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三十四章 府城】
    李胤和伍小五从瓦房驿转道易县拉给养的时间是六月初八,从易县大营到井陉关的时间是六月初十三。

    也是在这一天,王易准备好行囊出发前往府城参加六月十六的府试。

    一同前往的除了作为书童的赵暄,还有洪礼忠和胡安。

    洪礼忠去府城,一是为王易和胡安做考前的各项准备,如果顺利度过府试,八月间的院试也即将开始。二来,今年加了恩科,乡试的举行时间也是八月,为了这次恩科乡试,洪礼忠准备了整整两年,想着这次定然一举中式。

    这次的考程有点密集,六月十六是府试,如果顺利,八月初一就是院试,而恩科乡试在八月初八。

    也就是说,如果王易和胡安有这个能耐的话,赶在八月初一过了院试,那还能来得及参加八月初八的乡试。

    当然,如果八月初八这场乡试没中也不要紧,因为明年就是正科的乡试,还有一次机会。

    考程密集,所以三个人事先的准备也有些多,笔墨纸砚就有两箩筐,还有各种程文窗稿和衣服被褥,加起来足足能装满一辆牛车。

    因为东西多,他们都各自带着书童。只是胡安的书童有点显老---是他的父亲胡山。而洪山长的书童则是人称六哥儿的洪义安。

    朝天河的官道旁,前来送行的人不少,特别是洪礼忠,几乎整个燕西村洪氏的长者都来了,不住向他吩咐叮咛着什么。

    另一边,郑晓岚也不住往赵暄的背包里塞东西。

    “这些牛肉带着……鸡蛋也别忘了,吴家姑给的呢……还有还有……”

    赵暄扛着一大包东西,无奈地说:“岚姐,少塞点吧,这牛肉湿哒哒的,路上都臭了……”

    “到府城才半天脚程,臭了就拿出来晒干。”郑晓岚细眉一挑,对赵暄瞪眼道。

    赵暄却嬉皮笑脸地说:“你也知道才半天脚程啊,带这么多东西都够吃到明年开春了。再说了,这牛肉到底合不合法啊?你忘了去年杨叔偷吃牛肉被罚钱的事了?”

    郑晓岚没好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放心吧,这是醴侯家前两天病死的牛,跟官上报备过才宰的。”

    赵暄想说病死的牛怎么能吃,后来一想每次醴侯夫人来醴侯别院都会“病死”一头牛也就释然了。

    林老也对王易谆谆说道:“……洪山长既然说要在府城租房住到八月底,你也别老说要回来的话……安心在府城住下,钱之类的要是不够就托人带话回来,争取早些考上秀才是要紧。”

    “嗯,林老放心。”王易点头,又低声道:“耀先昨晚是不是又去给人说《水浒》了?”

    林老的脸色一红,搓着手说:“我也提醒过他,不过那茶楼的掌柜说就好听这一口……”

    自从说书成了大众项目,很多食铺和茶楼都有了说书的人,林耀先凭借着现代化的口才和推陈出新的作品,居然在说书人行列里站稳了脚跟,很多四里八乡的掌柜还专程过来请他去说书,远的还有涞州县城的掌柜。

    说书在这里还算是新兴产业,挣的不比揽工少,林耀先也乐意去说。见他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做的事,他们也没去阻止,反而鼓励他多说,多练习。赵暄还依靠记忆里老郭的贯口,让林耀先好好练练,现在倒也说的有声有色,很有相声界新星的感觉。

    唯一的缺陷便是那《水浒传》,从武陈朝的风气来看,不论是从内容还是思想,这本都是不折不扣的造反书,是不允许说的。但有人就好这一口,林耀先偏偏也最喜欢这个,所以常常偷偷去说。王易警告了很多次,但没有任何效果。

    王易也只能再叮嘱几句,千万别传到官上去,不然很麻烦,其他的也只能随他自己去了。

    好不容易都交代完,那边胡安两父子已经在牛车上坐的不耐烦,胡安当先站在牛车上喊:“易哥儿,再不走就要留下吃晌午了……”

    “来了来了!”王易只能跟他们依依告别,目光还在往朝天河那边望,显然还在记挂着什么。

    郑晓岚见他这样,噗嗤笑道:“昨晚不是跟人惜别了半晌么,怎么,还想着呢?告诉你,她打早就跟我说了,今天不能出门见人,就不送你了。知道为啥不能出门不?”

    王易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赶紧拱手作揖:“林老,岚姐,告辞告辞!”

