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归尘之沉香记 >第四章 细细风来细细香(六)
    

    花柳巷是青州城最有名的烟花之地,它的名气之响,就连上京城的人都有耳闻。

    多年之前,花柳巷只是青州城郊一条默默无闻的河边小道,就连野狗都不会在那里出没。适逢外敌入侵,当时的沈伯阳是青州军的千户长,他们被敌军击败,退至此地。

    皓月当空下,清澈的河水上波光绚烂,漫天繁星汇入河流,疲惫的将士东倒西歪躺在河岸边享受短暂的宁静。大家心中都无胜算,不知未来是生是死。

    不知谁说了句:“这儿真美,要是有座戏楼听听小曲儿就好了。”

    沈伯阳摸出不离身的竹笛吹了起来,悠扬笛声婉转动听,竟使得一众残兵败将重又燃起希望。

    后来,这支惨败的军队奇迹般地击退了十倍于自己的敌军,青州城得以保全。而那条极美的河边小径,慢慢的变成了如今的花柳巷。

    无论四季如何更迭,花柳巷日日如佳节,斜晖脉脉河水悠悠,才至傍晚已灯火斑斓,如幻境般,让流连于此的人醉生梦死。

    沈文远终于还是拗不过秦浩宇,极不情愿地骑马跟在后面,还带上了潘岳,惹得秦浩宇有些扫兴。

    “你听曲儿带着护卫干嘛,摆小公爷的架子吗?”

    谢奕之说:“你就知足吧,他能去已经不错了,带着护卫也好让国公爷放心。”

    秦浩宇撇撇嘴:“你不会逛妓院都要护卫跟着吧。”

    沈文远绕在手上的马鞭佯装朝秦浩宇挥去:“再废话我就不去了。”

    “行行,你沈小公爷多金贵啊。不过……”秦浩宇把沈文远从上看到下,“青楼也找不出几个比你俊的。”说完,他策马疾驰而去,就怕沈文远的马鞭落到身上。

    虞晟睿他们早就到了,已经点了曲儿。

    他们各自行礼落座,沈文远脸上写满了不自在。虞竑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秦浩宇讲话,余光正好能瞥见沈文远。

    经过昨日的事后,他们两人之间似乎有了道屏障,沈文远似乎有意无意的回避虞竑烨的目光,反而让虞竑烨更浮想联翩。

    女子正弹着一首《游春记》,眉眼柔情似水,有几分姿色。虞竑烨品着茶,听着曲儿,心想:弹得还行,长相也不错,就是俗气了些,见惯温婉可人的莺莺燕燕,多少有些索然无味。

    他偷偷去瞧沈文远,小公爷似乎听得认真,黑眸闪亮,英挺的鼻梁下两片红润的嘴唇,不知为何紧抿着。嘴的主人突然抬手揉了揉鼻子,指上的金马镫戒指晃了一下,虞竑烨急忙收回目光。

    只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沈文远的样子,样貌好看的人连手也长得好看,这样的手真的能拿剑御敌吗?虞竑烨又忍不住望过去,只见沈文远戴着琥珀束发冠,身穿秋香色窄袖盘领袍,外面套着彪纹罩甲,整个人显得挺拔修长。

    沈文远早就注意到邢子义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打转,有些生气,她猛一抬头,正对上虞竑烨深邃的眼神。

    虞竑烨一惊,可就是移不开眼,他像被人下了蛊,完全动弹不得。不知是烦恼还是恼怒,他的眼里有一丝锋利,但只一闪而过,他终究还是不忍心,那样干净的眼睛何错之有?

