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十二章 魔剑奇闻
    破庙外大雨不停,殿内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陈长生口才便给,即使淡淡说来,众人仍像亲临现场一般,目睹了鼎天剑门的坐忘一式,重历对敌破招、反败为胜的种种惊险处,稍年轻的一辈连大气都没敢喘上一口,掌心湿透,额间冷汗攀滑。

    “破得好。”半晌,寒无衣才点了点头,仍是正眼不瞟,轻描淡写的说:“只是还轮不到你翘起尾巴,得意自满。那姓李的小子修为不到,真正的高手施展开来,要入空明之境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要是换了李求道这等角色,你当场便血溅五步。”

    他平日极少夸人,这已是莫大的肯定。陈长生喜不自胜,垂手低头道:“弟子理会得。下回遭遇,绝不依凭侥幸。”

    鼎天剑门众人听得刺耳,一名肥壮的青年道士怒不可遏,脱口骂道:“放屁!坐忘一式乃我紫薇观的不传绝学,历来只有观主学得。”一指身后苏烈:“……连我二师兄这等人才,观主都还未能传授,李师弟年纪轻轻,怎能使得……”忽然明白过来,脸都吓白了,再也说不下去。

    陈长生微微一笑。“我以为坐忘一式是人人可学,如本门绝技“问心剑”一般,不想却是紫薇观李氏的家学。”

    胖道士瞠目结舌,背后的苏烈微一咬牙,面色极不好看。却听李求道悠然道:“陈少侠东拉西扯,却始终与魔剑无关,凡事往我那孩儿头上一推,倒是轻松自在。寒老,我以为贵宫的“问心剑”乃是气剑合一的绝技,不想却是斗转星移、借力打力的法门。”

    鼎天剑门众弟子一阵哄笑,卖力化解尴尬。路青山也不禁质疑:“陈少侠,李存孝既已被你打倒,又怎会有后头的事端?”

    陈长生道:“我一时动气,踹得李存孝那厮倒飞出去,一口鲜血呕在刀剑上。那柄破剑一沾到血,突然发生异变,冒出一蓬碧磷磷的青光来,斑锈的剑身被青光笼罩,像…像是突然活转过来似的。”

    陈长生身侧的狗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身子不停发颤,自入殿以来,从未如此惊慌失措。

    陈长生还记得那天刀上的异光。在他的记忆里,这是少数还残留着的最后的记忆的片段之一,当日的情境又浮上心头,那时,李存孝一口鲜血呕在长剑之上,谜样的青光从刀锷处蔓延开来,一路爬上剑尖,整柄剑散发出雾缭也似的迷离青芒,既妖且艳。

    李存孝貌似中邪,忽将长剑搭上陈长生的佩剑,青光就像活物一般,由此渡上了剑刃;要不多时,薄刃剑通体青芒吞吐,磷磷铄铄,原本的破剑上的青光却逐渐褪去,仿佛被吸干了生命的泉源,又回复成一柄锈蚀欲穿的破烂锈剑。

    他翻起白眼,全身一阵颤,歪着头扔去了破剑,僵硬地举起青漾漾的长剑,摇摇晃晃走了过来。

    黑夜里,妖异青芒映亮了他惨白的面孔,李存孝双眼高高吊着,几乎看不见一丝黑瞳,脸部肌肉有着微妙的扭曲感,像是被蜡凝住了似的,一点都不像活物。

    “弄什么玄虚?”陈长生强自镇摄,大喝:“李存孝,受死吧!”双指点出,仍是一记劲力宏大的“向死而生”,试图制住其行。

    而诡异的事便在此时发生。他肩膀一动,李存孝便退了一小步,方位、步幅无不妙到巅毫,两人肢体未接,“向死而生”几已落空。

    陈长生变招极快,改刺为削,径取其喉,乃是《问天剑指》中的另一杀着“求道问心”。

    谁知他指势稍变、招未成形,李存孝又往左退了一步,陈长生知有蹊跷,不禁骇异:“难不成他会读心术吗?”作势变招,双指轻飘飘一晃,袍底忽然飞出一脚,反足勾向李存孝的背心!这一下招变刁极,身法是《问天剑指》里的一式“绕指柔”,反足勾背的路数却出自另一门以腿使剑的奇招《天足剑》,就算心剑宫门人猝然遭遇,也断难以提防。

    他贴着李存孝回身落踵,脚跟挟着呼啸劲风扫至,岂料还是勾了个空。

    陈长生骇然回头,李存孝已不在原处,距离自己的脚剑边缘仅只一步。陈长生心底冰凉,正欲抽身而退,才一晃眼,李存孝又低着头逼到胸前来。

    “好…好快!”两人贴面而立,陈长生仓促间双手不停,肘、指齐施,三招连环发动,速度已经达到极致,却连李存孝一片衣角都没沾到,每一稍动都让他提前避过,进退有如鬼魅。

    自此陈长生无心恋战,谁知却无法罢手;他一指落空,正想跃开,李存孝左手两指点来,用的居然也是“问天剑指”,招式似是而非,方位拿捏却分毫不差,宛若陈长生亲炙。

    《问天剑指》是心剑宫少数讲究招式的武功,门下多作拳脚拆解之用,此刻两人无声拆应,一条左臂与一条右臂眨眼间换过十余招,陈长生几乎以为在和另一个自己对打,李存孝出手几乎跟他一样快,不管招式是否全对,一律都是后发而先至。

