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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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伟再次没有考中公务员的消息，陈鸣鹤是从郭乘峰口中得知的。
郭乘峰那天到区里开完会后，与几个朋友到万泉酒店吃饭。此时的他已经如愿以偿地成了副镇长。
席间他问酒店的一个服务员，冯家伟在不在。那个嘴快的小姑娘并不知道冯家伟是谁，他说到考公务员的人时，小姑娘才恍如梦醒一般说：“知道，你是说办公室的那个书呆子吧。”
见服务员如此称呼冯家伟，郭乘峰心中一阵凄然，得知冯家伟又没有考中，心里愈加不是滋味。
回来后，郭乘峰给陈鸣鹤打电话，说：“当年的四个快枪手，马岳不知去向，至今音信全无。家伟吧，现在大家叫他书呆子，看来与公务员无缘了。依我看，让家伟跟着你干吧。凭他的本事，做你的帮手，你的公司准能飞黄腾达。”
陈鸣鹤叹息一声，说：“我倒是想让他来我这里，可这头犟驴说什么也不肯！以前，我还亲自登门找过他。”
郭乘峰思索片刻，说：“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那时，家伟的心比天都大。现在他屡屡碰壁，脸都碰成光板了，再碰几次脑袋就变成烧饼了。都什么时候了，他还顾得上挑三拣四？”
陈鸣鹤面色沉重，说：“我找家伟谈谈，他若是愿意来春鸣公司，直接让他当副总。将来成立集团公司，他就是总经理。不过，他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郭乘峰忙问：“什么条件？”
陈鸣鹤思量片刻，说：“我把半个公司交给他，他必须答应以后不再报考公务员。他天天准备考试，能管理好公司吗？我可不想把公司毁在他手里。”
郭乘峰支吾几声，不再说话。尽管冯家伟现在很落魄，但让他断了考公务员的念想，不太容易。
郭乘峰心里也清楚，若是冯家伟仍然一心想考公务员，陈鸣鹤断然不会将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冯家伟。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天爷开眼，冯家伟考上公务员，将公司的事随手一扔，拂袖而去，那样对陈鸣鹤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是清楚的。春鸣公司正处在发展壮大的关键期，若是高管忽然离职，中途易将，极有可能导致公司致命的那根链条断裂，会让公司受到重创，说不定会在某个时间轰然倒下。
沉默片刻，郭乘峰说：“你别担心这些，好好和家伟谈一谈，说不定他会愉快接受的。”
陈鸣鹤有些担心地说：“好吧，我就试试吧。到时你要不要过来？”
郭乘峰想了想，说：“我若去了，怕是说话不方便，还是你自己跟他谈吧。”
陈鸣鹤也认为郭乘峰在场不太合适。冯家伟曾和郭乘峰一起报考同一个职位，若是郭乘峰在场，或许能刺激到冯家伟，更加坚定他考公务员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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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何莉重新出现，冯家伟的心情舒畅起来。何莉长得漂亮，心地善良又善解人意，他俩很合得来。
这次是何莉第三次考试。考试的连续失利，让她承受着巨大压力。
两个在公务员考试中连续尝过失利苦果的人，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
同病相怜是最好的黏合剂，他们的交往不存在任何障碍，共同语言多，话题一致。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他们很快便坠入爱河。
只有爱的火苗，才能医治他们考试失利的伤痛。他们在一起，枯燥的日子终于变得有滋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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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鸣鹤打来电话时，冯家伟正在QQ上跟何莉聊天。
接听电话时，他才想起许久没有陈鸣鹤的消息了。在他看来，陈鸣鹤一个人支撑着春鸣公司也很不容易，别看他整天风风光光的，其实他经受的艰难和困苦谁也不知道。