    其他人皆被乐曲声吸引,完全没注意到暗潮涌动的两人。

    一曲终了,秦浩宇第一个叫好:“文远,是不是好听,我没说错吧。”

    沈文远应承道:“是是,秦少爷一向眼光独到,怎会有错。”

    “那是。”秦浩宇得意,根本没听出话中的调侃,“让她过来与几位见见吧。”

    怀抱琵琶的女子款款走来见礼:“莹儿献丑了,不知公子们是否满意。”

    “满意满意,莹儿姑娘你也坐吧。”秦浩宇是真心的喜欢,并非是轻佻之人。

    莹儿姑娘略微迟疑:“莹儿该给几位公子敬茶才是。”

    她把琴交给侍女,把客人的酒杯斟满,也给自己斟上两杯。

    “二位是上京城来的贵客,我们这乡野地方弹奏出来的音律,比不得皇城的乐师,让二位见笑了,莹儿敬二位一杯。”

    虞晟睿本就不痴迷音律,听个热闹而已。“姑娘过谦了。”

    莹儿给秦、谢二位公子敬酒就随意多了,一看便知是常客。

    她又来到沈文远面前:“莹儿久闻小公爷威名,今日有幸一见,实属荣幸。”她特意取了两个干净杯子,斟上两杯酒,一杯递到沈文远面前。

    大家都看出她对沈文远不同,但到底是烟花女子,有些轻浮并不奇怪。

    虞竑烨沉着脸,暗暗祈祷沈文远不要伸手。不过事不遂人愿,沈文远笑着接过杯盏,手指轻触莹儿的指尖,举杯一饮而尽。

    莹儿用衣袖遮掩,喝干杯中酒,笑道:“常常听闻魏国公喜好音律,年轻时还会吹上一曲笛子,想必小公爷也很懂丝竹之音吧。”

    沈文远摆手:“勉强懂些皮毛,比起少游,那是远远不及的。”

    秦浩宇得意地笑:“难得听文远夸我,我今天得多吃好几碗饭。”

    秦浩宇又点了好几个曲儿,谢奕之调侃他:“长乐伯爵府不是养着个戏班嘛,你怎么还老爱往外头跑?”

    “听戏和听曲儿能一样嘛,再说,我才不要和爹娘一起听戏,多没劲。”

    “我有时还真是好奇,长乐伯爵守静持重,是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谢奕之觉得有个词再适合不过,“这么个上蹿下跳的性子?”

    众人忍俊不禁,就连秦浩宇自己都乐了:“在座的就你最没有资格说我,你比我强不到哪里去,否则咱两怎么能整日混在一起?”

    谢奕之环视众人:“秦少游,你这话可是打倒了一片啊。”

    大家直嚷着要秦浩宇罚酒。

    莹儿姑娘说:“贵人们干坐着听曲儿也无趣,要不要叫姐妹们上来助助兴?”

    秦浩宇刚要说好,被谢奕之一把拉住:“啊,不知郡王意下如何?”

    虞晟睿注意到身边的七皇子没有吭声,以为他正在无聊,于是说:“不妨,本就是图个开心嘛。”

    夜莺阁的女子多有才艺傍身,很受文人骚客们喜欢。不多时进来几位年轻女子,打扮得体,相貌清雅。

    虞晟睿选了两个最好看的,秦浩宇便抢着要给沈文远挑:“我们小公爷第一次来花柳巷,你们可得好好款待才是,还有没有别的姑娘了,都叫进来。”

    沈文远赶紧拦住他:“你再吼几声就能把我爹招来。”秦二少爷吐吐舌头,想到躲在房顶的暗卫以及魏国公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心里直发虚。

    沈文远略略扫了一圈,说:“就这位姑娘吧。”沈文远对一女子作揖,女子算不上美貌,有种娴静之态。

    虞竑烨心道:原来他喜欢这样的。

    没人知道,沈文远之所以选那女子,只因她穿了一条漂亮的金织马面裙。

    虞竑烨眼看着那姑娘挨坐在沈文远身侧,话里有话地说:“小公爷看着可不像是第一次来此地啊。”

    “哦?”沈文远与他对视,“第一次来该表现如何呢?”

