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烛光与火焰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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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遗留雨水像黏合剂一样把尘土紧紧粘在地上,警车一个拐弯将车后的老旧社区抛在黑暗中,碾过不大不小的水坑呜咽一声吐出一瓢泥水,车内的邢宽和小叶同步地颠簸一下终于上了平缓的公路,本来老城区的基建就相对落后,更别提这片专门用来收纳外地人的社区,低廉的租金向来自带劣质属性,房东看着到手的租金也心安理得地提供着住所。

    “这案子你怎么看的?”邢宽单手打着方向盘,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啊?”小叶警官也被问愣了,“这个不是一起意外事故吗?”

    “陈法医刚出差回来,下午才接触到遗体,还得两天才能出报告,下班时他给我打过电话,这案子很可能是谋杀。”

    “真的假的!”小叶警官顿时从副驾驶座位弹起,“怎么会呢?局里怎么也没通知啊。”

    “还需要再做进一步解剖,快的话明天就会出结果,局里会开会通知。”

    “噢。”小叶警官经过短暂的震撼后又安静下来,隔了一会儿后又惊诧问道,“那个你怎么好像早有预料的样子。”

    “昨天的火灾现场你也去过,火势虽然不小,屋内被燃烧的程度也比较严重,但也没有蔓延到其他楼层,附近的居民也表示从冒烟着火到发生爆炸有一定的时间,也就是说,火灾由小到大会有一个发展过程,直到引发爆炸后火灾才迅速扩大,你见过那个大男人会甘愿待在原地被活活烧死的。”

    “啊?难怪你昨天叫他们送去做尸检。”

    警车呼啸飞驰,邢宽没有再说什么,邢宽没有打开红蓝爆闪灯,黑白相间的长方体机器在公路上驰骋,这段路鲜有人迹,连路灯照射出的光线都略显昏暗,车上两人都没再说话,警车像一匹迷失的孤狼,沉寂地踏在它前行的山路上。自从昨天去过现场后,邢宽心里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烦闷,好像一直忽略了些什么似的,但却迷惘地找不到答案。

    次日,邢宽和几个同事接到通知到市局开会,旧城区老楼的火灾案件正式被定为凶杀案,据法医初步的鉴定,死者铁森在火灾之前就已经死亡,颅骨有钝器敲击痕迹,同时颈部血管有挤压破裂的迹象,虽然尸体遭受严重灼烧,但仍有很大可能死于窒息或者失血过多。

    法医鉴定结果一公布就在与会人员中掀起轩然大波,本以为是一起普通失火案件,没想到却是一起预谋颇深的蓄意杀人案件。由于案情复杂,市局决定组成专案组,抽调岩城市局及开明区刑侦大队骨干联合办案。专案组的工作地点也设在离火灾地最近的开明区分局,组长也由开明区分局局长赵民担任。

    开会回来的局长很快就分配任务下去,刑侦大队的刑警接到命令后也是十分诧异,没想到升级成一场谋杀案,警局里很快掀起一场风波,众人纷纷把手上的工作重新安排,腾出人手重新开始调查。

    邢宽则拿着原本的事故调查报告观看,消防队4点55分接到火警电话,报警的是附近便利店的老板,据附近的居民称在4点四十多分听过一声巨响,十几分钟后便利店老板闻到烧焦味道和看到黑烟飘起才离开便利店注意到险情,如果火灾不是意外的话,那凶手案发时一定在现场。邢宽掏出手机,打给了回案发地走访调查的同事,嘱托他重点调查火灾前有无异常人员靠近小楼。

    这起谋杀案筹谋细致,假用意外火灾来掩盖真实杀人,绝不是临时起意,既然这样的话,恐怕凶手的真实面目很难轻易被人目击,看来还得从死者的社会关系突破。

    邢宽打定主意,便从桌前厚实的资料翻找出铁森的档案。

    5

    专案组的人员到齐后,组长也就是分局局长赵民召开了第一个正式会议。

    “赵右承、江鸣,这两位同志是市局派来协助我们分局调查本次案件的同事,往后大家就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希望大家通力合作,尽快把这个案子破了。”开口的是分局局长赵民,众人纷纷附和,两位市局的同志也是客套两句。

