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二十六章 发案(上)】
    县案首意味着什么?

    没经历过科举,或者说不了解科举制度的人可能不是很明白。

    这么说吧,案首就相当于保送生。

    科举是一种选官制度,从科举上选出来的官,必然会有裙带关系,裙带关系又带来官场上关系的盘根错节。

    县案首,就是一县之主定的本县最好学生,这种学生参加接下来的府试和院试,只要不出大纰漏,一般就是内定保送秀才功名。

    府试和院试的主考官也是从科举出来的,除非必要,不然不会去否定县案首拿秀才功名,因为否定县案首,就等于是否定县令的眼光,否定县令的眼光在这个时代就相当于侮辱了---反正又不是一定要将县案首也点为府案首和院试魁首,只要给个秀才功名就行,花花轿子人抬人,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恶了同僚呢?

    正是这种潜规则,让案首在某些人眼里变得趋之若鹜。哪怕花大价钱和大手段,也要将自己的孩子弄成案首。就像马家和刘家,一个花大钱一个给承诺,目的就是让自家孩子能拿个秀才功名。

    ……

    王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点为案首,第二天一早起来,吃罢早饭,便跟李化羽出门去买膏药。

    出门前,洪礼忠再三叮嘱,下午未时三刻便会发案,如果未取中,明日便还要参加初复,一定要早些回来。

    王易点头应允,躬身行礼后就跟李化羽去了药铺。

    涞州县有七八家药铺,十余家医馆,说来也怪,王易和李化羽走遍城中的药铺和医馆,除了两幅已经配好的膏药外,三七、川穹一类活血化瘀的中草药愣是一点都买不到。

    “真不是本店不卖,有钱我们还能不赚吗?确实是没有存货了,要不老客您过两天再来?掌柜的已经去走马驿进货,过两天即可。”有药铺伙计这么说。

    “老客能稍待几天否?本店虽说还有一些存货,但州府的市易司下了严令,这些药都必须平价卖予燕山卫府,前几日衙门来了差人,已将小店的药材做了备案,少一克都要拿我是问,本店着实不敢违背衙门的严令啊!”有医馆的掌柜这么说。

    “老客见谅,真没三七、川穹了……要不您拿点当归?”有半吊子大夫这么说。

    王易差点当场啐他一脸唾沫。

    当归是有补血活血的功效,但主要还是给女人调经止痛,主治月经不调和气血不足,看李化羽那一脸欠揍的生猛模样,像要吃当归吗?

    “狗眼看人低的肮脏货,等我中了举,非过来拆了他店面不可。”王易一脸忿忿。

    各大药铺医馆的掌柜和伙计都不肯出售仅有的一点存货,未必没有待价而沽的意思。谁让李化羽一副下苦人打扮,王易又是一脸穷酸相呢,换了哪家高门大户来买药,他们敢不卖?

    李化羽倒是淡定的很。

    他经常四里八乡揽工,早就见惯了势利眼,对此不以为意,提溜着两幅膏药径自往客栈回转。

    一路上王易还对那些药铺伙计和掌柜发表长篇谴责,但李化羽却闷头走路,都没搭腔。

    到了客栈门口王易才反应过来,拉住李化羽,小声问道:“活血化瘀的中草药突然吃紧,是不是真要兴兵了?”

    李化羽摸摸他的发髻,“你这脑袋瓜读书挺灵光的,怎么现在才想到啊?!”

    王易懊恼地拍开他的手,急切地道:“历史书上说,草原人南下一般都在秋高马肥的时候,现在才入夏,难道是咱要去打人家?不对啊,你和胤哥不是说咱是弱势方才修那么多堡寨防守吗?”

    “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这道理并不是现代人才懂。”李化羽一脸感慨。

    “那,那我还要不要继续考科举了?”

    “考,为什么不考?打个仗而已,又不是改朝换代,你不考我们怎么改变连药都买不到的尴尬局面?”

    “可是,要打仗了啊!”

    “打呗,反正是我们打出去,又不是他们打进来……你这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琢磨琢磨明天的初复呢!”

    “听你的意思,是认定下午发案没我的名字了?”王易不服气。

    “这可没准儿。”李化羽笑着进了客栈。

    王易站在门前一跺脚,怒道:“哇噶泥供(我跟你讲-闽南语),你还别侮辱我这名牌大学的历史研究生,说不准拿个案首直接保送秀才!”