    “自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小公爷沉着冷静,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虞晟睿有些诧异地瞥了七皇子一眼,打岔道:“真是好酒。想不到青州竟有如此甘美的清酒。”

    谢奕之说:“此酒名曰‘点绛唇’,是用城郊眉山上特有的红桃酿制的,甘甜清口,略带果香,多喝几杯也无妨。”

    虞竑烨捏着酒杯在手里晃了好几圈,点绛唇……真是好名字,酒味清醇入口舒爽,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味道。

    沈文远没有忽略邢子义刚才的唐突,这人一直不显山露水地观察她,她有些看不懂。想起昨日晚间与父亲的一番长谈,她一双美目里透着寒光。

    纪管家已经查得胭脂中所藏的是一种西域迷药,沈伯阳听闻后脸色铁青,连夜招来青州最有名的大夫为沈文远诊脉,还算好,除了脉象稍显虚浮没有大恙,大夫开了些温和的清毒药。

    沈伯阳还是不放心,他吩咐纪管家务必要查到胭脂的来路。

    “还好你警觉,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不知是谁在捣鬼。”沈伯阳手持玉杖来回踱步。

    “最近这段时日,西南九州看似风平浪静,但总有势力在暗中蠢蠢欲动。之前你在秀女峰发现的可疑足迹,我派田冲追查,他找到了些蛛丝马迹,可惜最后还是跟丢了,那些人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父亲,要不要我亲自去查?”

    沈伯阳摆手:“你太显眼,田冲办事我放心。我已经让耿晏乔装出境,混入西南十国,最好能探得些有用的情报。”

    “父亲,胭脂的事莫要告诉母亲,免得她担心。”

    沈伯阳点头,忽然问:“你觉得虞晟睿这人怎么样?”

    “交往挺愉快,是个豪爽的人。”

    沈伯阳有些拿不准的样子,说:“他此趟来青州,似乎不像单纯的游山玩水。”

    “父亲是觉得他另有目的?”自己这几日一直陪着那两人玩乐,丝毫没有往别处想。

    “据我所知,康王确实有个姓邢的妾室,不过并不得宠。一个不得宠的妾室家的亲戚,需要虞晟睿亲自带着游玩吗?”

    沈文远如梦初醒:“孩儿真是愚钝。”

    沈伯阳慈爱地说:“为父也只是有所怀疑,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邢子义。不过你万事皆需多一些思量。”

    是的,必须更加小心才是。

    邢子义谈笑间神色自如,不过还是会不时地望向沈文远。

    不知他的眼神该如何解读,沈文远虽活两世,却对男人这个物种始终不甚了解,难道他在怀疑自己吗?

    不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起疑,沈文远的手指沿着鼻梁滑到鼻尖,除非,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

    沈文远纤长的手指慢慢来到身侧的女子身上,她撩起女子的一缕头发缠绕在指尖,随后轻轻放在唇边,这暧昧的小动作已落入那人眼里。

    她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们都错了,她错了,父亲母亲也错了,她怎能是一个洁身自好、文武双全的小公爷呢?她应该沉迷酒色、玩世不恭才是,那样才能让人放心啊。

    酒过三巡,沈文远被秦浩宇和谢奕之架着走出夜莺阁,潘岳第一时间接过。

    沈文远有意多饮了几杯,借着酒劲与莹儿眉目传情,叫秦浩宇好不吃味,但也只能甘拜下风。

    潘岳犯起难,来的时候都是骑马,现在少爷喝得迷迷瞪瞪,这要怎么骑?

    虞晟睿喝得也不少,不过这种程度的酒对他没什么作用,他说:“让小公爷坐我们的马车,我们骑你们的马就行。”

    潘岳连忙拱手道谢。

    虞竑烨却说:“郡王,我送小公爷回府吧。”

    虞晟睿不知他有何用意,以眼神询问,虞竑烨只淡淡点头。

    潘岳连忙说:“不敢劳烦邢公子。”

    “不必客气,在下正好有事想与小公爷说。”

    还好没有人多想,他对着一个晕乎乎的人有什么可说的。邢子义接过沈文远的手臂扶他上车,自己随后钻了进去。

    虞晟睿只得吩咐车夫路上稳当些,又对潘岳说:“让子义跟着也好,多个人放心。”

