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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拜访许知远两天后，邢宽就调取到当时许妍自杀的档案，也找到了许妍的遗书复印件，但这封充满愧疚与悔恨的遗书确实如许知远所言的并没有多少有破案价值的线索，更多的是对父亲的愧疚和头脑混乱之下缺乏逻辑的抱怨，涉及铁森和高利贷的话只有寥寥几句，邢宽读完一遍又一遍，内心的沉郁也越发严重，可想而知那些高利贷催债人给这个小姑娘带来多大压力，更可恶的是那个撕掉的铁森，沉沦在赌桌无法自拔，还屡次欺骗女友的感情，接连榨取她的价值，最终有那样的结局也算是报应。作为一个无神论者，邢宽不觉间竟有些认可命运对铁森的惩戒。
虽然遗书是看到了，但或许是因为案件以自杀结案，关于许妍背后涉及的高利贷催债和铁森参与到的赌博问题并没有下文，如今时过境迁，可供研究的线索几乎没有，邢宽也只能暂缓对案件的调查。
又是两天过去了，邢宽早上出去办点公事，回到市局时却听到经侦那边动静不小。他好奇往经侦办公室瞧了一眼，里面有一个留着短发的窈窕身影，他想起了小叶前两天发给他的消息提了今天调任市局的事情，邢宽还说这两天会请她一顿饭当作给她接风。
果然，邢宽回到办公室不久，小叶就发来了消息，两人约了午饭一块去食堂吃饭，邢宽原本打算请顿大餐的，但小叶说是留在周末，邢宽也就没再坚持，下午还有工作，晚上经侦那边的同事说不定会给她接风，也就没必要急在一时。
中午的时候，邢宽来到一楼，小叶已经在楼下笑吟吟地等他了，手里头还拿着一个信封袋子：“邢队，您可真是大忙人，连吃饭都慢人一步的。”
邢宽有些不好意思，刚刚雷局长临时叫了几个支队长、副支队长过去办公室，交代了自己明天要去省里开会培训的事情，这一趟出差估计得有好几天。
小叶也没有继续拿邢宽开涮，等邢宽跟上来后两人便一同前去食堂。错开了吃饭的第一波高峰期，食堂菜盆都空了不少，好在邢宽觉得口味不错的几个菜都还有，给小叶推荐了自己喜欢的两个菜后，邢宽自己也随便要了几个菜。
两人挑了处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楼下来往的车流不息，熙熙攘攘，斜对面餐馆的香气顺着风刮入邢宽的鼻腔，放大了他的饥饿感，古人画饼充饥，今人闻着对面饭店传来的香味，激发起来的食欲倒也给食堂饭菜加分不少。
小叶把最后的一块西兰花夹入口中，正式宣告了本场光盘行动的胜利告终，从小叶吃完后满足的表情看来，邢宽本次的推荐总算没有踩雷。小叶回过神来，发现邢宽正盯着她的脸庞，顿时不好意思地收回舒展的上肢，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食堂饭菜还不错嘛！”
邢宽点了点头，也把脸撇开，随口道：“这里的饭菜我全都尝过了，这几个菜可是食堂的招牌。”
小叶嗯了一声，又突然把压在手机下的信封抽了出来，递给了邢宽，“差点忘了，邢队你看这个……”
邢宽接过信封，又听到小叶的声音：有人投在分局的信箱，我想着今天要来市局报到就帮你带过来了。
邢宽看了信封表面一眼，上面收信人是自己没错，但却没有邮票，也没有寄信人的消息，他翻动着端详了信封一会儿，信封密封相当严密，胶水牢牢粘连住四边的密封口，却没有丝毫胶水外溢的瑕疵，也没有丝毫拆开的痕迹，他抬头看到小叶正好奇地盯着他，刚才的动作只是出于职业习惯，顿时担心小叶误会他的谨慎，当下撕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张照片。”邢宽说完后就端详起那张照片，神色突然大变，像极了考试时抬头对上了两步前监考老师的眼睛那样。
小叶也发现了邢宽神色的变化，下意识前探身体看了看照片。
照片里有三个人：史健、铁森和一个陌生男子。他们三人正围在室外走廊门口，半截身体被走廊看起来是史健正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铁森，旁边那个陌生男人一手搭在铁森肩上说着什么，脸带笑容显得熟络亲昵，铁森只露了侧脸，但从姿态来看却显得有些谦卑佝偻，似是对他们有些谄媚讨好。照片明显的仰拍，只有局部的环境，大概率是拿单反相机拍摄后剪裁出来的，邢宽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在小楼的左侧，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在五楼史健家门口的走廊。
