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九章 善恶有报
    “女人们躲在山上不敢下来,眼看太阳就快下山,那些恶少等得不耐,又杀了几个人。女人和小孩吓得一直哭一直哭,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我阿姐突然要自己下山去救人,让大家赶快换地方躲起来,千万别待在原处。”

    “村里的叔婶姨婆吓傻了,差点忘了哭,死命的劝阿姊别去,去了也没用,村里几十个男人,你一人也只抵得一命,救不了所有人。阿姊只是不听,坚持一个人下山,谁也不让跟,我放心不下,在后头偷偷跟着,阿姐就这么一路走进村子里。”狗蛋说着说着,突然安静下来,那是他这一生,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记忆。

    “阿姊哭着想以身救人,那些恶少却欢呼起来,轮流上前侵犯我阿姊,还动手打她。”狗蛋若无其事的说着,伸手往盒底一捞。“咦?糕没啦!这时候来点茶也挺不错。”

    众人听得惨然,偌大的庙堂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路青山半途就听不下去了,本想开口问个清楚,忽又转念:“这娃儿看似幼小,说话又非是童稚之言,面对满座江湖人,犹能神色自若,侃侃而谈,背后绝不简单。且听他说下去。”

    陆令萱道:“你阿姊惨遭凌辱,你还不上前去拼命?小小年纪,忒没血性!”

    狗蛋见没人奉茶续点,有些意兴阑珊,也懒得与她斗口,咂咂嘴,冷笑道:“我若是上前拼命,今日说故事给你听的,只怕是一具无头鬼了。”

    女子多怕鬼怪,陆令萱悚然一惊,强笑道:“你……你别胡说!有你这么爱吃糕的鬼么?后来呢,后来怎样了?”

    狗蛋续道:“我躲在草丛里,听他们淫辱我阿姊,后来他们也懒得轮流了,一次四五个人齐上。闲下来的人便一次次解下几个男人带到溪边去,然后又提着带血的刀空手回来。”

    “我边看边哭,哭得累了,居然在草丛里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醒过来时,广场已空荡荡的没半个人,连我阿姊也没了踪影。我想起他们多在溪边杀人,赶紧摸黑过去,果然那伙无良的聚在溪畔,有两人分捉阿姊的手脚,将她扔进了石溪。

    “我见阿姊的身子在溪石上撞了几翻,就那么滚入水中,忍不住大声尖叫起来,那些恶人们听见了,忙不迭的追过来,我沿着溪往下跑,想追上阿姊,但水流太急、夜里又黑,不多时就看不见了。后来我不想再逃,坐在溪边大哭,三、四名恶徒追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本以为死定啦,这时突然来了个身穿白衣的贵公子,打着灯笼,背上负着一个很大的剑匣。他一出手,把四名恶徒通通都打得爬不起来,冷冷的说:“我一路溯溪,循着漂流的尸块而来,这些人都是你们杀的?”

    恶徒们哼哼唧唧,其中一人还在撂狠:“你……你是什么人?知……知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那白衣贵公子冷冷的说:“我只知道,干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们都得是死人。”说着从背后长匣里抽出一支明晃晃的长剑,一人卸下了一条腿,才道:“流到天亮时若还没死,我再带你们上官府回话。”恶徒们惨叫不休,在地上打滚。”

    众人听得大快人心,连擎天剑门的院生们都叫起好来。

    忽听一声冷哼:“婆妈!这等下三滥,杀便杀了,还见什么官?”声音不大,却震得众人浑身一颤,居然是角落里的剑魔寒无衣。

    路青山好生尴尬,轻咳两声,小心翼翼道:“寒老,江湖好汉遇事能想得到官府,总是好的。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狗蛋又道:“我瞧那贵公子本事很大,赶紧求他救阿姊。他揽着我踏溪追下,风飕飕的像飞一样,我什么都看不见。不久他大叫:“在那里了!”随即把我放下,随手抓起两段流木往溪里一扔,突然飞了起来,就这么踏着流木飞到溪中一捞,抓起一团白白的物事,又踩着溪中的大石回到岸边。”

    众人心想:“狗蛋若未夸大,这人的轻功当真厉害得紧。”

    陆令萱道:“这蜻蜓点水的轻功我也会,没什么了不起的。”

    以她的年纪,轻功能有这等造诣,堪称出类拔萃,只是这种时候这般夸口,任谁听了都觉得不妥。

    狗蛋的表情甚是冷淡,只说道:“是么?那你挺厉害的。”

