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在赌场抓捕行动的次日，太阳高悬。
邢宽驾驶着局里的警车，如同过江白鲟般划破黑漆漆的沥青路面，蒸腾的热气从地面冉冉升起，在警车划过的空气中撕裂，吉利的引擎轰鸣并没有持续多久，邢宽便临近目的地，虽然邢宽在开明区刑侦大队上班时也参与抓捕过涉毒分子，但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座戒毒中心。黑白配色的醒目外观，还没等邢宽拿出证件，门卫就很上道地升起大门道闸。
虽然前一天小叶在这里找到了跟铁森贩毒的线索，但那个人只承认自己见过铁森后就没再开口，不管小叶怎么劝说都无动于衷，邢宽这才决定亲自过来。
“这边请。”一个身穿制服的青年男生引导着邢宽前往一个房间。
邢宽来之前就跟戒毒中心的李主任通过电话，所以一到戒毒中心时就见到了这个负责接待的年轻小伙，在走廊等待时邢宽跟这个年轻人聊了几句，知道这个姓林的小伙子是今年刚刚考入戒毒中心的名牌大学生，现在还在实习期，听说也是经历了好几轮考试淘汰了大几十竞争对手才上的岗，邢宽不禁感叹现在考编制的难度是多么大，他们当初毕业的时候，都是警队直接上学校招人，像班里几个个头好的还有邢宽这类成绩优秀的，都是好几个去处可挑。
由于是强制戒毒，这里的瘾君子平时活动都受到严格管制，在邢宽坐在冰冷的不锈钢座椅上，手中冰凉的触感在这个深秋的戒毒中心中显得凉意十足，等待片刻后，屋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邢宽扭头看去。
小林对邢宽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示意一下，腾出空间让那人走了进来，自己则退到大门侧边。
这是一张国字脸，下颌和两颊蓄着短小荆棘般的须髯，年纪看着大约三四十岁，理了个简洁的平头，虽然脸颊有些凹陷，但整个人看起来也并不显得消瘦，反倒微微有些中年人的发福迹象，邢宽甚至混迹在人群中也毫无被识别出瘾君子的可能。实在太普通了，这是邢宽对来人的第一印象。
邢宽站了起来，示意了他坐在自己面前的椅子上，下意识手摸腰间准备发支烟的，但想起对方正在戒毒，就转而掏出那张史健三人在走廊的照片，指着其中铁森的脸问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国字脸男子结果照片，邢宽明显看到他的眼神微微一闪，短暂沉默后，他回应道：“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记不太清楚了，得有半年了吧。”男子把照片递回给了邢宽。
邢宽点了点头，把照片收了回来，又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男子盯着邢宽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邢宽这才注意到他额角还有块伤痕，像是不久前刚被划破了的样子，刚刚光线不好邢宽一时也没注意到。看到男子没有搭茬，邢宽又追加道：“这个人对我现在的案子很重要，如果你知道什么麻烦告诉我。”
男子依然缄口不言，房间内一时安静无比。依照法律法规，普通吸毒者只能追究行政责任而不会被追究刑事责任，铁森死在小楼，涉嫌贩毒也只是邢宽的推迟，根本达不到立案标准，邢宽也不好直接把人抓回市局审问，一时间竟拿他没办法。
“有烟吗？”男子突然说道。
邢宽想了想，还是把口袋里的芙蓉王掏了出来，只给男子点了一根后就收了回去。
白雾升腾，男子大口大口地吸了指缝间的仙物，神态十分享受，没一会儿半间屋子就烟雾缭绕，邢宽放缓呼吸避免被呛到，任由男子安安静静地享受着片刻的自由。门口的小林闻着烟味，往里头探了下脑袋，又皱着眉毛缩回身去。
“大哈酒馆。”男人含着烟低声吐了一声，模糊沙哑的声音让邢宽听不大清楚。
“什么酒馆？”邢宽挺直身板，靠前问道。
“大哈酒馆，市西二街那边。”男子把抽剩的小半截烟支丢到地上，用鞋尖撵了一脚，“之前跟朋友过去喝酒，他在那里跟这个人买的，包在卡片里，我们回去之后再拆的卡片。”
邢宽了然，本以为是这个男子跟铁森有过直接交易，没想到只是刚好铁森跟朋友交易时被他看到了而已，不过有了这个线索，就能摸瓜顺藤追查下去。
“你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在哪？”
“咳哼——”男子卡了会儿嗓子，略带烦躁说道，“那家伙早就不在岩城了，好几个月前就跑出去躲债了，你找不着的。”
“呃？你把知道的告诉我就行，其他的……”
“花力气找他不如直接找褐鼠蓝，大哈酒馆那一片地方他最熟，什么消息他知道得最清楚。”男子说吧就把脸撇开，继续碾着地上的烟头，不再开口。
“城西那边的蓝大庆？”邢宽讶异道，他知道这个人，也是个不务正业的混混，之前也曾因为一起小案子牵扯到这人，不过在抓到分局不久后就有城西分局的熟人找上门，暗示了邢宽一下，他就知道那个蓝大庆多半是城西分局的线人，也就给个面子放了。
邢宽见男子一言不发，既然已经有了突破口，他就没多做纠缠，示意了那人起身，带着他走向房间外。
在门口等待许久的小林正百无聊赖地掰扯着手机壳，见到邢宽带人出来，连忙把手机收回兜中，走廊四下无人，但给前来办事的警察留个好印象也是应该的，说不定碰巧哪一天就需要对方帮个忙的。
“小林，久等了，我这边问得差不多了，麻烦你把给带回去！”邢宽客气说道。
小林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热切地客套了两句：“都是应该的……”
邢宽看了跟在身后走出来的男人一眼，微倾着上身叮嘱道：“我看他额头好像有伤，麻烦你等会带他去消下毒，这些伤口还是要注意避免感染啊！”
虽然邢宽的声音不大，但还是一字不差地落在身后的戒毒男子耳中，他耳朵微颤，深深看了邢宽一眼，转身跟着小林走向过来时的地方。
邢宽目送着这一前一后离自己而去的身影，正想转身离开时，忽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耳朵：“中间那个人褐鼠蓝或许认识。”
“啊?”
