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三十三章 猝】
    “叮叮当当”的铜钟敲击声顿时响彻整个兵站。

    骤然响起警钟惊醒了失魂落魄的驮夫们,他们立刻在“救命啊”“胡竭人杀来了”等等毫无意义的嚎叫中朝着南北方各自逃命。

    几个被吓的不轻的驮夫慌不择路,直接蹿到了胡竭人的阵线---阵线后方的胡竭人单手持着弓箭,另一只手从腰上抽出圆弧的腰刀,对着那些蹿进来的驮夫兜头一刀,这几个驮夫都满脸鲜血栽倒在地……

    兵站里的士兵还处在搞不清楚状况中,是误响警钟还是真有敌人来犯?

    从牛皮帐篷中率先出来的是北川道兵站的一个什长,他挥着手让人去碉楼上查看情况,另外一个什长则带着五个兵急匆匆地朝高台下跑,更多的南方兵则是手足无措地站在当场---对于他们来说,战争的爆发太过突然了。

    准备爬上碉楼的士兵还没上去,就又一次中箭倒了下来;往高台下跑的什长,还没来得及看清敌人的面貌,顿时就中箭到地,跟在身后的士兵也倒下了三个,几个胡竭人向没关的兵站大门冲了过去,剩下两个忘带武器就跟着跑的兵站士兵也死在刀下。

    牛皮帐篷前唯一幸存的什长已经知道遇敌,抽出佩刀,对刚从牛皮帐篷里跑出来的南方兵都尉大喊一句:“快点烽火”,然后挥刀前冲,同时对手足无措地兵卒呼喊:“退不得,冲上去……他们人少,冲一波我们就能……”

    声音被掐断,一支羽箭插进了什长的喉咙,箭梢还在微微颤抖……他嘴里泛着血沫,浑身无力地瘫软下来,挣扎着扭头看向南方兵都尉,眼神里都是祈求,仿佛在诉说刚才没说完的话:“快带你的兄弟冲上去,堵住门,他们人不多,只要挡住这一波,我们还能守住兵站!”

    可惜,他的祈求注定要失望。

    南方兵都尉在看见什长倒地的一刻,脑子已经彻底懵了,来自安逸地方的他,何时见过这么血腥的一幕?

    胡竭人控制住兵站大门,这场战斗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北川道兵站是个连接井陉关和龙脊寨的运粮兵站,帐篷三顶,驻兵两什。胡竭人派了二十几人来偷袭,两边兵力相当,有心算无心,应该是胡竭人占上风。但是,胡竭人没算到还有一都护送驮马队的兵卒,如果兵站这边指挥得当,胡竭人是要吃大亏的。

    可没想到胡竭人一上来就先声夺人,杀了两个驻守在这里的什长---他们也是这里最有经验的指挥者---那个南方兵都尉,到最后一刻也没有发任何一道有意义的命令,以至于他的兵卒根本没有成建制的战斗力,有的人甚至没有兵器,只是乱哄哄地挤在一起,惊慌地望着四周的敌人。

    胡竭人很清楚这一点,在射杀完兵站最后一名弓箭手后,他们并没有急于扩大战果,而是警惕地把剩下的兵卒围在中间,然后一个胡竭人抬手挽弓,朝空中射出一发响箭!

    凄厉的哨音立刻在北川道上回荡。

    这哨音刚刚过去一会儿,北边更远的地方也传来一身哨音回应。

    再过几个呼吸,北川道里就扬起了大片的灰尘,犹如被疾风暴雨包围的川道上,密集地响着马蹄声,更如大海掀起的巨浪拍打礁石,滚滚荡荡,轰轰隆隆,汹涌而至……

    驮夫们早就四散逃开了,但在这澎湃马蹄声没来之前,跑的动作并不快,因为他们发现这些胡竭人对他们没有兴趣,只是专注于进攻兵站。随着这密集的蹄声响起,很显然,胡竭人大股骑兵来了,他们开始意识到死亡的降临,开始疯狂的奔跑。

