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三百零九章 法正
    陆东流驻足凤台,直到钟声停止后许久,才回过神来,丝毫不觉这钟声耗费如许辰光,整个人像是洗过了舒服的冷水浴,暑气略消。

    晨钟响举,香积厨开始传出香粥。要供应近万人吃食,府后早已关出大片广场,搭起一个又一个的棚灶,由江南各地招募而来的掌杓师傅、炊煮班子在香帻厨师父监督下,天没亮便开始备料生火,烹煮素席香粥,再由敬天山左近各寺支援的沙弥一一送至宾客手中。

    每人虽只得小小一盅,滋味却都不同。最顶级的宾客如两镇将军、南境使节等,与皇后娘娘相同,用的是御厨亲自炮制的首乌三耳竹笙粥;如越浦五大家等,用的是红枣山药枸杞粥。其余人等,则分派到三寳粥、瓜子菜粥、香芹芋艿粥等,傲料虽寻常可见,但经大釜久滚,亦都熬煮得香糯可口,分外鲜甜。

    尉迟恭趁着用早膳的空档,亲上左首高台,面见大雷音寺的大和尚法正,请他登坛说法。

    法正面容瘦削,身材颀长,约莫四十来岁,紧抿的嘴角有着削石般的钢硬线条,即使低垂眉眼,依旧令人感觉傲慢。尉迟恭与他非是初见,不过谈不上交情,游说时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心中不无忐忑,以致法正吐出一个好字时,抚司大人略微一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讲《俱舍论》”

    法正冷冷道,依旧是低垂眉眼的模样,而那股子生硬傲慢同样丝毫未减。尉迟恭博览群书,对释教经典亦有涉猎,听得头皮发麻,一瞬间居然有些后悔来找法正应急。

    《俱舍论》是释教重要典籍,指的是经过研究、整理过的佛法精义,而非是荦纯记叙佛、僧言行而已,以喻理辨析为主体,又称殊胜法门;而俱舍一词,乃梵文齐藏之意。此书本是上座部经典,而南境僧团信奉的正是上座部佛法;然而着书的世亲菩萨,其后转向了大乘的路子,影响甚钜,故《俱舍论》也成为大乘菩萨乘的重要经书之一。

    法正挑《俱舍论》来讲,挑衅意味浓厚,但南境僧团的上座长老们也非是好相与的,《俱舍论》同样是小乘研读再三的典籍,要拿来当作大乘一派攻击的假想敌,此经合是不二之选。攻方虽是有备而来,守方却也是有以待之,这一下子冲撞起来,战况岂能够不惨烈?

    尉迟恭读过邸报,那佛子在大雷音寺辩倒南境代表时,独独没提《俱舍论》,事后众人咸以为高明:以此书在上座部的重要性,避而不谈,无异于翦除小乘一只强臂;而连大乘一脉的高僧都说:“其为经也,富莫上焉!要道无由无行,可不谓之富乎?”

    影响后来的大乘经论,不可谓之不深。贸然援引,难保小乘射团不会借此曲解经义,使观点变得于己有利。法正挑《俱舍论》来说,不知心中的对手是南境潜阖,抑或是佛子?

    尉迟恭才觉其中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法正已然撩袍走下,向皇后娘娘、二镇将军合什顶礼,登上莲台说起《俱舍论》来。

    姑苏城静静凝视着莲花台上的中年僧人,不由发笑。无论法正和尚原本希望达到什么效果,最终得到的都只是一片虚无而已。

    对面望台甚远,以姑苏的目力,无法精准捕捉南境僧众的表情,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捕捉的。披着异于中原僧伽的大法衣、头戴鸡冠尖帽的上座长老们神色漠然,既未被戥中痛处,也无一丝反击的激情,活像一列并排石上晒太阳的瘦瘪老猴,连伸手扪虱子都懒得。

    追击穷寇能激起反抗的意志,已死的尸殍则不会。

    南境僧圃的反抗意志,早在遭遇佛子时便已崩溃。他们未必放弃了教义,真心服了大乘教团,更可能是认清辩论之上无有能胜此人者的事实,明快地停止了无谓的挣扎。自段正淳身殁后,继任的镇南将军无一比得上他的才干,对南陵的羁靡也日渐薄弱;政治上的影响力尚且不及,何况宗教?

    南境僧伽大会的实质领袖、北越国涅盘寺的忘忧长老乃绝顶聪明之人,姑苏城青年时见过一次,罕见地完全无法读出此人的心思。以忘忧的睿智,能说服上座长老们采行放弃对抗央土僧团的顺服姿态,可说是半点儿也不值得惊讶。

    其他人等对冗长沉闷的说法也同样没有反应。法正似已习惯,依旧以高亢却无半分激昂的宏亮声音,反复说着“绿豆乌豆之辩”、“饥寒饱暖之喻”,以阃明“观苦超拔”的道理……

    突然一人举起手来,百无聊赖的人们目光一亮,若蝇黾竞奔烛焰,纷纷被吸引过去,竟是镇南将军蒲宝。

    法正大和尚在京都升坛讲经,开口就是一个时辰,其间不容发问,须得说到一个段落,才让人提问释疑,架子极大。但镇南将军可不是一般文臣武将,夏流虽是天下四镇中唯一名实不符的,但托三位同僚之福,谁也不敢轻易加辱。法正面色铁青,顿了一顿,才扬声道:“将军有何见教?”

    夏流拦宵不客气地接口:“大和尚说了半天,重点也就一个:大乘普渡众生,小乘独善其身,故三乘之中,当以大乘菩萨乘居首。我没听错吧?”

    众人一听登时炸了锅,场内一片骚动,就连始终沈默如槁木的南境僧团也有反应,上砠员豸,交头接耳,个个面色都不好看。

    凤台上原本站着打瞌睡的陆东流一下全醒了,低声咒骂:“狗日的!这死胖子发什么鸡瘟,来闹老子的场!”

    沉着脸掀帘而入,正要走下梯台教训教训死胖子,忽听一声清脆笑语:“叔叔别忙,大和尚说话闷死人啦,瞧胖子弄什么花样。”

    正是身穿大红凤袍、头戴金冠的陆令萱。

    她虽与姊姊面貌相似,毕竟年纪颇有差距,纱帘内除了扮成宫女贴身保护她的阳春白雪外,余人都被赶到下层,若无娘娘召唤,等闲不得上来。

    陆令萱嫌凤袍闷热金冠又沉,却也舍不得褪下,索性踢掉金丝凤履、除去罗袜,裸着雪腻莹润的小脚卧于胡床,窝热了织锦垫褥便翻过一侧,反复几回,大红礼服的裙裾被揉得绉极,退至膝上,一双细直美腿露出大半,隐约可见大腿酥滑,竟有一股诱人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