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归尘之沉香记 >第四章 细细风来细细香(五)
    

    翌日,天才蒙蒙亮虞竑烨就醒了。

    他卷帘依窗,见庭院铺满落叶,空气饱含秋的清韵,皆是草木的芳香。他有心想看看青州的晨曦,于是穿戴整齐,独自出门。

    秋风瑟瑟,边疆的寒意来得要比上京城早,他离开上京的时候只着轻衣薄衫,此时披着斗篷仍觉寒凉。集市、码头早已人声鼎沸,其实不管青州还是上京,百姓们都一样日复一日为生计劳作,一刻不停歇。

    忽然,前边城门口有人叫喊不停,一队官兵正围着两个商贩模样的人,那商贩声情并茂地解释着什么,沈文远赫然站在官兵前头。虞竑烨想都没想就朝城门而去。

    声音越来越近,一男子哭喊着:“官老爷,草民真的不知啊。绝对没有骗您几位官老爷。”他边说边哭坐在地上扭动,还想上前抱住沈文远的腿,被一旁的护卫一脚踢开,他便换了个姿势,趴在地上哭爹喊娘。

    官兵们对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有些束手无策,眼看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沈文远说:“有没有冤枉你,查查便知。”她侧身对边上的人说,“带走吧。”

    几人听令上前抓人,那人同泥鳅一般摁都摁不住,揍了几拳才终于老实,嘴里“哎哟”个不停。

    虞竑烨上前作揖:“小公爷,这是怎么了?”

    沈文远见是他,没有避讳:“有人来报,抓了个贩卖茶叶的。我本以为是大宗货,想不到确实只有一车。不过这人举止有些怪异,先带回去审审。”

    虞竑烨脱口而出:“小公爷,在下想一同去听审,算是长长见识,不知可否?”

    沈文远稍稍讶异,这邢子义跟在渭南王身边,话不多,有些捉摸不透。

    “也没什么不妥,我们走吧。”

    远处,有两人躲在暗处静静地观望城门口的动静。

    “主子,是在下发现不及时,请主子降罪。”

    “算了,已经这样了。”

    “接下来怎么办?”

    “通知下去,那条商道不能用了,‘打扫’干净启动备用的,人也得换一批。待会儿我亲自去会会那位小公爷。”

    那泼皮被抓回府衙,一开始还死咬着抵赖,见实在糊弄不过去才交代,他是关州桐城县人,名叫周仓,一直往来于西南九州,做些杂货生意。前两天在青州西边的禾谷县停歇,正巧客栈里来了一个商队,人数众多,他就见财起意,与同伴一起趁夜偷了一车货准备卖掉。

    “草民当时确实看仔细了,明明是一车绸布,怎么就变成茶叶了。草民冤枉啊。”

    谢知府不疾不徐道:“你确实看清是绸缎?”

    “千真万确,草民怎敢蒙骗您呢。草民当时撬开锁打开箱子,还用手摸了摸呢。”他一指旁边跪着的另一人,“钱老六也可以作证,他和我一同开的箱。”

    那钱老六连连点头称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周仓继续说:“草民哪里知道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贩卖茶叶。”

    “原来如此。”沈文远在知府大人下边正襟危坐,她抚摸手上的金马镫戒指,说,“那你是承认偷窃,但不承认走私官茶?”

    “是是,官老爷,是我们两个想钱想疯了。”

    沈文远“嗯”了声,似乎就要相信了:“你刚才说要往西卖到西域。”

    “啊。是是。”

    沈文远面无表情看着他:“据我所知,走茶马道的丝绸贸易都被秋鹤帮垄断了,你这小小一车货,准备卖给谁啊?”

    “他……他们,秋鹤帮,偶尔……偶尔也会从散户手里进一点。”

    “哦?可秋鹤帮在青州城就有分舵,你准备出城去哪儿呢?”

    沈文远说完,朝她的副官韩进使了个眼色。韩进会意,大喝一声:“满嘴胡说八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这信口雌黄的东西拖出去先打二十大板。”

    说着便有人把周仓拖走,没多久就听得外边惨叫声连连。

    那钱老六早就吓成一滩软泥,压低了头缩成一团,沈文远和气地说:“你叫钱老六?”