    李胤见过几百匹驮马组成的大马队,那已经让他这个曾经饱经现代战火的人都为之震撼的场面,那这由战马组成的大股骑兵又是何等模样?当时他还有点期待。

    但在此时此刻,他不想见识这种场面了。

    警钟响起的那一刻,李胤就把惊惶的如没头苍蝇般的伍小五摁倒在地。然后在胡竭人冲击兵站大门的时候,他就扯起两个人,飞快地朝东侧的那片野草丛中跑去。他没见到什长的悲壮冲锋,但在回头观察胡竭人动向的一刹那,他见那个收拾桶盆的奸猾老兵并没有举手投降,反而抓起手里的锅勺朝胡竭人砸去---那是他仅有的铁质武器……

    “完咧,都死咧……”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杨敬元紧张的脸都变形,看见胡竭人身影的那一刻,他的胆子就彻底没了。

    跑遍大半个燕山的他,比李胤更了解胡竭人的凶残,如果说他们之前的经历是悲惨的话,落在胡竭人手里那就是凄惨了。特别是被胡竭人抓去做奴隶的话……

    想到这里,杨敬元就忍不住更厉害的浑身发抖。

    李胤咬着牙槽,透过野草丛,死死地盯着高台那边的动静,原本恐惧慌乱的心在这个过程中被他死死的压制在心里。

    胡竭人敢这么放任驮夫们四散而逃,肯定是有后续的方法保证他们都逃不了,不然随便有一个跑回去通风报信,胡竭人的行动都会失去隐秘性,所以现在绝对不能乱动。

    果然,当能见到骑兵前锋朦胧身影的时候,攻击兵站的胡竭人开始分出十人,其中几个开始扒拉驮马上的托架,准备骑着驮马追击,另外几个则开始弯弓射杀周围还在乱窜的驮夫。

    “朝哪边跑?”伍小五的脸色煞白,绷着脸,警惕地望着那些四处张弓点射驮夫的胡竭人。

    朝哪边跑?北边肯定不行!胡竭人的大股骑兵都到了这里,说明龙脊寨完了,更远的广良军寨更不用说,肯定也完了。南边也不行,除非能迅速过了南北川拐角交界的那座木板桥,不然人再能跑,也跑不过胡竭人的马。

    但这里离那座木板桥还有一二十里,怎么跑过去?胡竭人会给他们这么多时间吗?

    李胤扫过周遭,一眼就看见方才藏着胡竭人的西岸草丛---兵站里一直都有驻兵,那些胡竭人是怎么摸过来的?那片草丛后面可能有别的路。

    “赌一把!”

    李胤咬着牙,指了指西岸的草丛,“那里肯定有路,我数一二三,一起跑!”

    伍小五用力地点点头,呼哧呼哧地喘息几口,死盯着百步外的草丛,憋着一口气等待李胤发话。

    “一,二……”

    杨敬元已经忍不住,挺起身体蹿了出去。

    可刚跑起来两三步,一支长箭就从他的后颈窝钉了进去,带着血丝和皮肉的箭头瞬间从脖子的另一边刺了出来。他鼓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脖子,一只手在身前胡乱地挥舞,像要抓住什么东西,人慢慢地跪倒在地上,身体手脚抽搐了好几下,突然头一歪,就扑到在了地上,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弹……

    眼看着杨敬元在面前死去,李胤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依旧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草丛,牙缝里迸出最后一个数字:

    “三!”

    伍小五立即蹿了出去,抓住躺在地上的杨敬元的手,想拉着他一起跑。

    “跑,快跑!”

    停下来就是死,胡竭人不会放过一个可能泄露他们南下行踪的人,也就是说他们现在就算投降也是个死---胡竭人需要奴隶,也会劫掠人口,但不是现在。只要继续往南,会有更多的奴隶等待他们去抓。

    李胤从旁边一把揪住伍小五,使劲把他朝前推搡得踉跄了一下,也正是这一下踉跄,顿时让一支射向他的箭落空,箭贴着小五的脸颊飞过,带起一道血痕,钉在地上,入土三分,还兀自颤抖着羽梢……

    “不要停!”

