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二百九十章 骚动
    双方隔着堆石土垒叫骂起来。

    吴军唯恐场面失控,解下背上雕弓,自箭壶里挟羽一架,月弦向天,松手之际,一声狼嚎般的刺耳尖啸飙向天际。路障之后的流民靠得最近,忙不迭地抱头掩耳,踉跄倒退,有的人甚至一跤坐倒,面露痛楚之色。

    这狼哨箭是姑苏城的发明,按将军大人亲绘的图纸,打造了几万枝这种特制羽箭,除支应巡哨勤务之外,只有副统领以上的武弁能配有。铁骑队的头盔内衬装有填毛护耳,故丝毫不为所动。

    “村中李翁呢?请他出来回话!”

    吴军放箭镇住场面,一提缰绳,跨下骏马轻轻巧巧越过阻路的木石残株,朝村前行去。

    背后队副赵伏虎低喝道:“吴头儿,当心暴民逞凶!”

    吴军勒马回头:“别动!我有分寸。”

    又上前五六丈,距离流民前列尚不及十步,村篱已近在眼前。

    不多时,一名青年扶着被称作“李翁”的长老来到,吴军没等他开口,厉声道:“李翁!你要时间,我给你时间;你要米粮,我给你米粮!你等在这里聚集了几千人,又围困官军,垒石为砦,难道是要造反?”

    老人面色铁青,颤巍巍地几乎站立不住,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可惜年迈体弱,距离遥远,委实听不见说了什么。

    身旁的青年面露冷笑,扬声道:“你说送米粮,送的是什么米粮!当百姓是豚犬么?”

    把手一挥,几名身强力壮的流民推来一辆板车,车上垒满鼓胀胀的麻袋,以粗绳缚得结实,袋上撑饱的朱漆印子虽已斑剥褪色,依稀见得“粮草司”字样,正是一早从巡检营运出的食米。

    青年脚踏粮车,从靴劝里拔出短匕,从最顶上的粮袋下手,连刺两层,破口处“沙沙”地流出谷米,下三叠却悄静静地毫无声息,青年转着匕首绞开麻袋,里头装的竟是干草树枝一类,全是些不能吃的东西。

    吴军看得一愣,本能想到是粮队动了手脚,怒火中烧,颊畔刀疤胀得赤红,不觉微微跳动,厉声道:“李康!这是谁干的好事?”

    李康的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沉默片刻,抬头大声道:“头儿,不是咱盗卖了军粮,今儿一早搬粮装车之时,就发现不对劲,十只麻袋里,有六只装的是草屑谷壳儿,喂马就差不多,人是吃不得的。”

    吴军年纪虽轻,却是精明干练,一听便知是骁捷营本部干的好事。江南道律令严酷,将军尤恨贪污,盗卖军粮这种杀头剥皮的勾当,等闲没人肯干;管粮秣的司官敢动这种手脚,自是受了顶头上司指使。

    以谷壳草屑替换白米这一招,尤其阴毒。

    草屑谷壳人不能食,不能称作是“粮”然而却属于“秣”的范畴,可做马的饲料。只要本部司曹并未贪污,清点仓廪后食米总数不变,大可推说一时不慎装错了,也不过就是罚俸坐扣的小罪,与盗卖军粮的杀头重罪不可同日而语。雷鸣、钟凯授意底下人如此胡为,说了到底,还是想让安生下不了台。但以秣充粮,吃苦的却是这三百名巡检营弟兄。

    “狗官!”

    吴军不禁握拳咬牙,须得极力克制才不致骂出声来。李康却无如此思虑,他与什中弟兄连日辛劳、疲于奔命,还得搬自家食米供给流民;谁知十袋里只有四袋是给人吃的,一怒之下,索性照搬,心想老子吃什么你们吃什么,难不成还当成袓爷爷来供?

    粮食运至孤儿岭,一名儒服打扮的青年上前盘查,说要查验米粮。李康一时气不过,与流民骂了开来,后势一发不可收拾。

    “头儿!”

    他填了满肚子的火,忍不住叫道:“咱们弟兄累得半死,上头就给咱们吃这个!拿来分与这些个贼厮鸟,还挑三捡四,这是什么道理?安大人忒爱做好人,说什么‘勿伤人命’,这些人分明就是造反,还讲什么情面!”

    “噤声!”

    吴军被他一说,反倒冷静下来,知此际不宜激起民忿,转头对岭上老人道:“李翁,这车上之粮,都是从本营的库房中解来,我等也是驻扎外地,手边余粮不多,非是有意苛待。能不能请李翁族中诸位先行往西边去,其他人在此稍候,待我回禀我家安大人后,再请他为诸位张罗。”

    老人似是犹豫起来,身畔的青年却厉声道:“你装什么好人!聚集在此之人,谁不是被你们铁骑队的逼得走投无路?若非在孤儿岭喘口气、歇歇腿儿,指不定现下还在荒野中忍饥受寒,踽踽而行。若非是大伙儿聚集起来,壮大了声势,你们当官的能这般好声好气说话?”

    流民们不由得大声附和。

    青年说得激昂,挟着老人振臂道:“诸位!休忘了今晨这一帮东蕃来时,何其嚣张跋扈!教咱们拆穿了粮车上的手脚,说理不过,便挺枪放箭伤人性命!这些都是姑苏城的走狗,是酷吏之鹰犬,正所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姑苏城早有不臣之心,否则央土、江南,俱是王土,皇上的子民岂有来不得的道理!”

    “说得对!”

    “公子有理!”

    能逃到江南境内、深入三川的,很多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汉子,不乏在家乡时做点小生意、甚至读过几天私塾之人,听青年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群情激愤,益发沸腾。

    吴军见那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洗旧了的青袍儒服,束发高冠,中央还镶了块盈润的小小方玉,腰悬长剑、肩负行囊,尽管面上难掩风尘仆仆之色,却半点也不像来自央土的流民,暗忖:“此人煽动群众,必有图谋!须拿下交与大人发落。”

    欲揭破其用心,扬声大喝道:“你非央土之民,凭什么替他们发声?你谤议朝政、污蔑将军,所图不过是鼓动来自央土的无知百姓,起身对抗朝廷,自己却躲在百姓的后头,算什么英雄好汉!你可曾为这些央土流民,做过一丁半点?”

    谁知流民却不领他的情,反倒大声鼓噪起来:“兀那狗官!公子为咱们尽心尽力,照管衣食温饱,岂是你们这帮专横东蕃可比!”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纷纷拾起石块泥巴朝吴军掷来!

    幸而双方相距甚远,土石落地离吴军驻马处犹有一段,只惊得马匹不住跺蹄,原地进进退退打起转儿来。

    巡检营的队副赵伏虎见情况不妙,下令:“解弓扣弦!”

    箭矢一搭、遥指天际,叫道:“吴头儿,快回来!那帮暴民要乱啦!”

    吴军扯紧缰绳,口中“吁吁”有声安抚坐骑,回见下属俱都解弓搭箭,唯恐闹出人命来,急急喝阻:“全都放下!安大人有令,不许伤害百姓!”

    却听岭上青年笑道:“好一头假惺惺的鹰犬!诸位乡亲且停手,莫给这帮爪牙落了口实,以此欺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