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十章 问心无愧,坦荡直言
    寒无衣默不作声,神情疏冷,仰头只看屋顶。

    “你的所作所为是为私欲,还是为了旁的?”

    “不为私欲,乃是为了拯救无辜,徒儿万不得已,才出手伤了那人。”陈长生低头道。

    “我若在场,有没有别的法子?甚至会不会亲自出手?”

    “依徒儿猜想,师父也是多半要出手的。”

    “忒婆妈!”

    跪地俯首的陈长生一愣,猛然抬头,却见寒无衣扭头望着殿外,一径冷笑。

    “既不为私欲,又万不得已,那你还需要谁人原谅?”陈长生已经听懂他的意思,眼眶微红,全身发抖,点头道:“徒儿明白了,多谢师父教诲。”随即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寒无衣神色冷漠,看也不看他一眼,一挥袍袖:“不必了。从小到大,你有没做过一件事让我蒙羞的事?”

    陈长生心神激动,低着头颤声道:“没…没有。”

    寒无衣冷笑:“那日后呢?你有打算为非作歹吗?”

    “弟……弟子不敢。”

    “那便是了。”寒无衣连连挥手,像赶苍蝇蚊子似的,满脸的不耐烦,转头抱臂闭眼,倚着琴匣假寐,随口撂下几句:“男儿大丈夫,该承担的就去承担,不要婆婆妈妈!若是有人冤枉了你…嘿嘿…那再来找师父不迟。”

    陈长生闻言精神大振,霍然起身;回头时,已是自信宁定,风采照人。

    他大步而回,疏朗一笑,冲路青山抱拳道:“路大人,我今天一来,是为了投案。鼎天剑门的李存孝,的确是我所伤。”

    路青山皱眉道:“陈少侠,确实是你以贵门的“问心剑”,伤了李存孝么?”

    陈长生点头承认。

    路青山反而大摇其头,自言自语道:“这我就不明白了,简直是毫无道理。”

    “问心剑”乃是心剑宫的绝学,号称不解之招,施招者以无匹的气劲凝血锁息,一旦中招,那是非死不可,却未必当场便死,身中此招之人,还能若无其事回家交代遗言。

    心剑宫的武学以“心剑”为最高境界,主张超越形式,以心御剑;心之所向,则天地万物皆可为剑,无须拘泥剑形。这部“问心剑”最能代表无剑的精神,因此不落文字,完全依靠师父口传以及个人的领会,即使是一师所传,每个人使出来的路数也绝不相同。

    “况且依狗蛋之言,李存孝武功远不如你,对付他根本用不着“问心剑”。”

    路青山皱眉,随即又分析道:“非用“问心剑”不可,应当只有两种情况:其一,对方武功远胜过你,以此不解之招,让对方心生忌惮;其二,就是必定要致对方于死地。你显然是为了第二个理由。”

    陈长生满脸佩服,点头道:“路大人好生厉害,我的确非杀他不可。”

    鼎天剑门一方听他直承行凶,群情汹涌,忍不住鼓噪起来。

    路青山转身大声制止,又摇头:“这也不对。”

    陆令萱柳眉一挑,抢白道:“哪里又不对啦?”

    路青山陷于长考,反复推敲之间,竟全不理会陆令萱。

    一旁静默许久的莫欺霜接口道:“心剑宫的绝学“问心剑”虽是必杀之招,却有轻重之别。就李公子身上的这剑伤来看,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显然陈少侠不希望他慢慢死去,反而想立即取命,并且确认他一定会死,才如此刚猛地运使“问心剑”。不知我说的,是也不是?”

    陈长生见过莫欺霜几回,只是罕有机会开口交谈,心想到:“久闻百花轩代掌门是位精细人物,闻名果不如见面。是了,便以她的美貌,也值得一见。”他风流倜傥惯了,过去身边从不缺名门美女陪伴,在江南道的青楼场子里更是风月状元,声名极佳,忍不住用审美的角度细细打量,微微一笑:“代掌门所言,分毫不差,在下佩服。”

    “但这就不对了。”莫欺霜温柔一笑,垂目道:“陈少侠用尽全力发出一击,不但求对方必死,还希望他速死,明显是做垂死挣扎;这一下若未得手,恐怕死的就是你了吧。既然如此凶险,怎能是武功远逊于你的李存孝所能造成?”

    路青山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想的显然也是同一个疑点。

    一旁的李求道突然笑了起来,水润的双眸紧盯着他,慢条斯理的剔着指甲,道:“陈少侠,你也别忙着找借口啦!我给你一个现成的。”他假意想了一想,击掌道:“是啦!就说…就说你给那什么魔剑附了身,人事不知,这才下了重手,对付我那可怜的孩儿。陈少侠,贫道说的是也不是?”

    “不是。”陈长生摇了摇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被魔剑附身的,是你那坏事做尽的好儿子!我不是魔剑的对手,迫不得已,才以“问心剑”赌上一赌,看看能否逃出生天!”

    此言一出,鼎天剑门阵营内无不哗然。苏烈怒目戟指,大喝:“好贼子,竟敢妖言惑众!”

    陈长生冷哼一声,昂首拂袖:“李存孝什么德性,你们最清楚!奸淫烧杀,总不会是头一回罢?屠村既是真,魔剑附体又怎会是假?”

