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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17日晚上，17路公交车正朝着老城区的方向行驶，车轮碾过一个个水洼，溅飞的积水吓得路人纷纷远离。
窗外雨水顺着紧闭的窗门淌下，在透明的车窗上刷出几道水痕，将大金的倒影割裂。一路的风雨交加并不能影响大金坐在17路公交上半打瞌睡，连续一周多公司都在加班，每天都给忙到八九点才能回家，身体上的劳动已经使他无暇顾及天气的感受了。
大金是岩城一家小型物流公司的调度员，大学在岩城学的是经济管理，毕业后先后在几家公司做财务，由于业务上不够上道，所以一直不招上司待见，换了几份工作依旧不顺利，在而立之年转行做起物流调度员，凭借那做过会计工作的脑子倒是不难应对这份工作，这份工作没啥潜规则，只需要每天把物流调度分配清楚就行，至于一些额外附带的体力活，对于大金这个一米八出头的男人也算不上什么，更何况他坚持健身的生活习惯使得他的体魄比同龄人强上不少。
大金从公交车上下车已经是九点多了，虽然公司有提供免费住宿，但比起白雾缭绕和脏话与黄色玩笑交织的六人间宿舍，单程三四十分钟的通勤时长倒也还能接受。撑起一把黑色折骨伞，步行一小段路走向居住的出租屋，年近三十岁的他至今孤身一人，大学毕业后留在岩城打拼却一直没能混出头来，会计学出身的他前后换了几份工作依旧没能摆脱职场上的窘境，不愿就此回老家的他如今在物流公司做物流管理，协调核对每天仓库的货物进出，每天对着来来往往的货物，脑子里免去些无用的算计，大金倒也乐在其中。
雨势并不大，不过不时刮来的风吹荡得伞面变形摇曳，细小的雨滴随风渗入大金的衣领，几分钟后，耳边唏嘘传来一阵声响，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而且还是下雨天，这片老城区竟然还能有什么热闹可看？
大金加快脚步，一股揪心感不可避免地凝重在心，随着双脚不停地交替，大金驻足在了人群外，松松散散的几圈人被警戒线隔开，和警戒圈内的空旷对比鲜明，三两个警察穿着雨衣在维持秩序，红蓝警示灯的灯光在楼体上乍隐乍现，空气中透着丝丝塑料燃烧的焦臭味道，楼下停着一辆救护车和两台警车，刚刚路过拐角处大金还看到一辆消防车，大概是地方狭小拐不进来，所以消防员只能加长管道来灭火，发生火灾的正是大金租住的那栋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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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位于岩城老市区，总共六层楼高，每层只有两套房子，被中间的楼梯隔断，由于是旧楼，并没有专门的物业管理，周围也多是这种几十年的高龄楼房，虽然划归新安街道管理，但这片地方来往人员复杂，既有外来务工者租住，又有本地居民，还有不少是新城区改建被迁过来的拆迁户，根本不是街道居委所能管理的，时间久了几乎就是放任不管的状况，虽然一年下来总有几起失窃案件，但好在并无出现严重案件，开明区的官员也就听之任之了。
大金站在楼下的警戒线外，看到一群人从六楼右手边的房间内一涌而出，最前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在抬着什么，后面还跟了一小撮人出来，基本都是警服着装，还有一个中年女性模样的人格外显眼，大金认出这是房东李大姐。
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了一声，“死人了，前面抬着。”人群一下子又躁动起来，大胆的几个站在前面伸着脖子眺望，刚蹭到警戒线就被警察推了回来，大金抬头望去，隐约瞧见了有个白色的长条形物体被人抬下楼道。
“都散了都散了。”大金感觉肩膀被人推搡一下，扭头看去，旁边的一个警察在人群中拨弄开一条小路掀开警戒线，后边四五个人影跟着鱼贯而入，走到担架旁边。为首的是一个一米七出头的男人，刚刚进入警戒线时大金注意到这个男人，嘴角蓄着些许胡渣，看着三十岁出头的模样，身材精瘦却不显薄弱，一对眼神锐利有神，眼角的褶子给他添了点老练的感觉，看起来像是个经验丰富的刑警。
