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拼出来的女友（一）
1
时间的形状是圆的，不用踩油门也会呼呼地往前跑。转眼又是一年春天。
春天对冯家伟来说，满眼都是希望。除了复习和工作，闲暇时，他经常浏览网页，查看有没有公务员考试的简章。
大概整天捧着书本的缘故，冯家伟好像患上孤僻症，很少与外人交往，整天板着脸，仿佛大家欠他钱不还似的。这样一来，同事们把他看作一只刺猬，很少与他往来。
几年下来，冯家伟不仅失去了大把的青春，还丧失了许多朋友。如今的他，已经完全被孤立起来。
冯家伟心急如焚，实在等不下去了。全酒店的人都知道他一心考公务员，也知道他屡考不中。久而久之，便把他当成另类。
茶余饭后, 大家常拿他考不中公务员的事作为笑料。有时，他突然出现，偶尔也能听到几句。听到又怎样，嘴巴长在别人鼻子下面，他又管不着，只能忍气吞声。
已是初夏，仍然不见公务员考试的简章下来，冯家伟心里火烧火燎。
冯家伟终于听到了关于公务员考试的消息，却是今年市里不再举行公务员招录考试。原因是，今年公务员岗位没有空缺。这个坏消息是从刘磊嘴里说出来的。
刘磊是人事部副经理，负责人事工作。可是，冯家伟对他提供的信息严重怀疑。若是别人说，他也许就信了。刘磊说的，他当然要考证一下。
冯家伟找到刘磊，刘磊正靠在老板椅上瞅天花板。以前同在一个办公室，刘磊满嘴都是冯哥长冯哥短，说话很客气。
冯家伟急切地问：“刘磊，今年市里不再招录公务员的事你听谁说的？”刘磊没任何反应，像个聋子。
冯家伟的声音明显大了许多，问：“刘磊，问你呢？”
刘磊忽地从椅子上坐起来，怒气冲冲地说：“消息绝对可靠，你不信算了！”说完，椅子一转，他给了冯家伟一个后背，再不说话。
冯家伟气得七窍生烟，灰头土脸地走了。回宿舍的路上，他忽然想起刘磊有个亲戚在市人事局工作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这个真假难辨的消息，冯家伟已经几夜没合眼。第二天，他去了区人事局，想问个究竟。
区人事局给出明确答复，今年市里不再招录公务员。不过，明年应该会有招录公务员的考试。
冯家伟顿时蔫了，无精打采地回到酒店。
几天后，孟原被提升为酒店的副总经理，刘磊顺理成章地成为人事部经理。
再见到刘磊时，他正毕恭毕敬地跟在孟原身后。冯家伟喊了声：“孟总好。”
孟原的长条脸像冷酷无情的杀猪刀，冰冷得让人害怕。
冯家伟又冲刘磊喊：“刘经理好。”令他欣慰的是，刘磊冲他笑了笑。
自从孟原成为副总经理，平时说话很少的于主任，整天叽叽喳喳，连腔调也变得又细又长，仿佛喉咙里塞进一枚铜钱，气流只能从中间的方孔进出。
于主任是孟原的太太，很多场合，她都喊孟原为孟总。作为妻子如此称呼老公，别人怎么看不知道，反正冯家伟听着很刺耳。
孟原和于主任是中学同学，还是同桌。上学时，于主任就对孟原有意思，时常将早饭省下的鸡蛋，悄悄地放到孟原的抽屉里。每次孟原都会心领神会地笑纳。
班上的同学都说，于主任长得溜圆，孟原长得扁长，根本不是一类人。别看他们现在很热乎，将来肯定没戏。
大学时，他们就读的学校相隔千里之遥，同学们都以为他们就此止步。于主任却没放弃，并且攻势愈加犀利。她的书信雪片似的飞往孟原的学校。孟原并不领情，没有一封回信。
转折点出现在孟原生日那天。
孟原正在打扑克，一个女生走进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生日蛋糕，问：“孟原在吗？”
来人正是于主任。
面对于主任的从天而降，孟原张大嘴巴，感动得差点落下眼泪。于是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于主任对孟用情很深，孟原得到提拔，也难怪她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奋。
常言说，夫贵妻荣。男人有了业绩，做太太的会不顾一切地四处炫耀，仿佛成绩都是自己的；若是反过来，女人有了成绩，做老公的心里虽然高兴，却从不拿出去炫耀。
2
春去，春又来。