    “邢宽,你来介绍下具体的情况。”

    邢宽开会前就提前接到赵民的通知,虽然专案组由赵民牵头,但实际的刑侦工作还是由他负责,他也明白这是局长给的机会,邢宽本身能力很强,以前曾多次借调参与过不少案子,不过开明区少有立功机会,如果能破获这起案件,那今年很可能升调进市局。

    “死者的材料人手一份大家都拿到了吧,下面我简单说一下情况还有其中的疑点。”邢宽那出白板笔在背后的白板写下名字,“铁森,26岁岩城本地人,中专学历,目前无固定职业,尸体被发现于旧城区x老楼六楼的火灾现场,颅骨、脖颈有伤,据法医鉴定死者在火灾前就已经死亡,颅骨有多处钝器重击的痕迹,但根据法医鉴定颅骨伤口深度和大小并不足以致命,而真实死因应该是窒息而死,也就是说,死者生前很可能是头部遭受打击,后被勒死,最后被伪装成火灾丧生。”邢宽停顿了一下,说道:“虽然表皮烧伤严重,但法医依旧发现死者喉部有深浅不一的三道勒痕,这或许表明凶手的杀人手法并不利索,需要通过多次勒捆才能确保完成凶杀,又或者是在凶杀勒死死者时遭受到剧烈挣扎,不过由于死者死后遭受焚烧,法医并没有提取到嫌疑人的生物信息,但无论是哪一种,这次的凶手都十分狡猾,我们在现场找到了几个高度白酒的酒瓶,这应该是凶手刻意的布置,将死者伪装成醉酒丧失行动能力的人。”

    如果火灾被定性为意外事件,那死于火灾中的铁森很可能被认定意外死亡,只要亲属没有特别要求,那死者甚至无须经过尸检,一场凶杀案就被顺利掩盖。究竟是什么人会用这么残忍又周密的方式杀害别人,会议室一时安静无比,几个年轻警察额头冒汗,小叶警官甚至感觉胃里发酸。

    “太恶劣了,这种恶性案件一定要彻查。”局长把手中的资料一拍,严肃说道,手里头的资料他也是刚刚拿到,开会前只知道个大概,这种谋划周密的蓄意杀人案件还是他任职分局局长以来头一次遇到,要是这案子传开了不定会引起多大风波。

    接下来会议又根据铁森的资料展开时间颇长的讨论。

    铁森,一个26岁的本地人,出来闯荡有近十年了,却依旧没有安定下来,资料显示父亲在工业园的工厂打工,母亲病故。警方联系铁森的父亲后得知,虽然父子同在一城,但铁森却是四处租房,连父亲也不清楚他的居住地址,看来父子关系多少有些生疏。人际关系这一块需要等同事去走访死者原先工作的单位才能清楚,至于街坊邻里的询问情况收获甚微,这个叫铁森的人搬到小楼有三个月了,跟街坊邻居却甚少来往,唯一比较有印象的还只是报案的便利店老板,因为铁森经常会找他买烟买酒。

    事后火灾现场的勘查报告显示起火点是厨房,调查的同事推断是厨房电器排插着火引发火灾,后火势蔓延导致煤气罐爆炸,现在看来这也是凶手伪装电器意外漏电着火。

    至于行凶动机,目前暂时无法确定,虽然现场找到了一部烧坏的手机,但至于有无其他贵重物品丢失则无法肯定。有人提出入室抢劫的说法,但现在还有谁家里还有存大量钞票的,更何况死者租住在这种低廉老楼,谋财的概率也就不大了。不是谋财,那一开始就是奔着害命去的?

    八月的岩城天气多变,上午的艳阳在高点一拐,炎热过后指不定就是一场风雨,窗外东南风起,将天降的雨滴呼啸出一道曲线,听到雨滴在玻璃窗的击打声渐响,一场较量正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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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时候,邢宽正在办公室里琢磨案件,小叶警官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是铁森的父亲过来了,邢宽停下手边的活儿,他也想接触下这位死者的家属,或许这边能够给出些什么有用的信息。