    “是……是。”

    “别怕,知道什么尽管说,官府绝不会乱杀无辜。”

    那人抖抖索索,牙根打颤。

    沈文远又示意韩副官,韩进大声道:“二位大人,我看这两人定是惯犯,私运官茶绝不能姑息,该严惩才是。”

    钱老六哪里禁得住吓,匍匐在地:“大人,大人明鉴,都是周仓那家伙害我,我本来只想赚几个钱把老家翻修一下,房子实在破败不堪,我老母亲常年趟在床上,我不忍心……”

    韩进:“说重点。”

    “是是。草民和周仓都是桐城县人。我见他手头充裕,就想问他借几个钱,他说,给我介绍个活儿,走一趟就能回来盖房子,草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跟着他去了株州,到那儿才知道要出关走茶马道,而且不知运的是什么,全是一个个大箱子,好几十车。”

    钱老六畏畏缩缩地挪挪屁股,连眼皮都不敢抬:

    “刚开始几天还好好的,想不到走到禾谷县,周仓喝了点儿酒,就和领队争执起来。周仓一直对领队心有不满,带着我就是给他自己助威的,但对方人多势众,我们没占什么便宜,周仓越想越气,三更半夜偷了一车东西,我们就连夜逃了。”

    “所以你不知道运了些什么。”沈文远问。

    “逃出来的时候草民问过他,他就砸开锁,我一看是绸布就放心了。谁知道下面藏着茶叶啊。”

    谢知府问:“和他争执的人叫什么,长什么样?”

    “大家都叫那人孔爷,特别矮,不到六尺,小眼睛,长得不好看,腰里老是挂个酒壶。”

    “周仓有说要卖给谁吗?”

    “有,有。周仓常年跑边关做小买卖,认识的人杂,他知道有个商队会私下里收些不合规矩的东西。”

    “说清楚了。”韩进说。

    钱老六哭丧着脸:“具体的小的确实不清楚,只知那人外号叫‘独眼’,但他不是只有一只眼,而是一对异瞳。”

    谢知府颇为惊异:“异瞳?”

    “是,是。一黑一蓝,头发是褐色的,他应该是番邦人的杂种。”

    之后就再问不出什么,知府一挥手:“先带他下去,单独关押。”随后又命人把周仓带上来,那顿打把他疼得够呛。

    知府说:“想好怎么说了吗?想好就仔细说,不过有一条,说错一个字,就直接拖出去再打。”

    “我说我说。”周仓哪还敢隐瞒,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后面的倒与钱老六讲的分毫不差,不过之前的事钱老六不知情。

    周仓和孔爷是老相识,他通过孔爷出过些货,都是粮食、干果之类的买卖,小本生意赚得很少,他就流露出羡慕孔爷想跟着他干的意思,那人多少知道周仓的底细,就推荐他入伙,但是与上面人的所有联系,只能通过孔爷。

    周仓是个精明人,走了几次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他们手上的茶引与实际数量对不上。他几次留心后发现,他们将茶叶包裹在绸布里。周仓想,既然这些东西见不得人,东家给的价钱也一定很高,所以大头都给孔爷拿了去,就有些眼馋,趁几次醉酒套孔爷的话。

    “他告诉我,东家每次都提前两三天与他在株州会合,那时货已经备齐。有次他喝大了还说漏嘴,说东家不单走私茶叶,还通过远洋走私过铜钱。”

    沈文远连连皱眉,铜钱走私的获利及其丰厚,常有商人挺而走,看来是条大鱼。

    谢知府问:“你知道茶叶有多大的量?”

    周仓想了想:“说不好,每次都没有固定的数,十几车的货里得有一大半是茶叶。”

    沈文远想,只怕这条商道已存在好多年,她示意周仓接着讲。

    周仓听话地说:“这次,我提前两日到株洲,假装记错时间,想见见那个东家。”

    “你见到了?”沈文远问。

    “没有。也就远远地瞧了一眼,但不知怎的就被姓孔的知道了,所以他一路上都在找我茬,到禾谷县我们吵了一架,他放话再也不会带我走货。我想这事儿算是黄了,就一狠心偷了一车货。”

    周仓想走大路先绕过孔爷他们,然后再寻找独眼。谁知城门口的护卫明明开箱查看后放行了,又把他们拦下来。

    其实周仓实属运气不好,因为今日韩进也恰巧在城门口,他的鼻子特别灵验,一下就闻出有问题。

    “那东家长什么样?”这是沈文远比较关心的问题。

    “络腮胡子,个头很高,有些坡脚,打扮不像大周人。”

    沈文远思忖了会儿,又问:“你还能想起什么吗?”

    周仓龇牙咧嘴地想了半天:“哦,姓孔的跟我说过,那人手上有道刀疤。”

    “那独眼呢?”

    可惜周仓没有与独眼打过照面,只通过个朋友了解到有这么个人,所知很有限。

    沈文远沉思片刻,再没什么可问的,就与知府谢云低语几句,命人把人带下去。她见邢子义似乎有话想说,便问:“子义兄可有高见?”

    “高见不敢当。那人拿着茶引干走私的买卖,官商勾结的可能居多。听周仓的意思,商队走货已有些年头,姓孔的特征明显,说不定商队没有走很远,事不宜迟,该即刻派人去追。”

    沈文远点头:“多谢子义兄提醒。”

    两人抬眸对视的一刹那,沈文远眼波明洁似秋水,说不出的灵动,虞竑烨心情复杂地把脸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