冯家伟终于在网上看到了招录公务员考试的简章。
这次选报公务员岗位，冯家伟从郭乘峰身上得到一些启示。其实，降低标准，能考上乡镇的职位也是不错的，没必要总盯着热门职位，先考进公务员队伍，将来可以通过调动，再到重点岗位工作。
拿郭乘峰来说，考上了区政府办公室的职位，现在不也是到乡镇工作嘛。
因此，这次报名，冯家伟也关注了许多乡镇的职位。要知道，前面的考试，凡是带乡镇的，他看都不看一眼，眼里只有热门。这次报名，他首次做出让步。
从选报考职位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之前考试的失利，已将冯家伟的锋芒打磨掉了。原本棱角分明的他，已被打磨成光滑的鹅卵石。
冯家伟所选的岗位招两个人，前六名入围，这样一来，给入围后的面试留下不少余地。他实在等不起了，才不得不做出如此选择。
“大丈夫事业未成，何以家为？”尽管冯家伟常用这句话勉励自己，但他毕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来自家庭各方面的压力，已让他身处悬崖峭壁上，没有丝毫的退路。
进考场时，冯家伟夹杂在考生的人流中，宛如一滴水珠在大河里流淌，漫无目的，也没有方向。
这次考试，和之前相比，让冯家伟感到愈加紧张。开始答卷时，他拿笔的手不停地颤抖，过了许久才稍微平静。
考完第一场时，他浑身酸疼，从硬邦邦的课桌前站起来时，后背早已被汗水洇湿。
冯家伟脑海里空空荡荡，仿佛一个掏空瓤儿的木瓜。前几次考完试，他都是胸有成竹的感觉，这次却感到一点儿把握都没有。
从考场出来，冯家伟陡然觉得肚子有些饿。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黑压压的人群正慢慢地散开。
考场周围的饭馆仍然爆满，不用走进去，往门口一站，就听见老板娘大声喊：“没座了，去别处吧！”
走在一条两侧长满芦苇的马路上，冯家伟想起和蓝海茵一起吃饭的情景，禁不住苦笑一声。他不知道蓝海茵现在干什么，是不是吃午饭，是不是和她的男朋友一起……
触景生情，冯家伟又鬼使神差地想起方莹。那次考完试，方莹来找他，本该有话要说，可能因为蓝海茵在场，想说的话没有说。仔细想想，这事儿也不能怪方莹，女孩子是父母的宠物，生活大多要靠父母安排。
冯家伟来到一个餐馆门前，抬头一望，禁不住笑了，上面写着“客满座”。这是他和蓝海茵曾经就餐的地方。
他怕勾起伤心事，刚要离开，老板娘在门口喊：“几位？”
她见只有冯家伟，扯着嗓子喊：“有空位，进来吧。”
空位两个字充满诱惑，今天这情形，能找到空位真不容易，冯家伟停住脚步。
老板娘的热情依然超乎寻常。冯家伟走进饭馆，四下看了看，心生疑窦，分明满座，怎能说有空位？老板娘和蔼可亲，不像说谎。他又往四下仔细看了一会，没错，的确没有空位。
冯家伟再看一遍，也没有吃完饭即将离开的顾客，于是他一脸不高兴地问：“哪有空位呀？”说完，他转身想离开。
老板娘撩起额前的一缕长发，用手一指，说：“那里。”
循声望去，墙角处的条形桌前的确有个空位，不过已经坐着一个穿米色衣衫的女孩。桌面空空的，她点的菜还没上来。
冯家伟瞄了女孩一眼，她仿佛有心事，正低头想什么，丝毫没留意他的到来。看样子，她也是考生。
今天是公务员考试的日子，吃饭的人太多，若是再去别处，怕是连这样的空位也找不到。再说，一个人占一张饭桌，的确浪费。
冯家伟肚子里已“咕噜咕噜”直叫，于是他冲老板娘讪笑一下，向女孩走去。
冯家伟指一下空位，问女孩：“这里有人吗？”
女孩莞尔一笑，说：“没人。”
冯家伟客气地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女孩声音很低，说：“可以。”说完，她下意识地往另一侧挪了挪，空间顿时大了许多。
就餐的人多，饭菜自然上来得慢。
对考生来说，中午时间很长，吃完饭，流浪汉似的没地方去，倒不如待在饭馆里，毕竟这里有水喝，有座位，还晒不着。因此，他们并不急于饭菜早上来。
冯家伟原本想只点一个菜，可是和陌生女孩同桌就餐，会显得寒酸。于是，他点了红烧豆腐、鱼香肉丝和油饼。