    “哈哈,咱们现代人在古代吃瘪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还真不信这次你能时来运转。”

    李化羽脚步很快,调侃的声音倒是没落下,“还是好好去准备初复吧!”

    王易不服气地一股腮,随后又泄气地低下头。

    还真是,咱们几个穿越者这一年多过的多苦啊,啥发明创造都没搞成不说,到现在还是在下苦人阶段打拼,换做其他故事的主角,怕是早就开始扬名立万了吧……唉,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自从上了那架背时飞机,他们这些人的运气就没一个顺的,那些死在燕山的就不说了,好不容易熬到燕西村,结果做个买卖能被坑一年的口粮,抓条鱼能被说成小偷,就连挖个地都能被蛇咬死……这运道简直背的不能再背了。

    难道这次能时来运转,交个好运?

    王易心里琢磨,我的破题思路会不会错了?这个应该不会,昨天跟老师一说,老师都夸我破题破的好,反倒是其他几个,破题简直一塌糊涂,倒是那个胡安的破题,颇得老师赞誉……可万一我字里行间写了啥犯忌讳的字呢?我会不会又习惯性的写了标点符号?

    人啊,就经不起瞎琢磨,一琢磨就觉得哪儿哪儿都是错。

    王易叹口气,算了,还是像羽哥说的,好好准备初复吧!我当初还不是复读才考上的大学嘛!

    这么一想,心里便好受多了,脚步轻快地奔进客栈,边走边喊:“羽哥你慢点,不要我给你贴膏药了?”

    ……

    及至巳时,四处游荡的考生终于聚坐在一起,客栈开饭了。

    在古代,乡间地头的农人百姓一天大多是朝哺两食,但读书人却未必。

    读书人算是半个士籍,是官籍的预备人员呢,怎么能只吃两顿呢?应该吃三顿才是最基本的。那些真正的士籍官籍老爷们,一天吃个五六顿也是常有的事,少食多餐,养身秘诀嘛!

    不过读书人啥都要听孔老夫子的,他老人家说过,过午不食,所以客栈安排的午饭就在巳时。

    客栈人多,好在掌柜也不是第一次接待考生,所以各项准备很是充分。知道下午要发案,各个山长老师必然是要对学生训话的,所以在大堂备下了桌椅板凳给考生们坐,陪考的人则坐在另一边,或者是院子里。

    读书人之间,多少还是有些联系的。

    像洪礼忠,走到饭桌前,就不知道跟几个人打了招呼,等到坐下时,王易清楚地看他偷偷揉了揉笑的有些发僵的脸,这才板正身体,对在座的八个学生开始训话。

    训话内容有些千篇一律,跟隔壁桌的内容几乎雷同,要是坐的偏一些听不清的学生,听隔壁桌的讲话也是一样的。

    内容无非就是要戒骄戒躁,下午发案不论取中与否都要以平常心待之,取中者不可骄傲自满,要谦虚自持,不可放浪形骸。未中者要知耻后勇,不可妄自菲薄,积极备考明日的初复。

    训话完毕就开饭。

    饭食也都是一样的,一盆白面馍,几样时令蔬菜和一叠炒肉,还有一大碗肉羹。

    口感谈不上,不饿肚子便是。

    看到这个吃食,王易突然有些想念郑晓岚做的菜了。

    回想起燕西村的这一年,从吃不起饭到勉强果腹,再到现在不为吃食操心,日子算是越过越好的。

    日子越过越好后,对饭食的美味程度也开始慢慢有了追求,他们再也不是一个烤羊羔就能当成珍馐佳肴的幸存者了,特别是赵暄,每次劳累回来,非要岚姐给她找出味精的味道。

    味精这东西,现代人动辄说有毒,不能吃,但没味精的菜吃久了是什么感觉?有兴趣的人可以自行试试,一年一点味精都不吃是什么感觉……反正他们这些来自现代的人就无法忍受这件事。

    当然,说起味精并不是啥秘密,王易这个文科生都能说出它的化学名字---谷氨酸钠,但知道这个并不能制造出味精。

    接触武陈朝日久,他们就越发现这个时代的确不能小觑。因为这个时代也是吃猪肉的,而且是不分平民还是贵族,都会吃猪肉。

    在汉唐时期,贵族一般不吃猪肉,就算吃也会挑选部位,大部分是不吃的,因为烹饪技术不过关,做出来的猪肉味总带着臭味,若不是下苦人家和平民百姓,还真没那个贵族子弟会爱好吃猪肉。当然,也还有部分精神洁癖的因素存在。

    但这个时代的烹饪技术还是过关的,东坡肉也是各个阶层都喜爱的一种美食,燕西村家家户户也懂得用铁锅炒菜。

    唯一的缺陷,就是味精!