    既然渭南王这么说,潘岳不好推辞。几人便这么散了。

    马车里,沈文远歪着头双目紧闭,虞竑烨盯着他好看的侧脸出神,车里微弱的灯光将他整个人照得既温柔又不真实,有细细的幽香在车内弥漫。

    “小公爷没有醉吧。”

    闭目养神的人似有若无地轻叹:“你说吧。”她确实没醉,但也没有很清醒,酒劲醺得她直犯困。

    “在下思前想后,觉得周仓那人会有危险。”

    沈文远缓缓睁开眼,眼里的倦意一扫而空:“此话怎讲。”

    “他偷了一车茶叶,说起来不是大事,只不过,茶叶背后的事却没那么简单,一旦有官府的人细查,对东家来说是大麻烦。

    周仓只远远瞧了东家一眼,就被人知道了,说明那个东家非常警觉。现在少了一车货和两个人,他们不可能没有行动,而最便捷的办法就是灭口。”

    沈文远昨日有询问过谢知府的意见,是否要将周仓严加看管,谢云觉得这么个小人物无足轻重,她便不好再多说。

    经邢子义这么分析,沈文远突然预感不妙,她让车夫掉转马头,直奔府狱而去。

    马车停在府狱门口,还没等沈文远站稳,潘岳就挡在她身前:“主子,不太对。”

    所剩的醉意被晚风吹散,风中夹杂着阵阵血腥味。三人飞快地闯入无人看守的府狱大门,入眼便是四个倒在血泊中的守卫。

    潘岳探了探鼻息,又检查伤口,说:“没有打斗,死得很干净。”他拾起守卫的佩剑分给他们,“主子最好去叫人,这几人尚有余热,贼人多半就在附近。”

    沈文远回头看向邢子义,还未开口,邢子义先说:“我已经让车夫去找人了。”

    几人不再多话,朝着敞开的牢狱跑去。

    就在此时,一人从房顶跃下,挡在三人面前,潘岳二话不说,举剑就刺,沈文远与虞竑烨也紧随其后。

    四人交锋,几招便已知晓对方的身手,此人确实有实力挡住他们,以三人合力都奈何不了他。

    沈文远的功力在另外二人之上,黑衣人把精力都落在她身上,她不敢怠慢,手上的攻势越发细密。

    黑衣人身形如水,翻转如鹰,轻轻松松就化解三人的进攻。

    不多时,从狱中又窜出两人,刀刃相搏间打斗渐渐被分散开来。

    沈文远用不惯刀,对方也看出她刀法生疏,于是出手越来越毒辣。

    沈文远稍不留神,对方的剑已来到胸前,她只能收刀护住,却不想对方只是虚招,身形一闪,寒光直刺后背。

    那一剑位置刁钻,速度又快,沈文远见躲避不及,只能侧了侧身,把伤害降到最低,然后反手朝那人颈部砍去。

    她的肩头不出所料传来巨痛,自己的刀却只划破黑衣人的皮肤。

    虞竑烨急欲去救,却不得脱身。与此同时,潘岳的刀已来到黑衣人身前,被黑衣人极快地挡开,震得潘岳手臂发麻,刀也飞了出去。

    危机时刻,府兵终于赶到,黑衣人不再恋战,两指抵在齿间吹了一声,另外二人随他一起跳上房檐,几个起落便消失了。

    潘岳寻着方向紧追而去。

    不知是不是沈文远多心,总觉得黑衣人对她手下留情了。

    韩进带兵冲了进来,先检查她伤势。“主子你受伤了!”

    “无事,皮外伤。你去看看狱中情况。”

    虞竑烨不知哪里找来把椅子,拉沈文远坐下。又扯烂自己的衣服,帮他把肩上的伤裹住。

    不一会儿,韩进来报:“里面死了两个狱卒还有两个犯人。”

    有人抬出几具尸体,其中就有周仓和钱老六。

    “是我们大意了。”沈文远很懊丧,恐怕那姓孔的矮个子也凶多吉少。

    黑衣人不惜暴露也要将并不知情的周仓和钱老六灭口,背后的勾当定不简单。这条线索看来就这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