女孩的菜点得早一些，按理说，应该先上来才对，可老板娘上菜时，却把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红烧豆腐端上来。两个人面前各放一盘。
女孩也点了油饼，菜一上来，可以吃了。冯家伟主动将一双木筷递给女孩。女孩脸红了一下，说：“谢谢。”
冯家伟笑了笑，问：“你也是考试的？”
女孩点点头。
女孩好像没有胃口，每次用筷子只夹几根土豆丝，慢腾腾地放入口中，再咀嚼很久才咽进肚子。
冯家伟却是饿坏了，吃起饭来狼吞虎咽。片刻后，他才意识到对面还坐着一位美女，于是也放慢了速度。
自从确定女孩也是考生，冯家伟似乎有很多话想和她说。于是，他没话找话地问：“你……听说过拼车吗？”
女孩愣了一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冯家伟，轻轻点头。
冯家伟又问：“你听说过拼购吗？”
女孩一脸茫然，摇摇头。
冯家伟笑了，说：“譬如，买一件毛衣100元，若是买两件，商场打九折，180元。如果两个人合买，90元就可以买到一件毛衣。”
女孩顿时明白了，咯咯地笑起来。
等女孩止住笑，冯家伟又问：“你听说过拼饭吗？”
女孩满脸疑惑，连连摇头。
冯家伟笑了笑，说：“两个人在餐馆吃饭，其中一人点了土豆丝，另一个人点了红烧豆腐，原本两个人只能吃自己的菜，若是拼饭，一个人就能吃到两种菜了。合作共赢，这个的创意怎么样？”
女孩想笑，但没笑出来。她瞅瞅桌上的土豆丝和红烧豆腐，顿时明白了冯家伟的用意。
冯家伟笑眯眯地说：“咱俩拼饭吧，好吗？”
女孩犹豫片刻，轻轻点头。
这种事，男人主动一些才行。冯家伟用筷子夹些土豆丝放进嘴里后，女孩才夹起一块豆腐。仅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举动，两个人脸上都流露出一些羞涩，仿佛初恋情人交换了定情信物。
他们吃了很长时间，桌上的菜也不见减少。陌生男女在一起吃饭，总是有些拘谨。
冯家伟想打破僵局，便问：“你是第一次考公务员吗？”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因为若是有人这样问自己，自己一定反感得想抽对方的嘴巴。女孩也是考生，万一也是考了多次，对这个问题一定无比讨厌。后悔没有用，话已出口，只能随它去吧。
女孩猛地抬起头，定定地望一眼窗外的杨树，幽幽地说：“不是第一次了。” 说完，她低头不语。
究竟是第几次，不再能问。冯家伟看见女孩眼里流露着忧郁的眼神，为表示歉意，他忙说：“我已考过三次，都没考中。”他将自己的底牌全部亮出来。
其实，“都没考中”几个字是多余的。若是中了，便不会再来考，傻子都知道。
女孩似乎没听见冯家伟的话，咬一小口油饼，用手挡在嘴边慢慢咀嚼。
这个话题已经碰壁，无法继续聊下去。冯家伟只好另辟捷径，绞尽脑汁地思索说什么好时，老板娘把“鱼香肉丝”端上来。
女孩惊讶地看着冯家伟，问：“你点的？”
冯家伟点点头，说：“快吃吧，要不吃不完了。”
女孩白了冯家伟一眼，说：“吃不完你还点呀？”
冯家伟眨眨眼，说：“我饭量本来很大，见你吃得少，被传染了。”
女孩微微一笑，说：“你点两个菜，还和我拼饭，岂不吃大亏了？”
女孩脸上的笑容，让冯家伟的心情好了许多，说：“哪倒未必，你饭量小，我饭量大，也许你吃亏呢！”
女孩不再说话，只是抿嘴笑。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知道为什么，冯家伟和女孩在一起吃饭，心里有一种特别的异样感，让原本饥肠辘辘的他，吃了很少便没了饥饿感。
尽管冯家伟多次催促女孩多吃菜，女孩还是吃得很少。
吃完饭，三个菜剩下大半。他们都感到可惜，可谁都没有胃口，不想再吃一口，看来这是一次失败的“拼饭”。
拼，是让资源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他们的“拼饭”，却造成了极大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