    呼喝不休的道士们一怔,登时气馁,只剩下寥寥几人兀自嘟囔,其余多半铁青着一张长脸,硬生生咽下无数污言。

    四大剑门乃是名门正派的翘楚,昔日为对抗邪派第一大势力“魔宗”,四派摒弃前嫌、结成同盟,百余年来留下无数轰轰烈烈的事迹,堪称佳话。

    鼎天剑门忝为中原道教正宗,拥有号令玄门百观的位阶实力,掌教“鼎天剑主”秦俊杰更是声望卓著的敦厚长者,论武功、论德行,均不在擎天剑门的“剑歌”魏忠贤之下,地位极高。

    任谁也想不到鼎天剑门下,竟出了李存孝这等纨绔子弟,瞧一干同门的反应,这厮显然还是累犯,素行之恶,众师兄弟都不意外。

    路青山蹙起两道浓密的峰眉,暗忖:“待此间纷争告一段落,须得向魏大人禀报此事。李存孝所犯,天理不容!查若属实,拼着得罪鼎天剑门,也要给蒹葭村民一个交代。”轻咳两声,肃然道:“陈少侠,你的证词干系极大,还请细说分明。”

    “是。”陈长生从容道:“那一夜,我见这孩子的姊姊死状凄惨,不由得动了真怒,于是沿途出手,一路杀回村里去。犯事的贼人打不过我,都让我卸下一条左腿,倒地哭号不休。”

    鼎天剑门受害的十三人里,除李存孝之外,其余十二人的确都被砍去左腿,这点与案发事实相符。

    李求道身后的苏烈却冷笑不止,提声叫道:“男儿大丈夫,敢做不敢当!既然承认出手伤人,怎地却不敢认杀人罪?”

    陈长生睨他一眼,神色傲然。“我杀的我就认,不是我杀的自然不认!心剑宫门下,没有藏污纳垢的鼠辈!如何不是男儿大丈夫?”

    鼎天剑门道士眦目欲裂,纷纷按剑:“你骂谁是鼠辈?”

    陈长生仰头打个哈哈,俊目一凛:“哪个纳垢藏污,便是鼠辈!你们敢说,蒹葭村血案不是李存孝干的?”

    寒风入殿,刮得青幔猎猎作响。潇潇雨声之中,鼎天剑门弟子一片默然,人人咬牙低头,垂肩松开了剑柄。

    忽听一声长笑,软榻上的李求道缓缓抬头,眯着湿润的黑瞳轻剔指甲,口吻极是随意。

    “陈少侠这台戏,做得也未免太过啦。敝门十三位弟子,十二死一重伤,能在这里侃侃而谈的,唯陈少侠而已;其中诸多谜团仍是云山雾罩,难以廓清,说了等于没说。”

    他一指身后躺着的李存孝,淡然道:“陈少侠说我这孩儿被魔剑附身,又说你倾力使出一招“问心剑”,仍是不敌,怎地你好好的像个没事人儿,我家的孩儿却只剩下半口气?要说凶手,也总是最后还能站着说话的人……要多像一些。你说是罢,陈少侠?”

    陈长生摇了摇头,微露苦笑。“莫说是你,这件事连我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

    当夜,身为“天道四侠”的陈长生义愤填膺,打倒十二名鼎天剑门弟子,在溪边与李存孝遭遇,风风火火地含怒出手。

    “天道四侠”是指心剑宫近年来最受瞩目的四位新秀,陈长生虽然居末,修为却远胜过同龄,在中原武林足以跻身一流高手;反观李存孝一夜虚耗,体力所剩无几,又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身本领仅余三两成。

    两人照面仅只一合,李存孝双手腕脉被刺,刀剑脱手,错愕之际,转身便逃。

    心剑宫于轻功上有着独到之处,鼎天剑门远远不及,按说李存孝根本逃不了。

    陈长生略一提气,两个起落间便追上了他;正要拿住背心,忽听身后一声“哎哟”,竟是狗蛋。由于担心横生枝节,他返身跃回,只见黑夜里狗蛋伏在两块溪石之间,双手握住左脚踝,痛苦地颤抖着。

    “怎么啦?”他一把将狗蛋抱起。狗蛋抖着抽气:“脚……脚疼……给什么……打……打了一下……”脸色发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陈长生小心捋起狗蛋的裤管,白皙纤细的足踝内侧肿起一枚鸽蛋大小的瘀块,方位奇诡,不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倒像被飞蝗石一类的暗器打伤。便只这么一耽搁,李存孝已逃进一处石峡,峡外两块巨石形如门扇,周遭青竹摇曳,似掩着一块石碑模样的物事。

    李存孝是鼎天剑门副掌教的义子,身份非比寻常,鼎天剑门与宫素来有隙,若不能拿他个人赃俱获,今夜之事绝难善了。

    陈长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微一思忖,将狗蛋轻轻放在石间,从怀里拿出心剑宫秘制的火号“青龙焰”,朝天引燃。

    “轰”的一声,烟火冲上天际,化成一道青色的龙形长焰,布满鳞甲的龙身晃动不休,宛若活物,居然久久不散。

    狗蛋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疼痛。不消片刻,远处“咻!”一声窜起红焰,另一条亮灿灿的烟火红龙张牙舞爪,冉冉升空。双龙隔着黑夜里奔流的石溪怒涛遥遥呼应,犹如水中升起的龙王。

    “别怕!”陈长生凑近狗蛋耳畔,柔声说:“乖乖待在这儿别动,那条红龙会来保护你,谁也不让伤害。”吐息喷入狗蛋的耳蜗,吹得几络发丝飘起,狗蛋似是十分怕痒,缩着脖子胀红脸,只是一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