这三个人是什么关系呢？史健递给铁森的东西又是什么？邢宽端详着照片沉思起来。
回到办公室后，同事还没回来，邢宽把照片贴在白板上，又在白板上写下了“铁森”、“史健”以及代表陌生男人的“x”将照片包围在一个三角区域内。邢宽一步步把所收集到的信息联系到各个人物身上，从“铁森”依次列出分支：赌博、火灾、死亡，从“史健”列出分支：毒品、逃亡、自杀，从“x”列出：史健、铁森、照片；又在照片那里标注出一个“？”代表史健递给铁森的东西。又不断把调查得来的其他信息用更小的字体添加上去，没多久就将整张白板填满。
“袋子，袋子……”邢宽低声念叨着，一个猜想浮现在邢宽脑子里。
小叶端详了白板上的思维导图好一会儿，惊讶道，“难道铁森跟史健背后的贩毒团伙是一起的？他的死……”
“嗯，这个动机确实说得通。根据许妍父亲的说法，许妍自杀时欠下的高利贷超过二十万，单从这点来看，铁森欠下的赌债无疑是笔普通人难以偿还的天文数字，但无论是我们走访到的铁森前同事还是街坊邻居，都没有听说再有黑社会催债的消息，铁森也没有逃离岩城，这也就表明这笔赌债并没有继续困扰下去。”
“你的意思是？”
“要么铁森的赌债已经偿还，要么……有其他情况干预了他的赌债。”
“干预？”小叶思索片刻，眉毛突然一扬，露出恍然的神情，试探地问道：“贩毒？”
“对，就这张照片看来，铁森有可能被史健背后的团伙控制，成为他们运毒贩毒的‘车夫’。”邢宽低声说道。
“车夫”是岩城区域贩毒集团最底层负责对接吸毒散客的马仔的外号，上线通过他们将毒品输送到买家手里，作为贩毒的最后一环，这种角色最容易暴露，也往往会挑选些非核心的外围马仔。
“贩毒……”小叶掩下嘴唇，“可尸检报告没有检测出铁森吸毒的痕迹，我们调查他的社会背景也没有找到与毒品相关的人啊。”
“有人以贩养吸，但不意味着所有毒贩都吸毒，而铁森涉足毒品贩卖时间并不长久，没有发现异常也是有可能的。”邢宽略加解释后又说到，“小叶，你去帮我查一下，近一年来岩城因吸毒贩毒被抓的人，看看有没有认得铁森的，即使不知道铁森的真实名字，如果曾在他手中买过毒品，也能认出他的照片。”
“好。”小叶说完就匆匆离开，一时都忘记她现在归属经侦支队而不再是邢宽的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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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小叶打来电话，她从半年前进入戒毒所的一个瘾君子口中确认了铁森贩毒的事情，但铁森只是跑腿送货的人，那个瘾君子是在粉友那儿见过的铁森，再问下去就什么都不说了，小叶并没有能够得到更多有价值的信息，邢宽正打算亲自跑一趟时，刑侦支队长王平却找到了他。
王平是今年年初省厅下来的人，虽然出来之时颇受岩城警局同事议论，突然空降下来的支队长打乱了刑侦支队的人事格局，也难让这群一同打拼多年的兄弟信服，好在很快王平的职业素养就带给支队不小的改观。做事果断干练，办案能力也不错，特别是在查一些案子时经常能从现代高科技刑侦技术突破，给了支队办案拓展了不少思路，这大半年来的破案效率确实有明显提升，也逐渐被局里的同志接纳。
约了在二楼的小会议室见面，邢宽一开始也纳闷，什么事情还不能提前知会，搞得神神秘秘的。当邢宽到达二楼时，会议室大门紧闭，邢宽打开大门，里面灯光只开了一半，显得比往常昏暗些，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警局副局长袁庆和经侦的支队长李莉都在，邢宽连忙打了招呼后赶紧入座。
