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帝姬侍女 >第三章 山月不知人事改 第一节 回宫
    昨夜,一阵疾风骤雨突袭,九幽城“晃动”至寅时。今晨,还未走出殿中,凉意便从袖口、衣领处往内钻。站在廊口,见满地残红, 院中新叶陈叶齐被劲风裹挟下来。

    天是阴沉厚重的,令人无端的烦躁。

    还好昨天遣侍女把御花园的木樨花枝折下了,不然只消半场雨,这花的颜色和香气便被洗去了。岑皇后一壁坐于案前插花一壁庆幸。

    一个时辰后,圣上下了早朝,来到缬英殿。见他愁眉紧锁,岑皇后放下手中的花枝,遂问:“怎么了?又同台谏官斗气了?”

    圣上从袖中取出一个奏折,放在花枝散放的案上。岑皇后边拿起边咕哝:“搞得神神秘秘的。”

    她接开奏章,览过一眼,遂握住奏折,怔在原地。

    奏折上所书的是篇补文,其文呈表平戎少将军,湖州防御使陈破岩于昨夜亥时二刻卒。

    岑皇后有几分恍惚,手中的奏折握了良久,才搁下去。

    她长叹了一声,道:“真是可怜。好好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圣上道:“听姜朗说,是旧疾复发致使的。”

    岑皇后又叹了一声,拈起花枝插入釉色瓷瓶中,问:“少将军也算为国捐躯,你会怎样抚恤他的家人?”

    圣上道:“依据国朝规制,正五品少将军去世,朝廷授其赙财,钱千吊,绫绢百匹。粟粮十担。”

    岑皇后知晓国朝重文轻武,文资赙赠所得远多于武阶,但还是询问:“不能再增加些?”

    圣上道:“我若不按规制来,恐遭那群谏官质责。”

    他见到岑皇后满脸失望的神色,又道:“不过,我可以从内藏库取出些私物,添补给他的家人。”

    岑皇后听讫,不复先前的失望之色,言道:“那便好。”

    自岑皇后得知这一消息,一连几日皆是愁眉难解之容,她既可惜平戎少将军英年早逝,又同情陈夫人失去丈夫的悲惨遭遇。

    腊月里的一日,姜朗的嫡妻入宫与她喝茶,突然把一封信交到她手上,并道这是陈夫人托她送来的。

    待姜夫人离开后,她才打开信。信中内容着实令她讶异,云束竟要求回宫。她不是一直想要离宫吗?她丈夫刚死,她便要回来?她的孩子与婆母该怎么办?

    虽然她心中产生诸多疑问,但她很快将这份情绪顺至熨帖,遂坐于案前,写下一封信,托内侍送到陈宅。

    云束收到信,便能入宫同她见面了。

    腊月九日,她正在殿中教幺子识字,庆禾入殿,说陈夫人来了。

    她让庆禾叫她入殿。片刻,一个着鸭卵青冬袄,梳罢的同心髻上仅缀一支白色绢花的夫人入正殿,朝她施了一礼。

    岑皇后扶她起来。她瞧望云束眉目疏朗,不见哀戚,遂道:“你家的事我略有耳闻,我深表遗憾。唉,只是苦了你们孤儿寡母了,日后的生活必会更艰难些。”

    云束不说话,只是朝她垂眸淡笑。

    岑皇后让她坐下,道:“你托姜朗夫人给我送信,说想要回宫。假若你回来,喜儿和陈家老夫人该怎么办?”

    云束道:“这件事我已和母亲商量了,我自回宫,母亲便带喜儿搬到蜀州堂伯家。亡夫堂伯一家待人亲善,定会替我照顾她们一老一少。”

    岑皇后放下心来,点首道:“那便好。不过……你当初那么渴望离开宫城,现下怎么主动要求回来?”