    在接待室中,邢宽看到了这位五十多岁的老人。虽然五十多岁在现代长寿的社会中归类在中年和老年之间,但铁森的父亲显然偏向后者,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几乎白了大半,不算高大的身材反而因为些许驼背显得有些佝偻畏缩,眼神也显得萎靡无光,邢宽知道他在厂里做工,看来多半是流水线的工作。邢宽按耐下询问的急切,带领老人去看铁森的遗体。

    在目睹儿子的遗容后这个老父亲起初很是悲伤,黑皱的脸庞一下子萎缩成不规则的纹理,就像一个干瘪的核桃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了几下,泪水在呜咽声中淌下,邢宽一时有些手足无措,朝旁边看了一眼,小叶警官已经上前连声安慰,老父亲还算稳重,很快便稳定了情绪,小叶把他带到办公室,给他倒上一杯水。

    邢宽稍候片刻后就开始询问,在铁森父亲看来,这就是个不思进取的败家子,小时候不好好读书,初中时学校为了提高升学率和升学成绩,半劝着将一批后进生送进了技工学校,他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铁森在读中专的时候在学校住宿,父亲终于摆脱班主任三天两头的投诉,毕竟中专的管理没那么严格,而孩子能够学一门手艺,将来谋个生路这对普通人家来说就足够了。中专三年仅有几次打架事件被喊去学校处理,每次的后果也不严重,这倒是把这位老父亲感动不已,直念儿子成熟了,至于打架嘛,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想当年自己也是附近叫得开名号的人物。

    毕业后铁森被学校安排去合作的厂子里做机械线路,奈何厂内生活过于枯燥,干了一年多后铁森就辞职走人了。铁森离开厂子后住到朋友那里,老父亲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了,那时通过电话两人大吵一架,在父亲看来这样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而在儿子看来微薄的工资难以抵消自己每日被禁锢在车间上的痛苦,肥头大耳的车间主任和老气横秋的车间老师傅对着他颐指气使的样子像极了五年级那个肥胖的数学老师,她总是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怒斥着让他们那群差生挨个排到教室后头去,等到放学时再当着家长的面一顿唾沫飞溅地叱骂,一定要骂得学生痛哭才肯罢手,最好能达到家长唯唯诺诺地帮腔并且保证一定听从老师的教诲回家二次教育的程度才算圆满。

    观念上的差异使父子之间的隔阂愈加扩大,父子两人在经历了多次不欢而散之后来往也变得少了,铁父只知道一开始铁森到朋友那里落脚,后来又自己租房,除了过年回家,剩下只有几次跟父亲借钱的时候才会见面,老父亲也不宽裕,又比较抠门,基本每次能要到的钱也是不多,这一两年断绝金钱往来后父亲就再也没有收到铁森的联系。

    即使观念冲突,也不至于亲父子会老死不相往来吧。小叶颇难理解,在她身边还没有遇到像这样几乎断绝父子关系的情况,虽然她也见过那种啃老的年轻人,但也不至于闹翻关系。

    邢宽问道:“那你知道你儿子有没有那种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或者从以前关系就很好地同学。”

    “这个,我不大清楚。”老人下意识地嘟囔道。

    “您再好好想想。”邢宽突然加重语气催促道。

    “哦,我想起来了,有个叫周元的,以前跟他挺熟的,不过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

    在警局走完流程后,邢宽拿出文件让他签字。在老人伏案签字的时候,邢宽看到他短袖后侧车缝线有一处凹皱的痕迹,看来是被修补过,这年头也就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才会做修补,年轻人早换新的了。

    老人把签好的文件递给小叶警官,突然手机铃声响起,老人连忙从兜里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两下才把电话接通,虽然老人没开免提,但电话那头传出的声音依旧被邢宽和小叶听了个大概。约莫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催促着他回家,并且叫他去学校接下孩子。

    看着老人接电话时脸色唯唯诺诺的表情,邢宽内心叹息了一声,目光无意瞟过桌子旁侧的小叶,只见她目光低沉,侧头望着地面,默不作声。

    7

    “邢队,那个周元就是在这里上班的?”警车停在一家名为麦皇的ktv楼下,小叶打开车门从副驾驶位下来,开车的正是邢宽。

    “对,现在周元应该正在上班,我们走。”