    一轮交手下来,陈长生只能苦苦防守,若非对方只用一只手、用的还是他极为熟悉的武功,早已败下阵来。他打得胆寒,手脚越来越跟不上,一招“问天指”接了个空,眼看李存孝朝自己胸口“膻中穴”抓落,避无可避,不由闭目:“我命休矣!”双手垂落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李存孝一凝,指尖就停在膻中穴前分许,再也不动。

    陈长生暗叫侥幸,也不使什么招数了,整个人向前撞去,搂着头着地一滚,背心“嘶”的一声被抓去一幅长布,热辣辣地一阵激痛,趁隙逃出了魔剑冢。

    他没命的向前奔逃,回见李存孝像僵尸一样拖剑追来,歪歪倒倒不甚快捷,约略放下了心;心神稍复,忍不住犯疑:“李存孝怎可能会使《问天剑指》,又怎能以这路武功,打得我毫无还手的余地?还有那刀上的异光……莫非,那把真是狗蛋说的什么妖魔?”

    忽听背后一声凄厉尖叫,他赶紧停步,回头大叫:“狗蛋!”

    狗蛋小小的身影缩在峡口的石碑旁,手里似乎抱着什么物事,拖着青芒薄剑的李存孝一步一步向狗蛋逼近,被青光映绿的雪白瘦脸宛若妖魔鬼怪。

    陈长生再无选择,施展轻功奔至李存孝身后,抄起一枚溪石掷了过去。

    “喂!要打架,也得找个合适的对手。”他手里握着第二枚坚石,一见李存孝慢吞吞地回头,又扬手掷了过去,正中李存孝的额头。

    李存孝脖子一歪,一道暗红色的血渍淌过眉眼,自下巴点滴坠地,他却恍然不觉,低吼着向陈长生踅了过来。

    “得了魔剑,却变成怪物了么?”陈长生自知拳脚不敌,遥遥对狗蛋大喊:“找到机会就逃!我三师兄人在左近,遇着他就安全啦!”

    狗蛋拼命摇头,风里却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两人的性命都寄托在自己身上,陈长生提运起十成功力,双掌一合,极招应手而出,肩膀才一动,李存孝后发先至,同时并掌击出。

    但“问心剑”不讲招式,以极阴内劲凝血锁息,模仿动作毫无意义。陈长生的双掌无声无息印上他的胸膛,轰得他全身一顿一缩,连人带剑倒飞出去,凌空划过一道近三丈的大弧,落地时喀勒几声,似是摔断了几根骨头,腰腿扭曲成极不自然的角度。

    陈长生力尽倒地,勉强调匀气息,手脚并用地爬到狗蛋身边。

    “怎么,没受伤吧?”他自己都还气喘吁吁的,却忙不迭问。

    狗蛋颤着摇头。仔细一瞧,原来手里抱着李存孝那柄鬼头刀。

    “给……给你,打坏人用的。”

    陈长生笑着抚摸狗蛋的发顶,正要开口,笑容突然凝住。溪畔乱石堆间,李存孝拄着碧磷磷的画轴薄剑,巍颤颤的站了起来。被宏大气劲劈开的两片前襟迎风猎猎,露出比手掌还宽的乌青瘀痕,由右肩斜向左胁,令人怵目惊心。

    陈长生掌心湿凉,一瞬之间,忽然觉得有些茫然,回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狗蛋把那柄鬼头刀塞到他手里。

    他勉强提运真气,慢慢站了起来。

    僵尸般的李存孝一步步走了过来,缓缓举起青芒缭绕的魔剑;残留在陈长生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他高高吊起的诡秘白瞳,还有如扯线傀儡一般僵硬、提剑如举刀的怪异动作-

    “后来呢?”陆令萱追问。

    “后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陈长生苦笑,全场为之一愕。

    角落里始终抱臂假寐的剑魔寒无衣,不知何时已坐起身来,随手轻叩窗棂,若有所思,灰蒙蒙的目光望向雨中,仿佛与倾天而来的幽翳溶成一体。远方密林中,无数飞鸟冒雨惊起,慌乱的翅翼扑击声湮没在凄风苦雨之间,除了他以外,殿中谁也没留心,林间的骚动似正缓移而来……

    路青山一皱峰眉,瞇起了细长的凤眼。“陈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存孝持剑杀了过来,我以鬼头刀一挡,登时失去意识;醒过来时,已是三天之后的事。”陈长生道:“其间所发生的种种,都是事后狗蛋向我转述的,当时我毫无所觉。”以他的功力,断无可能被一击震晕。

    路青山沉吟道:“莫非你中了毒,又或是什么其他的迷魂药物?”陈长生摇头。

    “心剑宫门下,多涉医卜、奇门、音律、机关等杂学,在下还算是略通医药,无论是昏迷前后,都未察觉有人暗中施药的迹象。

    根据狗蛋的转述,以及我反复推敲的结果,可能性只有一个。”

    他环视四周,微微一停,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说道:“我被魔剑附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