陈鸣鹤打电话来，十之八九是邀他一起吃饭，仿佛他上辈子是个饿死鬼。电话一接通，冯家伟便笑呵呵地问：“这次在哪儿订的包间啊？”
陈鸣鹤从丝绸般顺滑的声音里，听出冯家伟的心情应该不错，说：“家伟，你就知道吃！”
冯家伟笑得很开心。
陈鸣鹤语气变得凝重，说：“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不知你有没有空？”
冯家伟说：“在电话里谈不行吗？”
陈鸣鹤变得有些严肃，说：“还是当面谈吧。”
冯家伟知道一定有要紧事，否则陈鸣鹤说话的语气不会这般沉重，于是说：“有空。”
冯家伟赶到春鸣公司时，不禁吃了一惊。虽然他和陈鸣鹤见面次数不少，但他已有一年多时间没来公司了，这里的变化很大。空地上又冒出两栋大厂房，还有个厂房正在施工。看样子，用不了多久，便可投入使用。
工人们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公司的一草一木都呈现出勃勃生机。冯家伟怎么也想不到，春鸣公司会发展得这么快。
陈鸣鹤刚从工地回来，老远就冲冯家伟招手。
陈鸣鹤的办公室比以前阔气多了，沙发是真皮的，桌椅是红木的。正如陈鸣鹤所说，东西都是最好的。
冯家伟说话从不拖泥带水，问：“鸣鹤，究竟什么事这么重要？非要你亲自召见。”
陈鸣鹤笑而不语，摆手示意冯家伟坐下。
冯家伟说：“你先说事儿。”
陈鸣鹤不紧不慢地泡了茶，笑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跟你聊聊。”
冯家伟是不会相信他的话。若是没事，他绝对不会打电话让自己来一趟。自己还没傻到连这么低级的谎言都听不出来的地步。
冯家伟呵呵一笑，说：“鸣鹤，你有什么事就直说，藏着掖着可不是你的做事风格啊！”
陈鸣鹤凝视片刻洁白的天花板，问：“家伟，近来工作怎么样？”
冯家伟笑了笑，说“很好啊。”
陈鸣鹤不停地点头，说：“嗯……听说你这次又没考中？”
这句话像武侠小说里的一指禅，精准地点中冯家伟的命门。他叹息一声，脑袋像霜打的茄子般耷拉下来。
陈鸣鹤瞄了冯家伟一眼，说：“家伟，公务员有什么好？现在很多公务员都辞职了。别人暂且不说，就说乘峰吧，虽然工作上顺风顺水，可他早已厌烦那种枯燥无味的工作了。”
冯家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睡着了。
陈鸣鹤继续说道：“每个人总把自己看得很高大，把别人看得很渺小。工作上就不一样了，总以为自己的工作这不好那不好，别人的工作样样都好。其实，一行不知一行难，每个行业都有苦衷，只是局外人体会不到罢了。家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很显然，在冯家伟到来之前，他已经做足了功课。
冯家伟总算有了反应，木鸡一般点点头。
沉默片刻，陈鸣鹤啜一口茶水，说：“别再迷信公务员了，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好。你不知道，郭乘峰经常打电话向我诉苦。”
冯家伟的目光有些特别，也可以说有些诡异，以至于陈鸣鹤不得不中断谈话。
冯家伟终于开口：“既然公务员这么不受欢迎，每年报考公务员的人为什么那么多！？”
陈鸣鹤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不再说话。
屋里阒然无声，静得让人害怕。许久，陈鸣鹤才说：“家伟……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到我这里出任公司副总。等将来成立集团公司，总经理就是你的。”
也就是说，若是冯家伟答应到春鸣公司来，他就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人物。
利欲，每个人都会有，只是强烈程度不一样。听了陈鸣鹤的话，冯家伟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心跳明显加快。
有血性的男人，一般都有超强的权力欲。上次冯家伟错过出任人事部经理的机会，过后他后悔了好一阵子。“总经理”这个极有分量的角色，又怎能让他不动心？
冯家伟的表情让陈鸣鹤心中暗喜，说：“公司正处在发展期，非常需要有学历、有远见、有胆识的管理人才。我没有上过大学，对于公司的管理，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家伟，来公司帮我吧。”
冯家伟猛地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问：“鸣鹤……我……能行吗？”
陈鸣鹤呵呵一笑，说：“家伟，你的本事，我最清楚，你一定行的。只要你点头，今天上班都行。到酒店辞职的事，我找人去办。”