    李胤用力将伍小五从踉跄的脚步中拉起,正要抬腿,忽然感觉后脖颈发凉,无数次生死一瞬间培养出的敏感,让他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停住脚步,“嗖”一声,又一支长箭也贴着他的脖颈飞了过去。

    “咦!”

    后面传来很明显的惊讶呼声---连续两箭射空,显然让这个胡竭人无比惊讶。

    就这个惊讶的停顿间,他们已经跑到了马群处。

    “躲在马后,跑,跑,跑!”

    李胤又开始跑,他跑起来的步伐很奇怪,是用一种类似竞速滑冰步伐,左一脚右一脚的往前冲,同时步幅又不一致,这让后面那个追着射的胡竭人根本无法瞄准。

    就在这时,方才被胡竭人砍倒的一个驮夫竟然一把扯住伍小五的裤腿。

    “救,救我……”

    那人脑袋被劈去一半,半只眼睛垂在鼻梁上,眼见是活不成了,但却没死透。被他这一扯,伍小五瞬间向前大张双手,跟癞蛤蟆一样摔倒。

    后面追着的胡竭人此时堪堪绕过马群,瞬间将瞄准李胤的箭转向了伍小五,射固定靶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像喝水一样轻松。

    伍小五脸色煞白,垂死的绝望眼神望向前面半个身位的李胤。

    此刻他们离西岸草丛也就跨过一道溪流的距离,李胤脚步一顿,毫不犹豫地抓住小五张开的右手,“嘿”一声吐息,脚步一错,腰间发力,居然将伍小五整个人扯飞起来,“刺啦”一声,被紧紧拽住的裤腿都撕开了。

    小五只觉天旋地转,然后就摔在了草丛里,倒地瞬间,一支长箭瞬间射中他方才摔倒的位置,然后就见那个扁平鼻梁小眼睛的胡竭人恼怒地又扯出一支箭,朝李胤的后背直射过去。

    “嗖”

    因为是含愤一击,这一箭的弓幅很满,力道强劲,破空声也极为清晰。

    刚刚跨过溪流的李胤只觉左肩一凉,长箭居然穿透了他的肩胛骨,无声无息地扎在他面前的草地上。

    李胤只是闷哼一声,脚步没有再停:“跑,继续跑!”

    ……

    马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多。

    李胤和小五在草丛中慌不择路地狂奔,在西岸草丛的深处,居然有一条羊肠小道,直接通往井陉川道上方的森林。

    他们此刻也顾不上辨别方向,只是闷头向前跑,直到背后完全听不见胡竭人的吆喝呼喊,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得喘息。

    但没过多久,似乎又有人靠近,他们就像惊弓之鸟一般,瞬间从地上跳起来继续跑。

    两个人都是紧绷着脸,眼睛死死的盯着前面,鼻翼张的极大,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满脸都是汗水和泥垢,身不由己地迈着腿。

    身上的羊皮袄子早就甩的不知去向,里面的半袖褂子裤子上也被山林里的树枝刮出一条条口子,皮肤上也被划出了细小的血痕,额上头上脸上全是尘土,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但他们根本不在乎,也不在乎前面有没有路,直到眼前不断变化的绿色植被变成一道横亘在眼前的灰色崖壁……

    完了吗?

    李胤看着这道崖壁,顿时脑子里炸响这三个字。

    难道还是逃不出去?

    王易、李化羽、赵暄、林老,还有林耀先、郑晓岚、司成,他们,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李胤的脸颊通红,忽然身体一抖,手心里落下一枚刀片,咬着牙转身,准备与胡竭人做殊死一搏。

    此时他的心里很恨,恨自己没带一把M21穿越,要是有的话绝对一枪一个干掉那些该死的胡竭人;他也恨自己怎么学了一手飞刀术,在这战场上根本毫无用处---飞刀的杀伤距离跟弓箭比起来,实在差太多了。

    可转身后,面前并没有戴着皮帽的胡竭人,只有从崖壁上风化剥落的岩石,只有生长着稀疏绿草的土地,只有蔚蓝的天空。

    天上飘着几朵云彩,就像飞雪一般洁白。清新的山风在森林间穿荡,携带着空气中炎热干草的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刀片不知不觉间滑落到地上。

    他得救了,暂时安全了!