    陆令萱觉得自讨没趣,哼的一笑,索性连“后来呢”也不问了。

    狗蛋却不需她追问,自顾自的说道:“他将捞上来的物事横在膝上,是个很白,身段很好的女子,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布满瘀痕,嘴角破碎,到处都是零星伤口,我认不出是谁。她的身子很美很白,这么美的身子一定是阿姊,可我认不得她的脸了。他们把她弄得……弄得我都认不出来啦!“

    “那贵公子说:“她没气了,全身没有一点温度。真对不住,我救不了她。”

    “我一摸她的手果然很冰,就大哭了起来,又把阿姊救人的事说了。那公子听了之后,站起来说:“放心罢!我虽然救不了她,却可以替她报仇。”

    “后来他一路追过去,将恶人们一一打倒,连那贼首都不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他打飞了刀剑,咬牙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管老子的闲事?”

    “那贵公子说:“天下不平之事,人皆可管!你是仗了谁的势头,竟敢屠人村落,烧杀奸淫!”

    贼首说:“我打出娘胎就这么干,没人管过我!你又是什么人,有种报上名儿来!”

    “那贵公子冷笑:“我行不改名,坐不更姓,打天道山登天口来,人称“侠骨丹心”陈长生!你又是哪个王八蛋生的下三滥,有种报上门庭,我送你的人头回山时,顺便打你的王八蛋老子和混蛋师傅一百大板!”

    庙外雷声一响,电光映亮了众人错愕的脸,更令人讶异的还在后头。狗蛋提声道:“那贼首哼了一声,大笑道:“我道是什么来历,原来是心剑宫的狗东西!对不住,你可杀不了我,本少爷的老子正是大名鼎鼎的鼎天剑门副掌教,人称“刀剑齐天”的李求道便是!”

    一时现场群情哗然,鼎天剑门的道士们更如沸水炸锅,人人眦目欲裂。

    其中一名相貌端正、长鬓飘逸的青年道人越众而出,袍袖一振,戟指怒道:“黄毛小儿!谁教你来含血喷人的!”铿锵一声,长剑已然出鞘。

    按狗蛋的说法,那无恶不作、奸淫他阿姊的贼首,便是软榻上包满绷带、被“问心剑”搞得半死不活的李存孝,也就是鼎天剑门副掌教李求道的义子;而被控杀人的凶手陈长生,反倒成见义勇为的翩翩游侠了!这教一干鼎天剑门弟子如何忍受得了?

    李求道的亲传弟子苏烈率先拔剑,铿铿铿的一阵连绵脆响,左右三名道士心念一同,三柄长剑齐声并出;四人分作两路,首尾相连,目标直指狗蛋!

    路青山本想挺身主持秩序,见状也不禁动了真怒,暴喝道:“事实未明,赶着灭口么?”回身虚劈一掌,也不甚快疾,更是毫无准头可言,便似远远对着三道人挥了一下,转头又“呼”的一掌拍向苏烈。

    总算苏烈知所节制,没敢真伤了朝廷的五品大员,扑击间硬生生顿住身形,剑刃一收臂后,改以剑鞘横扫,势如软鞭,用的却是掌法。

    路青山认出是鼎天剑门的“蛇掌”,这路手法是软功中的硬门,在接敌的瞬息间化柔为刚、改曲为直,就像蛇一般,至为刁钻。他不闪不避,应变毫无花巧,握住剑鞘一送,简单乏味。

    苏烈见他乖乖上当,潜劲寸发,谁知剑鞘竟纹丝不动,震不开又推不动,暗自心惊:“这厮好大劲儿!”顺势一抽,倒纵入阵,剑鞘回胸施礼,陪着笑脸:“路大人言重了!我等不过是……”余光所及突然一怔,再也说不下去。

    原来剑鞘中段一截,已被捏得扭曲变形,铜件熔开、木鞘爆裂,仿佛被扔进打铁洪炉似的。苏烈是李求道的得意弟子,刀剑技艺在鼎天剑门之中排得上前三甲,人称“曲靖剑”,所佩之剑就叫“曲靖”,乃是李求道年轻时惯用的名器,不惟剑质精纯,剑鞘也以上等的铁梨木制成,就算真扔进火里,一时三刻也烧不裂,岂料在一照面间便毁于路青山之手。