大金看到他掀开白布端详了一会儿，旁边两个警察瞟了一眼就把头侧开。这时另一个警察把房东李姐带了过来，大金远远看到那个警察头儿问着些什么，大概是在了解受害人的情况。大金刚来到时就知道火灾是楼上那个独居男子的屋子，大概三个月前搬过来的，不过大金跟他也就碰过几面，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虽然从外边看火灾并没有蔓延开来，但这情况也不知道这边需要封锁到什么时候，正当大金发愁今晚的住宿时，李大姐显然注意到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向着旁边的警察大声招呼着他的名字。大金突然有些后悔没躲远点观望，只能硬着头皮等着警察走来。
好在警察的问话没有持续太久，就是简单询问了一下死者的情况，大金提供的信息也是相当匮乏，很快负责问话的年轻警察就失去了兴趣。听警察说，等现场稍加清点后会把六楼封锁起来，然后楼下的住户就可以回家，只是火灾蔓延到走廊的电缆，估计得等一两天才能通电，这对大金来说并不算什么，白天需要上班，晚上回屋里点个蜡烛，一日三餐基本在公司或者外边解决，出租屋对于大金来说也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
大金打算去后街的混沌店吃个宵夜，顺便充个手机电池，这样好扛到明天回公司上班。主意打定，大金转头要走时却听到那个警察头儿的声音：“尸体先送去做尸检。”
大金脚步颤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走开，走了两步后忍不住回头想瞟了一眼尸体，却对上了那个警察头儿的眼睛，大金记起他刚刚的自我介绍，“邢宽，岩城开明区刑侦大队大队长。”
3
第二天的早晨天气放晴，大金如往常出门，看走没两步一个啤酒罐就进入视线，原来是史健的家门口放着的垃圾袋被老鼠啃开，酒瓶七倒八歪堆在门口，邻居史建在大金搬过来之前就已经居住在小楼五楼的左手边，不知道做的是什么工作，隔三差五地出差，有时候甚至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他一回，有时候回来就招呼来一群朋友在屋内喝酒打牌，吵得不行，不过大金素来不大在意。住在这种破旧小楼，多是外来务工的临时户，去交涉不一定有用，反倒是喝了酒容易被激怒，届时要是动起手来指不定吃亏。好在相隔了一条楼道，把门一关也吵不醒他。
小楼没有物业管理，也没保洁人员定期打扫卫生，所以除非是收破烂的偶尔上来找些瓶罐废品，一般垃圾都要靠自己带到楼下的集中点丢弃，这个史建时常把垃圾袋落在门口不管，人又经常离开，时间长了总不免被老鼠啃破开来，搞得垃圾四散，六楼的铁森就因为踩到垃圾滑倒而在楼道破口大骂过。大金看了一眼啤酒罐后就收回目光，继续去公司上班。
今天的工作没有昨晚多，大金回到家时大约九点，刚靠近住所就看到一辆警车停在楼下，他顿了一下脚步还是决定照常回家，低头快步走进楼道，楼道的垃圾依旧堆放在隔壁门口，正当他掏出钥匙要打开大门时，一个人从史健家门口的走廊叫住了他。
来人正是昨天见过面的刑警，大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迅速回归正常。
“金先生，你好。”邢宽率先打了个招呼。
邢宽表明来意是来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的，大金嘟哝了一声昨天不是问过话了么，但也不好拒绝，只能把邢宽引到屋内。
打开灯光，大金的出租屋内装饰简朴、干净整洁，看得出来经常收拾，邢宽看到大金进门换鞋，正准备脱鞋时却被大金打断，“直接进来就行，我晚点会打扫。”
邢宽也没再客气，顺着主人的指引在客厅的木质沙发坐下，屋内有股若有若无的味道，邢宽轻嗅了一下好像是蜡烛的味道，环绕着室内一圈却没见到蜡烛，“没想到您工作这么晚还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啊。”
“邢警官你说笑了，只是定期打扫打扫，也没怎么添置家具，才比较容易打理而已。”大金显然没有想到邢警官会聊起这种无关话题，“倒是你们警察辛苦，这么晚还在外边查案子。”
“干我们这行就是抢时间，越早查破案的可能性才更大，电视剧不是都管这叫做‘黄金48小时’吗？”邢宽笑道，眼角不经意间瞥到两个哑铃，“你平时也健身？”
“我那就是瞎练的，最近工作太多了，都没时间碰。”大金走到厨房——其实就是客厅角落的地方安放的一个灶台，打开窗户顺便煮了壶热水，直接问道，“邢警官过来是想知道些什么吗？”
“是这样的，我们了解到楼上的铁森是三个多月前才搬过来的，目前我们走访了解到的信息不是很理想，想……”
“已经三个多月了么——”大金低声嘟囔道。
“什么？”