    见到两个身着警服的人进门,前台的服务员连忙放下手机迎了上来,邢宽余光看到角落另一个服务员已经闪身离开,想来是去通知领导。

    “警察同志,请问是有什么事吗?”一个身穿白衬衫西裤的青年男子从后头快步走了出来,边走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中华烟,哒哒的脚步声在ktv大厅快速回荡。

    邢宽摆了摆手没接过香烟,向他们表明来意,找周元问个话,那个经理连忙招呼他们到休息室,又拿起对讲机呼周元过来。

    跟铁森一米八的大个子不同,好友周元只有一米七出头的身高,脸倒是挺白净的,小叶注意到这个人修了眉毛还上了淡妆,倒是跟旁边的邢队形成鲜明对比。

    “警察同志,我我是出了什么事吗?”周元一副焦急的模样,走路的步伐都显得有些发飘,心底还在琢磨是不是上周骑电动车闯红灯的事情,还是去年过马路蹭倒一个骑单车的小孩,他当时回头看一眼,男孩摔得也不重,周元看他自己一下子就从马路上爬起来了,就拧了把油门走了。

    “你认识铁森吗?”邢宽平静问道。

    原来不是自己出了事,周元顿时松了口气,转而又替铁森担心起来。

    “我俩认识很多年了,以前初中是同学,不过最近没怎么联系。”周元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死了。”

    “啊?”周元大巴突然坠下,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他他他怎么死了?我上个月还跟他吃过饭来着。”

    “详细的情况现在还不能公开,我今天是想来跟你了解铁森的情况。包括他这些年的工作、人际关系情况,特别是有没有跟什么特别的人来往,越详细越好。”在邢宽问话的时候,小叶已经打开记录本着手记录。

    周元也知道事情重大,便把近两年所知道关于铁森的事情都说了出来,虽然铁森一直在岩城四处打工,但做的都是些普通工作,做过酒店服务生,干过销售,跑过物流,也在ktv干过,前几年创业开过一家奶茶店,不到半年就关店,亏了不少钱,做一阵子歇一阵子,后边就是四处打零工,按周元说的最长基本没超过半年的。虽然工作不稳定,但也没听说惹上什么特别的人,周元想了半天也琢磨不出个可疑之人,究竟谁会谋杀他呢。铁森性格算是挺上道的,在同事里算是混得熟的,怎么也不至于结下那种出人命的仇吧。

    不是仇杀吗?难道是临时起意?邢宽琢磨着得来的信息,推测起这起凶杀案的动机。

    “你刚才说他在ktv工作过,是你们这一家吗?”小叶在旁边问了一句。

    “啊不是,他之前是在城南那边的ktv上班。”周元也想了一下,“不过那家ktv也是坤哥的,就是我们老板,我记得铁森只做了半个月左右吧,后来市中心的酒吧开张,铁森他们就被调去酒吧帮忙。”

    “坤哥?”

    “对,我们老板,他家特别有钱,岩城不少店都是他家里开的。”周元顿了顿,又说,“不过坤哥平时不怎么过来,铁森应该也跟他不熟吧。”

    小叶在笔记本上记下一些关键信息,在“坤哥”这里打了两圈作为标记。

    “那后来呢?一直在坤哥的酒吧工作?”

    “没——”周元一听这话声音尖锐了起来,“不是,铁森在酒吧那边干了没俩月就辞职了。”

    “他什么时候辞职的啊?”

    周元摸摸脑门,一副绞尽脑汁思索过得样子:“得有两年了,我实在记不清了。铁森他工作换得实在太勤了,我确实记不清他什么时候辞职的。他这人,总是干一阵子就走,啥工作都干不长久的。”

    邢宽点点头,又问了些情况后就放周元离开,沉默了良久,邢宽掏了支香烟点上。小叶见他神色郁郁,眉头紧锁,便出声问道:“邢队,是发现什么不对吗?”

    邢宽吐了口烟后,对上小叶疑惑的目光,又低头把香烟掐灭,“没什么,只是比较疑惑,从这周元的说法看来,铁森确实没有跟什么人结仇的迹象,那为什么要杀他呢?还是说这周元对铁森的交际并不熟悉。”

    “也有可能是铁森没有告诉周元吧,毕竟也不是每个人都会把所有事情跟朋友说的。”小叶回应道。

    “算了,走。”邢宽起身,率先离开了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