“既然人到齐了，那我说一下这个小会的目的。”袁庆开口道，“省厅的专案组追查一起涉黑大案，现在查到岩城的一个地下赌场，今晚将开展紧急抓捕行动，需要抽调我们市局的警力配合。目标位于市区中心的凯撒夜总会，专案组已经掌握充分的证据，凯撒夜总会以经营娱乐场所为掩护，暗设赌场牟取非法获利。今晚的任务就是将这个赌场所有人一网打尽，经营人、赌客、赌资统统都不能放过。但就目前掌握的线索，这家夜总会挂靠在一家小公司名下，公司老板、法人登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赌场也只是该犯罪集团的其中一个小产业，幕后老板背后人脉很广，为了避免行动泄露，我们这次的行动只在任务前一个小时进行紧急动员，行动全过程秘密进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你们是目前少有的几个知情干部，回去后任何人都不要透露。”袁庆严肃说道。
邢宽等人都显得有些惊讶，想到省厅的专案组直接负责统筹指挥，便压下心中的疑惑，前去安排工作。
晚上九点半，王平、邢宽等人带领干警来到指定的地点集合，袁庆并没有在场，邢宽疑惑地向王平打听了副局长的去向，王平告诉他袁副局长和省厅专案组在一块，今晚专案组和他们从外地调来的警力负责内场抓捕行动，而王平他们这些岩城干警则负责外围的包围以及支援工作，袁庆届时会通过无线电远程指挥。邢宽内心惊诧，但并没有继续追问。
很快，邢宽他们按照指示潜伏在凯撒夜总会外，待信号发起后就进行封锁包围。专案组的人如顺流而下的鱼群流畅地贯入夜总会，前台的服务生和保安还停留在震惊之中就被控制住，丝毫没有通风报信的时间，警方动作很快，兵分两路，一路走电梯，一路走消防通道，目标明确直奔四楼。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把守在电梯口的两个马仔毫无准备，一个被出电梯的警察用枪顶住前胸，踉跄后退贴在走廊不敢动弹，另一个背对着电梯门的马仔正无聊地望向另一侧就被两个警察架住无法动弹。
走消防通道的大队人马也如期而至，他们对这座夜总会的建筑结构十分熟悉，转眼间就把四楼所有的出口包围，行动指挥官一下命令，众人纷纷涌入。当赌场内的赌客看到这如神兵天降的警察时，顿时惊慌失措，每张赌桌都一哄而散，但暂时的恐慌而逃怎么跑得出专案组精心设计的包围圈呢，在迅速压下赌场方短暂的抗捕之后，四楼的抓捕行动就宣告完成。
楼下的岩城干警收到命令，同步执行对一楼道路、夜总会出口的封锁，按照制定的计划对整栋夜总会大楼进行搜查，整个行动行云流水，顺利无比，现场缴获现金超百万，还有近两百万未兑换的筹码，抓到赌客二十余人，赌场工作人员超过三十人，其中还包括两个经营赌场的核心人物。
可惜的是，这家赌场幕后的老板并没有在夜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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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小时后，市局两条街外的一家大排档生意火爆，从邻市调遣过来的警力已经乘坐大巴返回，赌场抓到的大部分赌客和工作人员暂时关在了拘留所，除了少数几个同事还在那边帮忙善后，市局大部分的人都收工回家，队里有人提议吃个宵夜，得到不少人的响应，十几个人约在了这家离市局不远处的大排档，以前市局有什么案子忙完后他们也经常在这里吃顿宵夜再回家，邢宽也在这家大排档吃过两回儿。
“老板，还是老样子，看着上。”
这家徐记大排档开在这里有些年头了，只做晚饭和宵夜时段，跟警局的同志早就熟络，老板是酒店厨师出身的，做的菜味道不错价格也实惠，一般警局同志过来聚餐都是有什么老板就做什么，看着人头炒菜，保证量大管饱荤素均衡。警局同事也不怎么挑剔，老板做什么就吃什么，哪个菜觉得好就让老板再上两盘，干完大案后有事就来两箱啤酒，吃饱喝足后就各自回家。
“这么急把大伙儿叫出来干活，辛苦大家啦！”王平给自己满上一杯啤酒，举杯说道，“这顿宵夜算我的，大家尽管吃，不够再加菜。”王平一饮而尽，又把空杯子示意了一下。
王平的好爽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大家都是并肩作战的同志，场子很快就热起来，其他干警也不拘束，推杯换盏，携着微醺的醉意对着今晚的行动大肆聊了起来，从同事小李行动被石头绊了一脚讲到王平刚来市队的不苟言笑，略带戏谑的玩笑话引得众人不时哄笑，现场气氛融洽热闹，这种从同志身上揭短或者自挖笑料的场景让邢宽不免想起了在之前大队的光景，又突然想起了下午被自己派出去的小叶，今晚的行动不见小叶参加，估计这会儿应该在家里了吧，邢宽想到这里，顿时有些歉意，自己托小叶出去办事后又把她晾在脑后，看来过几天真得请顿大餐赔罪。