    没有味精的食物,总是缺少一种鲜美的感觉。最起码在燕山这个地方,王易还没看见谁能解决这个问题。

    郑晓岚或许不是美女里最漂亮的,但她绝对是美女中最懂得生活的,更重要的是,她会做菜。

    天呐,一个美女会做菜?!这个发现当时简直惊呆了赵暄。

    她不仅会做菜,她还懂得怎么调味。即使没有味精,她也会利用鸡汤、鱼汤进行勾兑,然后再做出与现代口感无限接近的菜肴。

    杨敬元甚至提议过,让郑晓岚去开家食肆或者饭铺,绝对生意火爆。可这个时代还是很排斥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再说了,李化羽这个大老板也不愿意靠女人赚钱养家,大男子主义在这个时代可是合法合理的。所以此事也就作罢。

    高中客栈并不是什么高档场所,住的都是四里八乡的穷酸文人,这大锅饭的味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易随便扒拉两口填饱肚子也就行了,胡安却是连盆带碗吸溜个干净,吃完抹嘴,冲洪礼忠行礼离席,说是要去继续温书。

    洪礼忠很是赞许的点头应允。

    王易却撇嘴,不拆穿这胡安。

    说什么温书,不就是还要出去鬼混嘛!

    王易可是知道的,昨夜胡安压根就没回来睡觉。今天跟李化羽一大早出门买膏药的时候,才看见他露水重重的从外面回来,手里提溜着两吊铜钱,迎面还跟他打招呼,说是昨夜去城西关扑赢了不少钱……

    与王易的反感不同,李化羽对胡安就很是欣赏。

    在燕西村就敢跟外乡人设局作赌,骗自己同乡的钱,到涞州县县试,居然也能找到熟识的人去关扑,这说明什么?说明胡安交友广阔,见人说人说,见鬼说鬼话,是个交际行家。

    当然,硬要说他是浪荡子也行。但不能否认这个浪荡子的日子过的比洪礼忠这个山长还要舒坦。他明知道王易不待见他,依然笑脸相迎。这种不拘一格的厚脸皮,放在哪里都是本事。

    不论古今中外,往往成大事的,也就是这种人。

    最可怕的是,胡安今年才十六,才十六岁就如此人小鬼大,若是年纪再大些,哪还了得?

    李化羽的评价,王易是嗤之以鼻。

    “照你这么说,牢房里住的都是人才了?”

    “你还别不信,咱们往后瞧,只要这胡安只要没被他老子打死,或者被别人打死,绝对是个人才。”李化羽很肯定自己的眼光。

    ……

    稍作休憩,时间刚过未时,客栈里诸位考生已经激动不已乱作一团。

    “快快,县尊快要发案了。”

    一言既出,群情汹涌,一个个涨红了脸,或是期待或是忐忑,轱辘辘一大群人往外奔去。

    洪礼忠没去,他一脸师者尊严的酷酷表情,淡然地朝他的学生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自己去看榜。不过从他微微颤抖的手可以看出,他的心情也很是紧张。

    要是今年燕西村再没人被取中,洪氏族学这一年怕是又要被人嘲笑了。

    一时间,整个县学街上仿佛一滴凉水溅到了油锅,喧嚣沸腾。

    县尊放榜的地方在县衙外的空地上,县试放榜谓之“发案”。时间还没到,张贴发案名单的墙壁前已经挤满了考生,一个个为了抢个好的观看位置,推推嚷嚷,好不热闹。有人不小心被推倒挤伤,更是一片呼叫,整个空地是热闹非常。

    王易来得晚,没抢到好位置,李化羽还想仗着身体优势硬挤进去。

    可这些平时弱不禁风的读书人竟然爆发出无穷的力气,挤了半天,李化羽不但没前进半步,反而被推了出来,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王易拦住还要往里冲的羽哥,拉着他到一边的茶棚:“别急别急,发案的结果又不会跑,喝碗茶静静心。”