“没什么，我平时不怎么关注这些，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大金话语低沉，最后的话语声湮灭在水杯的冲洗声中，背对着邢宽的眼睛闪过一丝落寞。
邢宽只当大金是因为邻居遇难而感伤，虽然这个邻居只不过才搬过来三个多月，邢宽突然想到自己那栋楼的邻居，虽然自己已经在那里住了七八年了，但工作特殊加上自己是个工作狂魔，竟然甚少到邻里串门，逢年过节又常回父母家住，导致自己到今天都没记全上下层邻居的名字。
大金把一杯乌龙茶放到了邢警官面前，大半的茶叶沉浸在杯底，但任有三两片乌黑色的长条茶叶半蜷缩着浮在淡绿色茶汤的表面，白雾似的水汽在升腾半个茶杯的高度后消散于无形，一股奇异罕见的香气荡入鼻腔，邢宽伸手过去却只将水杯轻旋小半圈又放开了手，刚刚触摸茶杯的手指已经被烫到发红。
大金瞟见后说道：“冲茶最好应该用还在沸腾的水，这样才能把茶香给彻底逼出来，在我老家还得搭配功夫茶具来冲泡，过水即冲，茶汤清澈回味甘甜。”
邢宽又尝试着拿起杯子小饮一口，不过依旧放弃了，虽然茶香怡人，但这水温确实适应不来。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打破了几秒的沉寂，“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大金望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女警，头戴警帽，左手抱着一个厚实的本子。
“这是警局同事小叶。”邢宽边起身边跟大金介绍，“快进来吧，等你好久了。”大金认得那个姓叶的警官，昨晚回来时在现场碰见过。
“既然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邢宽对着大金笑着说道，“我们这边有些情况需要跟你了解下，小叶你负责记录。”
大金点了点头，此时的他已经没有最开始泡茶请客的兴致，果然所有的客套背后都隐藏着真正的目的。
邢宽的走访很快就结束了，结束问话后的邢宽甚至一度怀疑这个叫大金的才是刚刚搬过来的住户，给予的信息几乎少得可怜，而最近又快到物流旺季，从案发的前一周开始，物流公司就已经进入加班状态，大金不仅每天早出晚归，甚至连上周的休息日都没有了，忙得连今天周几都转不过来。至于楼上是否有过什么特别的动静，大金也是想不出来。
小叶看着手中的记录，内心也不禁有几分失望，入职以来好不容易碰到个大案，从下午就跟着头儿出来走访，本来收获就不多，为了等这个大金特地在附近多转了两小时，没想到了解到的信息比其他住户还少。
实在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邢宽也不拖沓，一口将茶水见底，跟小叶交流下眼神就提出离开，大金也没挽留，面对邢宽说的想起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记得通知之类的话也是连连答应。
将邢宽二人送到门口，大金正准备关门，没想到邢宽突然转了过来，轻描淡写地说道，“对了，那个铁森先生曾经在贵司做过临时工，这个事情您知道吗？”
大金瞳孔微缩了一下，不过抬头时颇为诧异地对着邢宽说道：“啊？这我可不大清楚，是在我们城南的物流点吗？好像没有在公司见过他。”
邢宽的眼睛仿佛夜色般漆黑深邃，牢牢将大金的目光缠绕着拉入，“不知道也正常，听同事说好像只是做了短短几天的临时工而已。”
“干我们这一行的流动性比较大，特别是搬运人员那一块，光是最近旺季每天招进新人，但人手还是不够用。”大金顾着应答，握住门把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松开，外门被刮来的一阵风掀到底“砰”地一声撞了上去。
正当大金探身出来时，邢宽已经先一步拉回铁门，“是啊，这个是真的不好查，连社保局那边的工作记录都不齐全。”在这小城市里，想靠社保信息来查询工作经历，确实有些不实际。
送走警察后，大金坐回了沙发上，目光呆滞地盯着桌面上的透明玻璃杯，被充分泡开的乌龙茶叶如僵死的虫子叠卧在杯底，头顶的灯管在玻璃杯壁上反射成一道月牙状的白光，强势地将一个若隐若现的小人影割裂开来。就这样不知道静止多久，杯壁上一个黑影突然扩大，再然后便被一只大手提走，大金将水杯拎到厨房，伴随着一阵子的水流声，今晚外人到访的最后的痕迹消弭其中。
才短短一天，警察居然连死者曾在他们公司干过临时工的经历都查了出来，大金不免有些被震撼到，他可从来不知道这个事情。
大金将洗净的杯子倒扣在灶台，用拧干的抹布将台面的水珠擦拭干净，花岗岩灶台又如崭新般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