    他当然知道圆圆为什么不能见人,昨夜私会时,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把圆圆的小嘴都给亲肿了,连皙白嫩滑的脖颈上也满是“草莓”,这让人家还没出阁的小女孩怎么出门见人?

    刚准备上马车,那边郑晓岚又追上来,递给他一个巴掌大的荷包:“呶,差点忘了,圆圆叫我今早去拿给你的。”

    王易触手捏了捏,又扯开一口子看了一眼,竟是一束青丝!在这个时代,一个未出阁的女孩送给一个男人自己的头发,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说了。

    王易郑重把荷包放进怀里,说:“岚姐,拜托你跟圆圆说一声,斜跨街那边我已经交了订金,等我从府城回来,就去把房子买下!”

    郑晓岚点点头,没再说别的。

    除非王易这次能真的府院乡试一次通过,直接中个举人回来,不然要买那个房子至少也要明后年了。

    也是洪礼忠出面,才让洪族长同意先收订金,等他们攒够钱再付款,不然那房子早就卖出去了。

    团团作揖,一一拜别,王易踏上了前往府城的牛车。

    牛车的轮毂吱呀作响,晃晃悠悠地转上官道,走了里许还能看见站在那里不断踮脚眺望的众人……

    ……

    快到中午时分,牛车才停靠在瓦房驿。

    众人从车上下来,饶是赵暄这一年来东奔西走,筋骨打熬的那么壮实,依然感觉腰酸背痛。

    “真是折磨人啊,比我那辆法拉利跑高速还要颠……”赵暄捶着已经发酸的大腿,不断叹气。

    王易也不好受,但下了车还是第一时间去搀扶年纪更大的洪礼忠,进到瓦房驿的一处食铺休整。

    送他们来的牛车到了这里就要回转,接下来的路程需要他们自己再瓦房驿雇一辆驮马车拉到府城。

    本来燕西村也是有驮马车到瓦房驿,甚至到府城。但最近官上征发力役,村一级的驮马因为都是私人的,都去给官上做活,好多赚几个铜钱,所以现在要雇马车,也就只有各处官上的驿站了。

    同是涞州县管辖,但这瓦房驿就不如走马驿那么繁华。

    也是没法,瓦房驿只是沟通燕州-定州的驿站,中间还有燕山横亘其间,也就燕西村、鸡鸣村、上云村等几个村落的人去府城会在这里歇脚,其他大宗货物都直接从燕州府南下前往易县,然后从走马驿去上京,或者直接去滑州南下,压根不走瓦房驿。

    若不是井陉关-鹿坎寨-龙脊寨等一系列军寨的给养物资要从这里转运上去,怕是这个驿站都可以裁撤掉。

    在瓦房驿做了简单休整,花了十个大钱,雇了一辆驮马车,六人再次上路。这次走得就相对较快了。

    燕西村到瓦房驿的官道两边有郁郁葱葱的树木,走上一两个时辰都可能看不见一个人影。而从瓦房驿到府城的道路恰恰相反,拐过瓦房驿东边三里的小缓坡后,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武陈朝的平原农村生活场景开始逐步展现在王易的眼前。

    平整的官道两侧时不时出现几栋茅草房,然后往外延伸,往往能连成一片,各种瓦房也开始频繁出现。官道两侧的农田里密密麻麻地种着庄稼,间或还会穿梭过占地不大树林。等马车穿过泛着翠色的树林又是一片农田和房舍。

    田间地头坐着很多的农人,或背着背篓在地头挖食或者拣粪,亦或者扛着锄头农具在田间劳作。夏日的风吹起的一层层的绿色麦浪,也吹得树林哗哗作响,农人们听见官道上的马车响,偶尔还会驻足抬头望一眼,然后又跟旁边的伙伴说几句话,继续笑着做活。

    一派富足的古代农耕画面,顿时把王易这撩拨的心里一片火热。

    这时,他才真切的感受到武陈朝的存在。

    夏商周秦汉,魏晋隋唐武,没靖康之耻,也无崖山陆沉,有的只是传承四千年的华夏文明和永不消亡的汉家风骨,这感觉让王易这个历史研究生无比心旷神怡。

    坐在驮马车的后沿,王易有种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眼神也渐渐迷离,似乎想透过这幅画面,将情绪延伸到千万年之外,嘴里也开始嘟嘟喃喃地吟唱着别人都听不懂的呓语。

    赵暄早就走过这里,但他无法理解王易那种文人情怀。在他眼里,这些画面并不美好,之前每次他经过这里,不是去服役就是来揽工,肩背上满是劳作的老茧,皮肤变得黝黑,手脚也变得粗大,如果穿上粗布衣服,戴上遮阳的草帽,跟农田里那些农人并没有两样,这样的境遇又有什么好自豪的?