    云束俯首,沉默了须臾, 才开口道:“因为生计。”

    “生计?”岑皇后惊讶道。

    “对,便是生计,”她轻叹了口气,无奈道:“均白是家里的顶梁柱,宅中的三餐吃食,物料购置,出游车费,奴仆月例皆依赖他每月微薄的俸禄。眼下,这根顶梁柱倒了,这个家便难以顺畅运转了。天恩浩荡,怜惜均白年纪轻轻便捐躯为朝,遂予吾家中赙金。我于心中感激圣泽,但也知道,只靠朝廷赙金,虽能安享几年富足生活,但像这般只出不进,坐吃山空,迟早有一日,我们孤儿寡母将陷身困窘之境。如此,不如早作打算,趁还可行事,找一个地方做事,既能获取微少例钱养家糊口,以防日后穷困潦倒, 又不致使吾徒对家宅四壁,思其亡夫而啼泪不止。”云束用平淡无波的语调陈说这通话,倒让岑皇后鼻腔发酸。

    岑皇后敛容,道:“难为你一个弱女子还要为营生的事务操心。既如此,你便留在缬英殿,继续做我的侍女。”

    云束起立,行礼谢道:“多谢皇后收留。”岑皇后只是摇首长叹。

    自元兴二年腊月九日,云束便重回九幽城,侍奉在岑皇后殿内。

    晚上,云束回房间休息, 盯望着烛台上银烛垂泪,心中的哀思亦被放至最大。她的脑海中不由地重现昨日她于宅门口送别时的场景。

    喜儿环住她的腰,哭个不停,汪氏怎么拉也拉不走。云束遂轻拍喜儿的后背,将女儿的手拿开,蹲下身,微笑慰藉道:“你看你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也不是以后见不到了,阿娘答应你,一得空,便去蜀州看你,可好?”

    喜儿哽咽道:“女儿不想和阿娘分开,我不能与你留在汴州吗?”

    面对女儿可怜的问语 云束鼻头发酸,声色却无异常。她取出巾帕给女儿擦掉眼泪,道:“你要留在京都,不仅阿娘得分神照顾你,祖母、丁姨娘、朱禾她们也会为了陪你不去蜀州,这样阿娘的计划不就作废了吗?再说,你不是对汴州以外的地方很好奇吗?这回,你便能趁这次机会,好好去瞧瞧。”

    喜儿仍低声泣道:“可我就是不想与阿娘分开。”

    云束睫羽轻颤,隐去泪迹,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散,才是人生的常态。但是你要相信,有情不管别离久,情在相逢终有期。不管今后你在哪里,阿娘……都与你同在。”

    对于云束的话,喜儿听得似懂非懂,但分离的悲伤却因这席话消退了两分。她遂睁着一双泪眼,道:“那女儿想阿娘的时候,该怎么办?”

    云束忖思片时,建议道:“你便为阿娘画像,你虽看不见我,亦可想象阿娘此刻在做什么,是在分茶,或在诵诗,又或亦为绣坏了花而颦眉忧愁。总之,你若是思念阿娘,便给阿娘画幅肖像。阿娘不时也会写信到蜀州,告诉你自己的情况。”

    喜儿哭声渐止,方点首道:“好。”

    她把喜儿、汪氏、丁姨娘、朱禾送上了马车,汪氏搴帘对她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喜儿的。”

    云束只感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她俯首合住眼眸,再抬头睁开双目,含笑道:“前往蜀州路途劳顿,母亲也要照顾好自己。”

    汪氏叹息,罕见露出一个慈蔼的表情,道:“我晓得了,你在京都也要照顾自己。云束,我替阿岩和陈家祖宗谢谢你。”

    云束怔了怔,倏然道:“不用,这是我该做的。”

    马夫扬鞭驭马,马车始行。云束立在后面,伫立注视着因马蹄和车毂而扬起的尘土,心中一阵伤感。

    马车行至三丈外,窗帘忽然被掀开,一个泪人儿的脑袋从里面伸出来,叫喊着:“阿娘,喜儿会为你画好多好多画的。”

    云束登时泪如泉涌,躬身慢慢至蹲下。她抬首,透过一层泪雾,看见车舆的最后部分消失在长街尽头,徒留下团团烟尘在光下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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