邢宽停下脚步，眼里充满了惊诧之色，伫立在原地盯住后面的那个人影，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确认了刚才的话是出自那个背影，男人说完这话后就不再停留，跟着小林消失在长长幽暗的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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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戒毒中心后，邢宽就联系了城西的刑警李南，他们曾经在同一个专案组合作过，李南也是个素养很高的干警，跟邢宽保持不错的关系，电话上李南已经答应帮忙牵线约褐鼠蓝出来了，等约好时间就联系他。
邢宽通完电话后，就发动警车开往市局的方向，上午跑出来查铁森的线索，但毕竟局里昨晚刚抓了不少人，这会儿正是忙碌的时候，他也得赶紧回去帮忙处理。
审讯室外，邢宽隔着玻璃看着里面受审的人员，被关了一夜后，工作人员和赌客也忐忑不安了一晚，据看守所的同志说，里面相当一部分人彻夜难眠。邢宽内心冷笑，别的不说，这些大把大把花钱的赌客老板哪有吃过这苦头。
果然，在审讯同志的言语敲打下，大部分人很快就被撬开了嘴，把在赌场这边的违法行为抖了个干净。令邢宽失望的是，这个暗设在夜总会的赌场只经营了不到两个月，里面的赌客多半也是被从外地被接过来赌博的而里头的工作人员也几乎是不久前狐朋狗友引荐过来的，只受过简单培训就上岗工作，所知道的内情十分之少。
“邢宽，你回来了啊！”王平走进办公室，向邢宽走过来。
“是，上午出去办点事。”邢宽递了根烟过去，“那个赌场负责人招供了吗？”
邢宽回来时听说王平跟专案组的领导在一块，可能多知道些什么情况，专案组不跟市局通气，总不会把信息封锁到连王平都不知道吧。
王平摇了摇头，脸色沉郁：“还是没招，叨叨絮絮说个没完，全是些无关紧要的，看起来早有准备。”
邢宽皱了下眉头：“连专案组都突破不了？”
王平叹了口气没有回应，把烟点上后扫了下办公室一圈，“我们到外边抽吧。”
走廊尽头的资料室门口，王平站着的地方面向街道，从这里看出去，马路旁的百年榕树枝繁叶茂，如伞般张开的树冠四处延伸，几乎探到了走廊的栏杆处。
“这案子你怎么看？”王平突然问道。
邢宽愣了一下，王平是刑侦支队的大队长，是他们刑侦支队的头儿，而自己则是初来乍到的副队长，论资历还是级别都不如王平，在这场赌场案件中也没有参与核心的任务，王平这样突然一问，倒是让他有些讶异，他细细思索了一番。
许久，邢宽才道：“我想这家赌场的背景不一般，可能牵涉到岩城的官员，甚至手脚还延伸到我们局里。”
王平看了邢宽一眼，把烟头掐灭在走廊围栏上，缓缓道：“既然你心里有数就好，这场抓捕行动只是开端，后面估计会有不少麻烦。”
邢宽虽然早有预感，从行动的策划到实施都可以明显看出专案组信息隔离工作的严谨程度，但从王平口中确认了心中的猜测，邢宽还是不免有种心惊动魄的感觉。
“专案组已经确定入驻我市，以后难免需要跟他们打交道。”王平顿了一下，“按照行程，雷局长明天应该就回来了，到时候有他主持工作，我们只要管好自己的任务就行。”
邢宽点头应道，但突然想到雷局给自己打过电话询问昨晚行动的事情，还犹豫着是否要跟王平通气时，又生出了一个疑惑：为什么专案组的行动恰好撞上了雷局的出差，这是不是也太过于巧合了。
邢宽内心揣测了半响，终于还是放弃了原本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