黑,对面那厮便是丧尽天良的大妖魔。你快走,不然我一分心,说不定便要输。”

    狗蛋嚅嗫几句,似是下了什么决心,抿起小嘴一咬牙,跛着脚跑了出去。

    另一厢,李存孝扛剑上肩,意态张狂,几脚踢开冢上乱石,赫见一具骸骨瘫坐在峭壁前,全身被七八根油黄枯竹贯穿,方才他硬抽出来抵挡陈长生的,正是洞穿尸骸的巨大竹枪。

    那尸烂得面目难辨,肢体被黄竹叉架得支离扭曲,除了头颅,只能看出一只右手垂在身畔,枯掌中握着一柄锈红的长剑。

    李存孝一脚踹断尸骸的右臂骨,从飘扬的骨灰漫尘中拾起长剑,狞笑道:“陈长生,你瞧瞧,连天都帮我!”

    陈长生拍拍手中灰尘,从容笑道:“心剑宫门下,周身是剑!便是双手空空,一样能杀你。”

    “这等场面话,你留着同阎王说罢。”李存孝敛起狞笑,含胸松臂,双剑在胸前一交,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身如停渊气如云,连声音都凝沉起来,兽一般的赤目微微瞇起:“你可识得老子的起手?”

    陈长生暗自纳罕,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段轶事,不由一凛,面上却装得镇定,淡然道:“莫非是“坐忘一式”?”

    李存孝摒气不答,通体放空,益发如渊上蒸云,既沉又轻,张狂疯癫的模样逐渐褪去,居然有几分出神入定之感。他撮唇吸纳,周身气流似乎为之一滞,狭小的空间内风息声止,仿佛一切都凝在这即将出手的前一刻;气势之强,简直判若两人。

    陈长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不禁骇然:“这就是……鼎天剑门独步天下的“坐忘一式”么?”

    鼎天剑门的总坛位于道缘山仙人岭,数百年前原是中原百观的联盟,武功各异、百兵皆行,犹如一盘散沙。

    直到一名自称“逍遥游”的游方道人出现,对众人说:“联盟无主,故而生怨。众人奉我为主,将盟会合成一大派,自当无争。”

    各观长老大怒:“你有什么本事,敢说这种话来?”

    “逍遥游”笑而不答,撮唇长啸,啸声震动山谷,道缘山中鸟兽群奔、云波浪涌,历时一刻方绝。百观众人被撼得体酥神涣,尽皆拜服。

    有人问:“百观各有艺业,所练兵器五花八门,如何成一大派?”

    “逍遥游”大笑道:“以剑混一!”出示奇书《混元真经》上下两卷,经中录有道法、内功心诀,以及一部“混元剑谱”,俱是罕世绝学。“逍遥游”将秘籍传抄百观,毫不藏私,无论使刀使枪,还是用掌、用暗器的,均以混元真经与混元剑贯通,遂将中原百观合为一脉,创立“鼎天剑门”;

    “鼎天”二字,即是“承载苍天”之意。后来,“逍遥游”于仙人岭坐化,享年一百有八,毕生未曾束发出家,无人知其来历,门人追谥道号为“真仙逍遥子”,尊为鼎天剑门祖师。

    鼎天剑门的武功包罗万有,遍及十八般武艺,但繁杂武功练到极致,又需化繁为简,忘招忘式,而这就是“坐忘一式”的由来。

    当日寒无衣说起这段掌故时,陈长生忍不住问:“坐忘一式?是一路武功么?”

    寒无衣摇头:“坐忘一式”,顾名思义,就只有一式而已。”

    “鼎天剑门那群牛鼻子老道的武功驳杂不纯,一径追求精妙套路,以繁复为美,但这坐忘一式去芜存菁,堪称天下间招式的极致,化极繁为极简,实不简单。”

    “师尊…也曾对过坐忘一式么?”陈长生又问。

    “我运气不坏,居然对过两次。”寒无衣淡然一笑:“鼎天剑门的坐忘一式算是牛鼻子手里稍能见人的玩意,并不好斗。”

    “九九八十一式剑招全都合到了一式里,你说呢?”

    ”八十一招如何浓缩成一式?实战中尚有无数变化,又怎能以一式穷尽?”寒无衣的四名亲传弟子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

    陈长生的个性最是张扬,大着胆子问:“师尊两度遭遇,却不知胜负如何?”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寒无衣哈哈大笑,摆了摆手,遂不再言。

    而李存孝身上的奇妙变化并未稍止。他闭目垂头,似乎毫不设防,陈长生才动了抢攻的念头,却发现他的姿势攻守浑成,竟无可乘之机;转念又想携狗蛋退出峡口,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已盖上心头,连稍退一步也不可得,想着想着,豆大的汗珠涔涔滑落,一时无措。

    李存孝却不忙着出手,竟似睡着一般,隐隐透着一股暴雨将至的深沉。

    陈长生动弹不得,料不到这浮夸败德的浪荡子手里,还有“坐忘一式”这等惊世之招!像这样的巨大压迫,过去只有在面对大师兄时可比拟。

    “一次全赢,一次全输。”

    师父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陈长生灵光一闪,顿时醒觉:“原来如此!”运起十成内力,却非是发出“问心剑”,而是提气大喝:“李存孝!”

    李存孝尚未完功,闻声一震,空茫的眼神倏地凝聚起来;回神的一瞬,完美的体势突然漏洞百出,无处不可出手。

    心知被破,李存孝一咬牙,双剑齐施:“看招!”双刃化作千影,犹如惊鸟出林,一挥之间,无数条的耀眼刃光飕飕飙至!

    陈长生并起双指,无视于剑网兵风,《问天剑指》中的一招“指向死而生”应手而出,潇洒自若的身影自千影万华间穿出,重重戳在李存孝右胸“天池穴”上。

    天池穴属手厥阴心包络经,血行于右臂,剑劲一入,李存孝的右手软软垂下,兀自不休,单剑横里挥来,斩向陈长生的颈侧。

    “死到临头,还想逞凶!”陈长生不觉生怒,振臂一格,抬脚将他踹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