“想什么呢？”王平拿着酒杯走到邢宽这一桌，碰了下邢宽的酒杯。
“没什么。”邢宽回应了一下，喝了口啤酒，掏出烟发给了王平和旁边的同事，“我就是在想这次的行动这么谨慎，背后牵扯到的势力肯定非同一般。”邢宽知道，这次抓获的赌场工作人员中有两个核心人物，一个叫何炯明的负责维持全场秩序，来赌博的客户也是由他直接联络招待的，另一个是负责换筹码走财务的陈谨言，赌场的账目都归他管，他们两人都很有可能是直接对接幕后老板的核心人物，现在已经在专案组手里，听说被单独关在看守所，负责的都是专案组的同志，没有让岩城干警沾手，似乎是防备得有些过分，也让邢宽心底生出一丝被排除在外的不适感。
“上边的事情自然有上级的考虑，我们做好本分工作就行。”王平劝慰道，“这次的突破口是从外地发现的，我听副局长说是沿着线索才查到这家夜总会，虽说是在我们市找到的地下赌场，但案子从其他地方查起，不用我们沾手也是情理之中。”
“我就是有些别扭。”邢宽喝了一大口酒，“专案组从天而降，副局长什么口风也不透露，我感觉就像个木偶人供人驱使，不自在啊！”邢宽突然想到铁森欠下的赌债，不知道会不会跟这家赌场有所关联，不由眸光一闪，看来明天可以去问问。
“你也别放心上，案子能破就好，我们这些干警察的不就得以大局为先吗？”王平把抽完的烟掐灭，从口袋中抽出一包烟来散给桌上的兄弟。
宵夜聚会没有持续多久，支队的大部分兄弟都有家室，好几个已经接到老婆的查岗电话，在第一个人告罪离席之后，这场饭局就像被点了火的鞭炮，一个个接连跑路。看着这些共事不久的兄弟一个个耸拉着脑袋被娇妻的电话拉回家里，邢宽感觉既可怜又羡慕，这些人大抵年龄相仿，甚至多数比自己还略小几岁，但几乎都已经成家立室，哪像自己还是孤家寡人。
转眼两桌人就剩没几人在收拾残羹剩饭，配着半箱啤酒，让老板再弄点花生凉拌，邢宽几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队里的小道消息，哪个队长妻管严，哪个女警被评上市局警花，还有雷局长网购买茶叶被骗的囧事。
邢宽也随口搭着话茬，心里一直琢磨者铁森的案子。
王平已经把单买了，但邢宽后来又添了几个凉菜，正当他挥手招来老板准备结账时，桌面上的手机响起了一连串的嗡嗡声，邢宽又把手放下，拿起手机发现是雷局长的来电。
“邢宽，是我老雷。”电话那头雷局长的低沉声音响起。
“雷局啊！”邢宽把口中的花生米吐到桌上，把烟也掐灭了。
“我听说今晚局里有行动啊？咋回事呢？”那头的声音继续问道。
邢宽心头微微讶异，想来应该是副局或者王平给他通气了，毕竟市局参与这么大一场行动，连一把手都不知会一声也确实说不过去。
“嗯是的，袁副局长跟你说了吧？是省厅专案组那边临时来的任务。”
“嗯——对，听老袁说了一些，还想听你说说细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醉意的缘故，邢宽总感觉雷局的声音中带有股矜持感，似是刻意把语调压低下去的感觉。
“是这样，今天下午临时接到专案组那边下来的任务……”邢宽捋了捋头绪，大致把今天任务的事情跟雷局长做了简单的汇报，整个任务的核心环节并不是市局同志负责，所以邢宽也就知道局部的情况，所以很快就把汇报做完了。
雷局长又打探了市局其他人的情况后，得知他们只负责外围的工作，而且抓捕到的核心人物被专案组带走，也是发出一声低沉的“呃”声。
旁边的同事对着老板喊道：“老板，来结下账。”
邢宽连忙压下同事的手，“唉——我来我来。”
电话那头的雷局也猜出了邢宽这边的情况，简单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
不久之后，邢宽等人都散去，老板娘跟一个店里的伙计提来两个塑料桶，一人收拾碗筷，一人把桌上的餐厨垃圾扫到桶里，两人动作娴熟，仅五分钟的时间，两张被擦得崭新透亮的折叠木板桌又重新张开在马路边的遮阳棚下，灯泡沿着电源线在遮阳棚上蜿蜒缠绕，悬挂在桌面上方，给这片夜色留下斑点星光，招揽着它的下一波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