在名利面前，没有人心如止水。宠辱不惊，只是谁也做不到的一种理想化状态。尤其是男人，在突如其来的权力和金钱面前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奋，是很正常的。
商场上多年的滚爬摸打，让陈鸣鹤练就一身善于察言观色的本事。他已经洞悉冯家伟的心理，说：“家伟，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冯家伟用感激的目光环视一周，并没说什么。
在好朋友面前，有些话也是羞于出口的。此种情况下，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这个平常人都懂的道理，陈鸣鹤又怎能瞧不出来？他猛地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好，这才是当年志在四方的冯家伟！好男儿生在天地之间就应该轰轰烈烈地干一番事业！你我兄弟联手，春鸣公司一定能做大做强！”
直到这时，冯家伟才说了一声好。
陈鸣鹤一脸欣喜，说：“这件事已经和郭乘峰商议过，我马上打电话，中午咱哥仨儿好好喝几杯。”说完，他就要打电话。
电话还没有拔出去，陈鸣鹤忽然想起什么，歪着头说：“家伟……不过……这件事是有条件的……”
冯家伟愣了一下，问：“什么条件？”
陈鸣鹤沉默片刻，说：“家伟，既然你愿意来春鸣，就把这里当成家好吗？”
冯家伟“扑哧”一声乐了，说：“这还用说吗？我为你打工，当然要把这里当成家了。”
陈鸣鹤眯起眼睛，说：“说得好！不过……”
冯家伟着急地问：“不过什么？”
陈鸣鹤瞅一眼门口，仿佛有人在偷听。其实，门关着。
陈鸣鹤声音很低，说：“家伟，以后你就别报考公务员了，安心在这里工作。你放心，有我一口饭吃，就分你半口。有我在，绝对亏待不了你！”
冯家伟顿时皱起眉头，说：“鸣鹤，你放心，即使我参加公务员考试，也不会耽误工作的！”
陈鸣鹤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说：“不是耽误工作那么简单，我把公司都交到你手上，难道还留不住你吗？”
冯家伟恍然明白他的意思，踯躅片刻说：“鸣鹤，有机会我还是要考的，付出那么多，我不甘心啊！”
陈鸣鹤轻轻摇头，问：“难道你就放不下‘公务员’三个字吗？”
冯家伟的脸如同被踩扁的茄子。那一刻，他脑海里放电影似的闪过方父肥胖的身体，还有蓝大夫手术刀般目光。
那一瞬间，冯家伟仿佛受到了刺激，公务员必须要考，不为别的，就为争口气，就为证明给方莹和蓝海茵看，冯家伟不是孬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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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家伟声音低低的，问：“必须要答应这个条件吗？”
陈鸣鹤点点头。
冯家伟说：“鸣鹤，你也知道，考公务员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为了它，我已失去很多很多，必须要考下去，无论如何要考！”
陈鸣鹤两眼通红，说：“你就知道考公务员，公务员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在你眼里，总经理难道连公务员都不如？”
冯家伟脸色铁青，说：“鸣鹤，你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说，考试还是要考的，但是，即便我考上了，也会放弃公务员的工作，仍然待在公司。”
陈鸣鹤哭笑不得，说：“管理企业和带兵打仗没什么不同，最重要的还是军心。一个公司高管整天想着参加公务员考试，其他员工会怎么看？”
冯家伟不再说什么。这些道理，他清楚。
屋里又静下来。两个人谁都没吭声，各自“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许久后，陈鸣鹤才说道：“家伟，你再考虑一下。这件事你不用马上回复我，等你想好再告诉我，好吗？”
冯家伟定定地瞅着陈鸣鹤，没说话。
陈鸣鹤白胖的脸，在冯家伟猩红的目光里，渐渐幻化成于主任那张又白又胖的脸。
冯家伟知道陈鸣鹤为他好，也知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机会。因为考公务员，他已经错过太多至关重要的人生转折机会，这一次，按说他万万不能再错过。
人的选择，有时候很奇怪，认定的东西，宁愿失去生命也无法放下。
冯家伟声音低得几乎自己都听不到，说：“鸣鹤……谢谢你……我……”
陈鸣鹤一脸无奈地靠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