    看了一眼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不可自拔的王易,他不得不提醒一句:“快到十里铺了,那边有个乱葬岗,官道也有些坑洼,你可当点心,抓好车沿,别掉下去了。”

    不多时,官道果然开始颠簸起来,马车毕竟不如牛车那么稳当缓慢,还是有些速度的,所以颠簸起来也更加剧烈,这让第一次来的胡安坐在前面被颠簸的马车弄的哇哇乱叫。

    王易得赵暄提醒,紧紧抓着已经有些陈旧的车沿,忍受着颠簸的路途,眼睛还在四处逡巡。

    路的北侧有一片长满杂草的山包,山包上密密麻麻,毫无秩序地分布着一个个坟丘,就像一个光头上爬满了脓疮般恶心。

    坟丘很多,多的根本数不过来,有些坟包前还插着一块木牌作为墓碑,有些则连木牌都没有,甚至坟头还有很多脚印和车辙,仿佛都要被踩平了……

    “这里埋的都是谁?”

    王易看着那么多坟包,怕是不下数千个,有点心慌地问。

    赵暄坐在车后沿,脸上盖着草帽闭眼假寐,头都没抬,瓮瓮地说:“不知道,听说每年都能从府城拉出几十具无人认领的尸体,都会埋在这里……”

    “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是有义庄吗?”

    王易有点不可置信,望着那些无墓碑的坟包,不敢相信里面都躺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

    赵暄坐起来,拿下草帽,遮在额上看了看已经西斜的日头,轻描淡写地说:“义庄也不可能三年五载的给你管着那些没人认领的尸体啊……听说府城可有三十万户,近百万人呢,这种大城市有点无名尸不是很正常嘛?!”

    说着,扭头看了一眼:“呶,十里铺到了,从这里可以看见府城的城墙!”

    王易跟着扭头,只见广阔无垠的平原上,燕州府灰褐相间的城墙铺在天边,远远望去就如一条翻身俯卧的巨龙!

    燕州府,武陈朝北方最大的城市就这么出现在王易眼前!

    ……

    十里铺,确切的说应该叫西十里铺。

    在燕州府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十里铺,是府城经济文化圈的延伸。宽泛点来说,到了十里铺其实就算到了府城,因为从十里铺开始往府城方向都是密密麻麻的房舍和商铺。

    很多现代人的观念中,古代人都生活在城墙里面。实际上,像燕州这样有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是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塞在城墙里生活的。

    古代的城市定位有个专门的称谓:“城郭”。城墙内就是“城”,城墙外就叫“郭”,城郭是一体的。在城墙外围有无数人围绕着这座城市的一切需要而生存,要生存就离不开衣食住行,于是又有无数的行业跟着人群的聚集而发展起来。

    或许放在前世,近百万人口的城市不算特别起眼,但在古代,这已经算是超大型城市了!

    走在行人如织、摩肩接踵的十里铺,王易就已经深深感叹繁华,听说武陈朝的首都上京,人口愈两百万,已经算是古代封建社会的城市职能所能管辖的超级都市,也不知该是如何繁荣发达。

    马车停靠在十里铺边缘的驿站,到这里,外来的马车就不能再往里走,而是要雇请这里的帮工挑夫等行会的人将东西运进去。

    帮工挑夫是依附在大城市生活的人,有点类似于现代社会的三蹦子、摩的一类。他们也是有工具的,比如独轮车或者驴车。实在没有的,扛条扁担也能给人把东西运进城,就是多费些气力罢了。

    在这里,气力这种东西可不值钱。

    洪礼忠预定的住处在府城东边的礼贤街,所以他们必须请帮工将东西运进去。

    经过好一番谈价,才谈妥一个驴车和两个挑夫,一共四十文。不过驴车不能走西门进城,只能绕到南边的广崇门,所以洪礼忠让之前随他来过的六哥儿跟着驴车走,但胡安非要跟着六哥儿一起,说是累了,想多坐一会儿驴车,其实就是想跟六哥儿更有话说。

    洪礼忠随他,胡山自然也跟着自己的儿子,于是一行六人分开行进。

    十里铺离府城还有十里,王易猜测可能是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不然他不会走了快半个时辰才到达城门。

