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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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饭馆出来，女孩走得很快，看得出她想尽快将冯家伟甩在后面。冯家伟心中暗笑，怎么说他也曾是体育健将，一个弱女子怎能把他落下呢？
快步追上去，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冯家伟故意放慢脚步，始终和女孩保持一定的距离。
教学楼前的操场上，已聚满就餐后的考生。正是午后，日光有些毒，他们都待在阴凉处，等待入场铃声响起。
冯家伟站在一棵树下，目不斜视地望着站另一棵树下的女孩。
铃声响了。女孩快步向楼门口走去，冯家伟紧随其后。
女孩快走几步，又停下来，仿佛前面是雷区，缓缓回过头来，深情地望了一眼冯家伟，凄然地说：“加油，祝你成功！”
这一切来得很突然，也似乎理所当然。冯家伟心头一热，挥一下拳头，说了声：“加油！”
“加油！”女孩也挥起拳头。
黑压压的人群涌过来，女孩不得不向前走去。
望着女孩消失的背影，冯家伟忽然感到眼里有些酸涩。
公务员考试最少也是几百人录取一人，录取率非常低，从千万人中杀出来，修成正果的不过是凤毛麟角。眼前黑压压的人群，不必等成绩出来，便可料定，绝大多数的人都将充当炮灰。这是每个考生心知肚明的。他们来参加考试，其实就是碰碰运气，如同买几注彩票，抽一次奖，都不抱太大希望，有它无它，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冯家伟不同，像一个红了眼的赌徒，把命运孤注一掷地押在公务员考试上，以至于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冯家伟快走几步，目光四下寻觅，想再看女孩一眼，可是女孩已经消失在人流中。
冯家伟感到一阵不安，莫名地为女孩担心。若是这次再失利，她羸弱的身体能否承受得住？该死的考试！他暗骂一句。
坐进考场，冯家伟后悔没问女孩叫什么，也没问她的电话号码。考试的人这么多，等考完试，他们就会彼此消失，这辈子有可能再无法相见。
开考了，冯家伟的脑子里除了考题，什么都没有，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激烈的角逐之中。
这一场考的是《申论》。根据前几次考试的经验，若是答题速度过慢，时间肯定不够用。冯家伟的思维如同奔驰的骏马，奋笔疾书，丝毫不敢怠慢。
时间控制得很好，画完最后的句号时，还剩五分钟。冯家伟长舒一口气，来回翻看试卷，查看有没有遗漏。
从考场出来，冯家伟伸长脖子，长颈鹿似的四处看。他在寻找那位女孩，并非是讨要她的联系方式。离开这里之前，哪怕他远远地看女孩一眼也是好的。
人群渐渐散去，冯家伟还伸着脖子四处张望，却未看到女孩。人山人海的，找人谈何容易？
费了半天劲儿，冯家伟才挤上公交车。
公交车向前行驶着，方莹、蓝海茵和偶遇女孩的身影，走马灯似的在冯家伟的脑海中闪来闪去，思绪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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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归来，女孩的身影经常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冯家伟眼前。女孩忧郁的眼神足以说明，她一定有着与自己相同的经历，肯定是考过多次。不知什么原因，他对女孩的担心，远远胜过自己。
遗憾的是，他没有女孩的联系方式。
等待笔试成绩的那段时间，冯家伟表现得异常平静，似乎已是见多不怪。
笔试成绩出来了。冯家伟又没有入围。
他本以为报考乡镇的职位，会以绝对优势入围的。可是，机会再次与他无缘。
这次考试，冯家伟抱有必胜信心。笔试第一名的那次考试，若是报考乡镇职位，成绩会高出第二名二十多分，录用毫无悬念。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报考乡镇的职位，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公考”像一个驯兽师，将冯家伟这只桀骜不驯的鹰，训得服服帖帖，没有半点脾气。
很久没回家了。冯母生日那天，冯家伟临时决定回家。他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赶到家时，已过了吃饭时间。因为提前打过电话，全家人在饭桌前等他回来再开饭。
姐姐冯娟也在，一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感觉很温馨。
该来的终究会来。吃过饭，冯母忽然抹起眼泪对冯家伟说：“眼看你都三十岁了，考不考公务员倒没什么，实在不行，回家和俺一起种地。可是你至今连个家都没成，算怎么回事？”说到伤心处，她发出嘤嘤的抽泣声。
冯娟不停地劝，也劝不住。
冯家伟心如刀绞，吃过饭，就以单位有事为由匆匆回来了。
回来的路上，冯家伟又想起那个女孩，不知她考中没有。
屡战屡败，冯家伟有些灰心丧气。
闲暇时，冯家伟对这次考试深刻反思，感觉这次考试的试题风格有很大变化。他手上的资料还是几年前的，内容有些陈旧。于是，他想抽时间去趟书店，买些内容新颖的复习书。
周末的午后，新华书店有些冷清，顾客少得可怜。几个家长带着孩子在买书，还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看免费书。
两个女店员在闲聊。冯家伟走进来，她们看都不看一眼。
冯家伟在考试类图书区转悠。出版商为达到商业目的，各类考试书不断推陈出新，集锦、大全、宝典、冲刺、实战等吸人眼球的词汇统统用上了。