    说着朝茶棚的店家道:“两碗高碎。”

    县衙前的空地上早就挤满了人,好多小商小贩也早早的赶到这里摆摊做生意。

    针头线脑、凉茶豆花之类的摊子是正常的,可连卜卦算命、锅碗瓢盆的商贩都跑来凑热闹,这就有点过分了。

    “你懂啥,发案这天什么样的考生都有。发案前算一卦卜卜吉凶,以定军心总没错吧?考完不管取没取中,买俩瓢盆砸着解气不行嘛?嘁,没见识的穷酸样!”茶棚的店家不屑地回答提问的王易。

    王易满脸羞红,他还真没见识过古代科举的发案,只读过《范进中举》,原想只有乡试才有世态炎凉、人生百态,却没想连个县试都能让人如痴如醉。

    李化羽眼尖,见空地的边缘还多出好几个卖草绳的摊子,不由奇怪他们也来这里干嘛?

    这次王易学乖了,不问店家,自己过去一问究竟。

    走到近前,还没开口询问,那卖草绳的老汉抬头看看天色,用比他还要好奇的口吻问道:“公子这就要买绳上吊吗?早了点吧,还没发案呢!”

    王易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卖草绳了,不禁大惭,掩面就走。

    身后还传来老汉的揽客声:“老汉有三个儿子,俱是壮实小伙,不论您是上吊还是投井,定能保公子平安无事……公子待会儿再来,老汉给您优惠啊!”

    回到茶棚,李化羽不见了,问店家,店家随手一指,却见李化羽正站在一个人堆的外围,却不是发案的那个人堆。

    王易好奇地走过去,一拍李化羽的肩膀问道:“看啥呢?”

    “嘘,胡安开盘赌取中者呢!”李化羽颇有兴趣地托着下巴道。

    “胡安?”

    王易恼怒地看了人堆里一眼,只见胡安手里拿着一个本子,正在卖力吆喝:“案首估测,买定离手了啊……册内考生,中否一注五十文。”

    胡安吆喝的很用心,腰间拴了根麻绳,麻绳上塞着很多写好注数和赔率的字条,每有一个人交钱,便抽出一张相应的纸条递过去,旁边还蹲着两三个本地的浪荡子,正在笑嘻嘻地点钱。

    这个时候没有几个读书人会对此批评,相反,参与下注的还往往就是这些考生,不管怎么说,下注赌个好彩头也是好的嘛!

    胡安正吆喝,看见王易,涎着笑脸冲王易道:“易哥儿,下个注吧?自家人,赔率我给你个优惠,不管你下注什么,本钱不用加,若中了,利钱翻一番成不?”

    王易冷哼一声,拉着李化羽掉头想走。

    胡安见状,心里大急,这个王易真是油盐不进啊,怎么想拉他下水都难,忍不住道:“易哥儿别走啊,五番,利钱五番!”

    “好,赌了!”

    王易没吭声,李化羽却大声应道,“我押我家兄弟一贯案首!”

    胡安一愣,见是李化羽,自然不分彼此,笑嘻嘻地喊道:“好嘞,一贯案首王易,五番对赌。”说着递过去一张纸条,摊开手要拿赌钱。

    李化羽拿过纸条,冲胡安呲牙一笑:“钱没带身上,回了村给你。”说完转身就走。

    胡安急了,回燕西村,谁敢去找他要钱?别人不知道,反正他胡安不敢。如果不中,他可能要赔一贯赌钱,中了,他也要还五贯利钱,李化羽却空手套白狼,不管怎样都稳赢,这不对啊……

    胡安正想追出去,旁边的浪荡子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莫急,他跑不了,只要你认得此人,让他下注便是。要是敢赖账,哼哼,我哥哥下山豹可饶不了他!”

    ……

    王易对李化羽私自下注赌博非常不满,埋怨道:“你自己不是说我要初复吗?怎么还买我案首?要是输了,我看你去哪里拿一贯钱出来。”

    李化羽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将赌条塞进怀里:“说归说,但买个彩头也是好的呀……再说了,真要输了,那胡安敢来问我要钱?打不死他!”

    “呀,你还想赖账?当初教训林耀先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是我,他是他,不要拿我跟他比。我赖得了账,他赖得掉吗?”李化羽很是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