    苏烈骇异之余,忽见三名师弟踉跄退回,东倒西歪、如饮醇酒,面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身后,其师李求道慢条斯理说:“你们三人速速坐下,运功将躁气导出,不可留滞于任督二脉。”

    三人依言盘膝,五心朝天,片刻头顶竟冒出氤氲白烟,面色逐渐恢复正常。

    苏烈知道师父极好面子,这一下折了先手,再试图做任何补救,只是徒使颜面扫地而已,剑尖指地,朝路青山躬身一揖:“多谢路大人指教。”从容退回李求道身边,将裸剑收于臂后,神情姿态颇为大度。

    李求道不动声色,半眯起水润深邃的漆黑眼瞳,心底暗叹:“存孝若有烈儿的一半,何至于弄到今天这步田地!”又起身稽首道:“多谢路大人手下留情。这一路“熔兵手”连铁梨铜鞘都能毁去,中人而不伤,足见大人眷念之意。”

    众人一听,均感诧异:“原来大人竟是东北熔兵门的好手,熔兵门由来已有数百年,武功与锻造技艺均是驰名天下,不知与中原三大铸号比起来,是谁的锻冶之术堪称至高?”

    路青山素来低调,知其来历的人不多,一被叫破,顿时也有些不自在,拱手道:“李真人,下官没别的意思。在场诸位都想查明真相,若然信得过路某,请交给我来处置。”

    李求道笑道:“这是自然。只不过这个小奶娃子,却做不得证人。”随即又提气朝殿外大喝道:“既然来了,何妨现身一见?陈少侠!”

    驴车上的原本独坐的佝偻老人一跃而下,直起腰来,忽然变成一名高大瘦削的青年人,随手揭去蓑笠,露出一张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的俊脸来。

    他虽然一身褴褛,满面乱胡渣,微微凹陷的面颊显得颇为憔悴,但仍堪称是“玉树临风”,仪表气质,无一不是龙章凤姿。

    心剑宫素有不成文的规矩,选徒非美男子不取,这点其实跟百花轩类似。陈长生乃是心剑宫新一代的佼佼者,近年在江南道闯出偌大名头,容貌之出色,仍使得一干百花轩弟子为之摒息,一个个看得出神,还有人羞红了粉脸,心跳莫名加速。

    鼎天剑门一方,却是个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刮骨吃肉,将他生啖殆尽。

    只是路青山方才露了一招“熔兵手”,小道士们自问武功比不上苏烈,前事殷殷,余威犹在,一时间也不敢再贸然造次。

    陈长生走进庙里,狗蛋一把扑进他怀中,陈长生抚摸狗蛋的头顶,亲昵道:“辛苦啦!剩下的事,就交给我罢。”

    狗蛋摇头,坚定道:“给阿姊报仇,一点也不苦。”

    陈长生宽慰一笑:“好孩子!”眼中不无慨叹。他走到路青山面前,抱拳道:“路大人久见。”

    虽然一身破烂灰袍,但他身形颀长、顾盼生姿,自从走进庙堂,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所聚,说不出的好看。

    路青山已算是高壮,但仍足足矮了他半个头,宁定沉着的目光却丝毫不让,缓缓抱拳:“陈少侠久见!当日在天道山一晤,不觉已过六年,你倒是比我还高了。”

    思及往事,陈长生露齿一笑,活像个淘气的大男孩。“在下听从路大人的建议,请无双城的匠人将君子剑的刃部研去了一分,果然出剑更加迅捷。”他抓抓脑袋,笑意微赧:“可惜那剑在魔剑冢已然遗失,看来也没什么机会取回了。下回再重打一件,还望大人到时不吝指点。”

    “好说。”路青山并不打算在此叙旧。对陈长生的好印象,也不会影响他对真相的执着。

    “陈少侠,你失踪的这一月里,贵宫几乎与鼎天剑门动起刀兵,差点坏了百年来四门不战的盟情和议,江南道人心惶惶,影响不可谓之不深。今日,你须得与众人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

    陈长生点了点头。“路大人,在向武林同道交代之前,在下想先向一个人交代。”

    “陈少侠请便。”陈长生走到角落里,扑通一声双膝着地,俯首道:“师父!弟子做了件错事,恳请师父原谅。”

    闻言,众人皆想:“果然他是杀人凶手!”

    百花轩的女弟子们闻言无不心碎,有的兀自不信:“一定…一定是那姓李的不好,陈少侠才会杀他!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