冯家伟将这些书翻了一遍，基本换汤不换药，过度包装，都是为掏购书者的钱包准备的。
冯家伟围着书架转了一圈，终于被一本封面精美的复习书吸引，五颜六色的封面上印有“韬略”字样。
“韬略”原本与兵法和战争有关的，谁会想到，两个字居然搬到公务员考试书的封面上，图书编辑可谓独出心裁。他原本不喜欢这两个字，仔细想想，公务员考试不就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嘛。
于是，冯家伟好奇地将书捧在手里翻看，真还别说，“韬略”二字并非浪得虚名。这本书的内容的确很不错，里面的考题大都是与当前热点密切联系，题型也新颖。他有些爱不释手，决定将书买下来。他把书拿在手里，又到别的书架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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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客渐渐多起来，静寂的书店有了一些人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女孩焦灼的声音：“您好，有《公务员考试应对韬略》这本书吗？”
“有。”店员语气很肯定。
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很显然，女孩向考试用书区走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折回去问：“那本书在哪儿呢？我怎么没有找到啊？”
店员有些心不在焉，说：“就在对面的书架上放着呢，怎么会没有呢？”
女孩焦灼地说：“我找了，真没有！”
店员终于从椅子上移开沉甸甸的屁股，和女孩一起走过去。
店员皱起眉头说：“分明在这里放着啊，怎么没有了呢？”
女孩有些焦急，说：“您再帮着找找，是不是记错了地方？”
店员摇摇头说：“不会记错的，就放在这里的，现在应该没有了。这方面的书很多，要不你再看看别的书吧。”
女孩叹息一声，说：“听说这本书很好，我就想买它。您再帮我找找吧。”
冯家伟心中暗笑，书在我手里呢，书架上怎么还会有？他暗自庆幸自己早来几分钟，要不这本书就会被别人买走了。买书的这个女孩，说不定就是下次考试将他打败的“考场杀手”。
店员喃喃地说：“分明在这里放着嘛，怎么没有了呢？一定是被人挑走了。”说完，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女孩很失望，说：“唉，怎么这么不巧？早知这样，我早点儿来就好了。”她的声音充满了幽怨与凄切。
这个充满哀怨的声音，让冯家伟顿时愣住了。难道是她？他的听觉神经顿时灵敏起来，又仔细回味一下刚才的声音，没错，是她！他仿佛突然被人点中穴道，泥雕似的一动不动。
女孩追问：“仓库里也没有了吗？”
店员有些不耐烦，说：“就剩这一本，如果被人买走，我也没办法了。”
女孩着急地问：“什么时候还能有这本书？”
店员转过身来，准备离开，说：“说不准。”
冯家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狂喜，闪电般地从书架后面闪出来。
他的快速现身，犹如一个蒙面汉从树林里杀出来，就差手上拿把刀。
店员和女孩吓了一跳。
店员满脸愠怒地瞪他一眼，随即尖叫一声：“书在他手里呢！”
女孩怔怔地看着冯家伟，两只眼睛像熟透的杏，惊讶地说：“原来是你！”
她正是不久前和冯家伟一起拼饭的女孩。
见到女孩，冯家伟一阵欣喜，仿佛祖传的宝贝失而复得，愣愣地说：“想不到竟然会是你！”
女孩眼里闪着光，惊喜地看着冯家伟。
见他们认识，店员便一声不响地迈着碎步走了。
欣喜过后，冯家伟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悲凉。他不用问便知道，女孩也没有考中，否则她还用来买书吗？
女孩眉宇间的忧伤，让冯家伟感到一阵心酸，木木地将书递到她面前，说：“这本书还是给你吧！”
女孩快速退后一步，仿佛书上有毒，会伤到自己，说：“这怎么行？还是你先用吧，说不定过几天就有货了。”
冯家伟递书的手伸得老长，没有收回来，女孩木鸡般也没将书接过来。他们就这样站着，目光时不时地撞出许多火花。谁都没有说话，一直这样僵持着。
女孩率先失去耐心，满脸羞涩，说：“这本书……还是你买吧……我……不着急。”
如果是男子，对方这样说，冯家伟或许毫不客气地将书收回来。可是，对方是一位貌美女孩，并且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因此他是断然不会这样做的。
在女孩面前，男人总是大度。这种大度的表现仅限于对女孩，若在男人面前，这种大度是没有必要存在的。
冯家伟的嘴唇嚅动许久才说：“还是你买吧，我原本不需要这本书！”
男人在漂亮女孩面前，说谎不需要理由，可以张口就来。不需要这本书，把书拿在手里干什么？分明就是谎话，女孩没有戳穿他，只是愣愣地摇头。
谎言并非都是恶意的，有时也是善意的，美丽得像鲜花，让人芬芳满怀。
冯家伟若有所思地说：“要不，咱们再拼一次吧！”
女孩满脸狐疑。
冯家伟说：“咱俩拼书吧！”
“拼书？”女孩宛如瞬间开放的茉莉花，“扑哧”笑了，说，“你就知道拼！”他们拼过饭，拼书的含义，不用解释，女孩也心知肚明。
女孩笑得很开心，说：“你点子就是多！”
冯家伟讪笑一声，说：“有首歌不是叫《爱拼才会赢》嘛！”
这里的“拼”有两层意思，女孩当然明白。她沉默片刻说：“好吧，我们一起拼吧！”这个一语双关的“拼”字，让冯家伟心中产生一些异样。
为谁先看书的事，他们又争执一阵，最终还是女孩同意先看书。一个星期后，她将书交给冯家伟。
女孩叫何莉，也是北阳人，在距离万泉酒店不远的一个超市上班，是收银员。
以后的日子，这本厚厚的《公务员考试应对韬略》，便成了一根长长红绳，牢牢地将他们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