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二百三十七章 乱臣贼子
    他潜入内院时,一切似乎顺利的不行。

    姑苏城不近人情,严禁下属应酬,将军府每日戌时一到,大门便即深锁,谢绝外客,非军情急报不得叩入,违者军法处置。影响所及,将军府内连歌楼舞榭也早早关门,街上亥时不到便罕见行人,堪称是江南道一大奇事。

    姑苏一如往常,摒退左右,独自待在书斋,偌大的屋里仅得一盏豆焰,别无其他,很少人会说姑苏城吝啬,实因他律己之严,远胜过对别人的疾厉苛烈,常人自问难以做到,至少在这事儿上谁也不敢妄加批评。

    阳顶天伏在对面的檐瓦上,轻拗指节活动筋骨,强自按下奔腾色欲,正欲一掠而入,书斋忽传出姑苏城的声音:“是你么,阳老师?”

    阳顶天悚然一惊,差点从檐间滚落。以他当时的轻功造诣,莫说是不懂武功的书生将军,便要在满座武僚之前无声来去,自问也非难事。姑苏城……是怎么发现他的踪影的?

    他硬着头皮一跃而下,俯跪阶前。“属……属下参见将军。”

    “你来这里做甚?”

    姑苏城声音一冷,隐约透着一股诧然。

    阳顶天绝不能说“我来暗算你,还打算在你面前奸污你夫人”心念电转,俯首道:“属下见有人影出入府邸,担心将军安危,故来一窥究竟。”

    书斋内沉默半晌,姑苏城才轻道:“你说谎。”

    忽听另一人大笑:“自是说谎,何须你看!我要出入此间,谁人能见?”

    阳顶天不由得浑身一震,惊愕莫名:“书斋之中……竟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笑道:“喂!我说你啊,该不会是想找他来对付我吧?”

    听他的口气,仍是对姑苏城所说。阳顶天猛然起身,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潜入将军府邸!”

    本欲掠进书斋,忽觉有异,霍然回头,赫见树下似有条人影,随手攀枝,笑道:“不坏,你居然看得见我。”

    正是方才书斋里那人。

    阳顶天却连他何时出来,又如何而出亦不知晓,掌心不觉生汗。

    那人越过他的肩头,径对屋里笑道:“姑苏城,除开那个老不死的,你总算找到个像样些的了。”

    阳顶天自出道以来,从未受人如此调侃,又想借机为自己的擅入之罪开脱,把心一横,纵身往树下扑去,双掌击出:“刺客看掌!”

    喀啦啦一响,碗口粗细的槐树干应声而断,树下哪有什么人影?

    阳顶天心中骇异,余光瞥见一抹流辉,徒手虚劈一刀,正是降龙伏虎神诀里的极招,谁知依然落空。那人的声音由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恍然:“原来如此!”

    来人的身法之高,实是平生未见,阳顶天不敢稍稍滞留,施展形绝向前极跃,凌空运起十成乾元真气,禁绝护体,杀绝诱敌,凝绝照定黑暗中一抹流光,转身并掌,雷绝轰然而出,谁知身前仍空空如也,蓦地双目一暗,两根指头按上眼皮,那人笑道:“原来你是追着我的真气而动,好厉害的瞳术!”

    刹那复明,阳顶天眨了眨眼,那人仍是站在街荫深处,双手拢于袖中,平平垂落,形貌俱融于幽影之间,只在微笑的一霎才见得齿间雪亮:“现在,你还见得我的气脉运行么?”

    果然看不见。

    原本如流萤飞舞的真气光晕,如今点滴不存。阳顶天排除了“探真眼”突然失效的可能性,恶念陡生:“你刻意不动真气,岂非任我宰割?”

    心念一动猱身扑至,掌劈刀掠绝学尽显,招招欲取其命!

    那人双手并拢,画圆似的一一接下,次序井然,应对分明,身子连晃都没多晃半点,忽然笑问道:“你从将军府施展轻功入京,最快须得几日?”

    若不歇息,最快三至五日,不过阳顶天自不会开口回答,只是被冷不防一问,语声方过,脑中已浮现答案,迅辣一如手底之招。那人露齿一笑:“我一夜间便可来回。在我眼里,你慢得乌龟也似。”

    忽觉无趣,反掌一压,按得阳顶天跪地俯首,与前度一般无二。

    阳顶天直到额面触地,犹不相信自己落败,忆起方才已是竭尽全力,再打一次也断不能更占上风,一时难以接受,腑首喃喃道:“刀……我的刀……若屠龙刀在手,我必定……必定……”

    那人恰然走过他身畔,笑道:“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被打趴在地,挨的还是拳头。给你刀也没用,你武功算是了得啦,刀,掌,身法,瞳术,内力,硬功……

    集六门绝学于一身,常人自是打你不过。然而顶峰争胜,刀不够刀,掌不够掌,没一门顶用,若能重新练过,你挑一斗潜心钻研,当胜大锅同炒。“

    重……重新练过?

    阳顶天跪俯在地,连汗水滴落阶前的声响亦清晰可闻。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上一次被这般澎湃如潮的恐惧淹没是什么时候的事。

    喀喀两声,书斋前的镂花门扇被推撞开来,那人并未顺手掩上,只是随意而入,仿佛信步闲庭,间或传出极细极微的“匡当”轻响,清脆如铃甚是动听。透过书桌顶上的豆焰微光,阳顶天初次看清那人的背影。

    他身量不高,一身锦衫绣袍、粉底鳞靴,装扮华贵,却披散一头及腰黑发:缀金边的蟒纹栏袍下摆不时掠过乌金暗芒,两踝间竟藏着铁链脚镣,直如天牢里的不赦之囚。

    想起此人鬼魅般的身法,居然是在刑具拘束下所为,阳顶天简直不敢想像取下脚镣之后,这披发怪人的武功将是如何可怕。锦袍怪客径行坐落,翻起几上瓷杯自斟自饮,连尽几盅,才长长吁了口气,笑顾姑苏城:“喂,他是你的人,要杀要剐你自己决定,不干我的事。话先说在前头,接下来的事若教这厮听了个全,你别指望我杀人灭口。”

    阶下阳顶天闻言一惊,汗湿背衫:“将……将军要杀我!”

    却听姑苏城淡然道:“不妨,我没什么怕人说的。倒是你,既已认罪服刑,能这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么?”

    那人哈哈大笑:“你不服气,派人抓我啊!”俯仰之间,袖里一阵风铃般的叮咚细响,显然腕上也戴了一样的刑枷。

    姑苏城闻言不禁莞尔:“若真有这么个人,你还想跑?我肯定让他逮你回去。”

    “那有什么关系?”

    那人嘻皮笑脸:“再逃就是了。你的人不用吃饭拉屎么?”

    姑苏城又气又好笑,凤目一睨:“再逃,我让人打你板子,打到你再不敢逃!”

    “呸,好个酷吏!”

    “乱世用重典啊!”

    两人相视大笑,片刻笑声沉落,气氛才又渐渐凝重起来。

    “我只有一句话问你。”

    沉默半晌,终是那人先开了口:“人,是你杀的么?你知我一向不聪明,推敲了这么些年,内贼只想到你一个疑犯。那年京城方圆百里,我以为只有你有胆子有能耐下手。”

    “怎说不聪明?普天之下,就你看穿了这事啊。”姑苏城低头微笑:“我也只有一句奉答。对,是我,人是我杀的。”

    那人说翻脸便翻脸,一拍桌顶,霍然起身:“你……乱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