    察觉到这一点后,他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钻心的疼痛开始从肩上传来,但他没有喊出声,而是靠着崖壁前一块人高的石头,慢慢坐上去,环顾四周,见伍小五面色异常红润地靠着块石头,大口大口的喘息。这是跑脱力的症状。

    小五双眼无神地望着天空,似乎还没从活命的现实中回转,满脑子都是刚才那种杀戮场面。

    李胤不是没见过死人,甚至还亲手杀过人,但在刚才那种情况下,除了跑,他也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甚至连杨敬元倒下,他也不能有一丝的动容,一旦停下,他也将要倒在那里。

    这已经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生死的难题。

    但此刻,杨敬元死前的一幕不断在他脑中浮现:带血肉的箭头,飙血的喉咙,无谓的挣扎……

    还有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都慢慢浮现,而又渐渐跟天上的云彩那般,悠悠消散。

    “我叫杨敬元,做物流的……”

    “我觉得还是稳重点比较好……”

    “咱们在这就是一家人!”

    “我在陈记还有两贯的工钱,全拿出来买房吧!”

    “多吃点,别再饿的整宿整宿睡不着……”

    “易哥儿就不叫我杨叔了?你们都是我的子侄呢!”

    ……

    杨叔,一路走好!

    李胤的眼里滑出两行泪水,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失去了一个不是亲人但胜似亲人的朋友和长辈!

    仇是一定要报的,他李胤信奉的绝对是以血还血!

    以前在战场上,他也逃跑过。打不过就跑,等有机会再打回来就是了,没什么可丢人的。最主要的是保住命,只要有命,这仇一定会报!

    不过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摆脱眼下的危险。

    这里肯定不能久留。

    他奋力爬上人高的石块,凝目望去,穿过重重绿色,居然还能望见山下的兵站!

    因为距离太远,兵站内外的人和马匹都只有蚂蚁大小,这些“蚂蚁”正在四处忙碌着,重新聚集驮马,重新装好托架。

    在兵站的高台下,两排细小的人儿正在那里,忽然前面一排的人突然全部匍匐在地上……

    杀俘!胡竭人在杀俘!

    从兵站往北的川道上,一条似断似续的黑线一直铺陈过去,是胡竭人吗?有多少?

    李胤无法计算,但依照以往的经验,至少五千人打底。

    远方兵站前,有三四排黑影开始呈扇面开始散开,分别向川道两边的森林搜索而来。

    他们开始进行战场打扫,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躲起来的人。

    李胤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肩,剧痛顿时传来。

    “还有路能回燕西村吗?”李胤问。

    箭镞的贯穿伤没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但也不可能继续待在山里打游击,他必须回燕西村,他的亲人都在那里。

    伍小五有些呆滞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回来,咬着手指想了半天,摇摇头。

    “离我们最近的军寨是哪里?”

    “龙脊寨,不行……广良军寨,不行……”

    伍小五自己每说一个就先否定一个,忽然眉头一松,喜道:“子午道,走子午道可以到鹿坎寨。”

    李胤没走过子午道,伍小五倒是知道,也走过一次,但那是好几年前,杨敬元倒是走过,可他已经……

    “要不,我们去坎儿寨,”伍小五用手一指西方,“从这里再翻两个山头就能到坎儿寨,那里是永宁的地界,胡竭人应该没从那里破关,就是绕的有点远。”

    “太远了,两天也未必能到。”

    李胤看了看葱翠如荫的山林,想到之前在燕山深处的经历,果断拒绝了这个想法。

    “那就只有鹿坎寨了。”

    伍小五北望龙脊寨方向,叹着气说:“怎么连个狼烟都没有呢?”

    李胤也感觉非常奇怪。

    龙脊寨他去过,跟鹿坎寨那种只能驻扎百十人的小军寨不同,那可是个能同时容纳三千驻军的大军寨,怎么连道烽火都没放出就被攻破了呢?难道一个活人都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