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浓是月下桂 >第十章 荆轲展卷无藏剑 恩仇且报岂他言
    秋风乍起,几多萧瑟,金桂仍在,香气却已全无。宁知捉住刘予的手,才发现他在微微发抖。

    宁知道:“抱歉,茶太凉让你受冷了。”

    刘予道:“不是冷,是怕。怕我父亲在牢中受苦,怕我不能救他。”

    原来他刚才也只是故作镇静。

    管家和仆人匆匆赶上山房,刘予道,“无妨,他们已经走了,成败明日可见分晓。”

    管家道:“只是今夜难熬。”

    宁知想了想,对管家道:“可否劳烦帮我跑一趟夏家,告诉老夏帮我取一壶埋在他家后院的秋露白,今夜我陪你家公子痛饮,一醉方休,待明日醒来说不定已见到你家老爷。”

    管家看了他家公子一眼,刘予点头对他道,“去吧。”

    酒当然是好酒,这还是宁知刚到应天府那年,跟小夏两人吃多了半夜去消食,夜游钟山,发现狮驼岭悬崖壁下有片碧竹子最能出秋露,于是连着收集了七天,攒了两小罐子,白面作曲,白米酿之,到底做了两罐子秋露白,至今没舍得拿出来饮过。

    管家取来了酒,两人斟了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喝边聊,倒默契地避开谈及今日刘族中人的霸行,刘予赞酒好,又道:“这秋露白比惯常的要更甘洌。”

    宁知笑道,“那是自然,惯常的秋露白多是用泉水所酿,我这个可真正的是秋露,添了佛手,以其甘香调味,小雪之日封罐藏起来,因此有一种别样的甘洌。”

    刘予沉吟道,“我父母亲也喜在小雪之日封藏桂花酒,那时候我年纪小,他们怕我偷喝,故意在我睡着之后才藏,其实我都知道他们藏在哪里。”

    宁知安慰道:“等明日你爹回来,我们找出来共饮那才更是有趣!”

    说是陪人痛饮,宁知倒自己痛痛快快地喝了好几杯,一来是自己并不太会劝人,总希望把对方灌醉了拉到,自己也不用愁心他的愁;二是痛饮之中给自己做了个决定,若是明天刘老爷回不来,她就出手。如何出手呢?细细思量下来,一个神族劫狱倒也不算难事,等把刘老爷和刘予找个安全地方安置妥当后,自己再回神族领罚,这也算刘老爷不白待她宁知一场。

    既然自己都要受罚了,那也不在乎再多犯一次错,于是宁知悄悄地在给刘予的酒里又使了点神力,令他今晚能多昏睡些时辰,也就不用再忧心明日之事。

    果然一壶尚未饮完,刘予已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宁知自斟自酌将剩下的酒饮毕,也撑不住睡了过去。待她再醒来时,发现刘予已不见人影。

    原来是刘予心里记挂父亲,一早便派人去提醒刘风银今日之事,自己则前往府衙等候。这刘族中人果然与秦府是串通好的,因得了刘予的字据,一来就顺利地办好保释,告知刘予可以进去接人。刘予连忙进入牢狱,只见他父亲躺在又脏又臭的草席之上,浑身皆是血迹,已是奄奄一息。刘予又激愤又难过,但已顾不得其他,赶着让仆人用担架小心移出他父亲准备回家,又指派人延请名医至家中等候。

    待回到家中大夫施了针,刘仁才慢慢清醒过来,大夫把刘予叫到无人之处,悄声道:“刘老爷实乃如风中之烛,已至将息,不过是强撑在等公子接他回来罢了。”

    刘予在狱中初见父亲情形,已知不好,但不敢深想,如今大夫亲口言之,只觉大脑“嗡”一下,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脑中一阵空荡荡,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未几,刘风遣人来唤刘予,大夫也道:“公子去陪陪老爷吧。”

    刘风见了刘予,便握住他的手,一时间父子俩竟相顾无言。

    宁知倚在门边,刘风费力招手让她也过去。

    宁知知道,这是凡人灯火将尽的光景。虽然在神族的心中,凡人短暂的一生不过蝼蚁一般,这也不过是正常的生死轮回,但也许是宁知在人间呆得久了,心中沾染了凡人的烟火气息,又许是刘老爷这几年实在待宁知为知音,不知不觉中她也将他视为至交,因而此时此刻竟然也被这个凡人的生老病死所牵动,心不自觉地揪起来。

    “本来想把园子都交给你的……怎知突然生出了这等变故,你……和予儿……”刘老爷艰难地说道。

    “父亲,别说了。”刘予握住了他父亲的手,两行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予儿,自小父亲就教你……教你男儿有泪……不轻弹。园子没了……没关系……刘家……尚有一些产业,变卖………变卖之后,离开应天府,倘若……若宁知姑娘愿意,你们………一块走。”

    “父亲,你放心,我自会安排。”刘予牢牢抓住刘风的手,仿佛一放开他的父亲就会坚持不住。

    刘老爷长叹一声,奋力地说道,“身外之物……我……我并不在乎,要去……见你母亲………我也……很高兴,唯一………唯一……放不下的……是……是你。”

    他说完这些话已经起气喘吁吁,歇了一会,他用尽全力伸了伸手,示意宁知也将手给他,宁知赶忙把自己的手递给了他。刘老爷把宁知的手放在了刘予手上,轻轻地拍了一拍他们,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们……要……好好的……”

    话未说完,已溘然长逝。地上的几个家仆嚎啕之声大起。刘予像一个雕像般跪在他父亲的床前一动不动,只留下一个坚硬的、寒冷的背影。

    宁知在人间也不是没有碰到过生离死别,但好像跟自己都关系不大。但对于刘家,对于刘老爷,宁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已经开始如此在乎,仿佛他们的命运与她紧紧相连。就像此时的宁知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并非是个凡人,只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心痛,这痛感传遍全身,让她的四肢和头脑都已全部麻木,只剩下一双眼睛,不停地有眼泪涌出。这痛感席卷得她把刚才的所有疑问和决策都忘却了,她像一头慌不择路的鹿,失去了所有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