    燕州府城周长二十里,共有城门十三座,单单西门这里就有广贤门,广武门,广信门三座大城门。

    每座城门除了御敌防守的军事职能外,在平时的功用还不太一样,比如广信门内外一般都是商铺,各种绸缎商、茶商、粮商等等商人大都会在广信门进出;广武门则是那些贩夫走卒、商会行帮的人进出的地方;广贤门内外则是读书人一条街,这条街上笔墨纸砚的商铺自不必说,还有好多茶馆、书店和青砖青瓦的青楼,当然也有彩灯高挂、红绸作饰的各种消费酒楼,总之档次看上去就比较高。

    当然,并不是有律法规定各类人等必须这么走,而是人们在生活过程中慢慢形成的规律。

    比如南门的广崇门,因为城门最大也最宽,道路最适合走马车,于是慢慢的就变成各类车马货车进出的城门。还有南边的广济门,因有护城河与运河引流,所以便成为一座可行船的水门,各色人等和各种船舶进出便大都从广济门进出---当然,能进出广济门的船舶都是小船,真正的运河大船都在南十里铺的通县就停住了。

    王易站在广贤门外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但整个城市似乎才刚刚开始热闹,路边店铺伙计的揽客声,吃食零嘴的叫卖声,行人与之讨价还价的争吵声不绝于耳---这燕州府竟然是不宵禁的不夜城!

    要知道在涞州县的时候,到了人定时分,整个县城的城门都会落锁宵禁。尽管有钱人依然可以在城中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但总归是没那么热闹。

    而这燕州府的商铺竟是可以彻夜经营,这代表了什么?又意味着什么?

    作为历史研究生的王易太明白这代表和意味着什么了。

    这代表武陈朝商业的极度发达,也意味着资本主义萌芽在这里开始诞生、发芽甚至是茁壮成长……

    一座拥有近百万人的古代大城市,夜里不需要通过宵禁这种强制措施来进行管理,而是任由商业肆无忌惮的发展,这代表了商业经济最起码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完全取代农耕经济,开始步入商品大流通的阶段。

    城市的管理者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学习更多的商业经验,从而最终导致商业与政权的结合,然后是……

    扯远了,不过那句“夜色中的发达往往体现在商业的繁荣”正是眼前景象的最好诠释。

    广贤门的高大雄伟王易就不感慨了,毕竟近视,根本看不真切,事实上到了夜里,尽管周围灯笼高挂,但视线还是不如现代的路灯那么明亮,穿过二三十步的城门洞时还差点撞上前面的洪礼忠。

    洪礼忠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道:“大元是不是累了?莫急,再走半个时辰,应该就能到了。”

    还要走一个小时?!

    王易只能露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不妨事,就是有些内急!”

    洪礼忠愣了一下,脸上也是一红,他也有些忍不住了,于是招呼一下前面的挑夫,问问哪里可以方便。

    那挑夫挑了挑眉毛,敬他们是读书人,倒是没说脏话,而是用不耐烦地声音说:“前面那条巷子里偏僻,去那里方便就是。如果老客要大号,那便只能忍着了。”

    洪礼忠点点头,带着王易去前面的偏僻巷子里畅快淋漓。

    释放的过程很爽利,只是这个黑暗巷子里的尿骚味简直要冲破人的天顶盖,鼻息间甚至还有若有若无的米田共味道……看来商业繁荣背后藏着见不得人的肮脏,这话也的确是真理啊!

    尿完出来,王易见赵暄还背着手跟挑夫闲聊,不由问:“你不要解手吗?”

    赵暄睨了他一眼:“你们走进巷子的时候,我就在边上解决了。”说罢继续跟两个挑夫瞎聊,那两个挑夫与赵暄倒是很有话题,三人聊得起劲。

    王易看见边上还坐着一个卖插花的老婆婆,简直不敢相信赵暄就在这里掏出那东西解决了生理需求。

    看王易惊讶,赵暄不在乎地道:“揽活着急的时候,别说这里,大庭广众我也能照尿不误。”

    两个挑夫频频点头,对这话深以为然。急着抢客时可没人等你尿完再干活,有时尿在身上也是正常。

    王易不敢相信,说这话的赵暄一年多前还是一副流量小生帅气外表的富二代。

    现实就是一把最锋利的杀猪刀啊!

    这城市管理者也真是扯淡,居然连公共厕所都不知道搞,实在差劲。

    想到这座外表繁荣的古代城市,内里却少不了这些肮脏的屎尿屁,王易顿时也没了对资本主义萌芽兴起的赞叹,摆摆手,抓紧赶路吧。

    洪礼忠说的半个时辰显然也是估摸的,主要是燕州府还是有部分宵禁路段,比如靠近府衙和公侯府的路段,都是禁止他们这类没官身爵禄的人在夜间行走,所以他们绕了远路,终于在戌时三刻到了城东礼贤街的一间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