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二百一十三章 空空子
    仿佛要挥去阴霭,她抬头一笑,拉着馨儿的手。

    “姊姊,不如我带你去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如何?”美目流沔,似有一丝兴奋、一丝淘气、哪里像是堂堂江南一镇的将军夫人?简直就像十五、六的纯真少女。

    鱼、安二人随她一路南行,穿大街、走小巷,居然就这么出了越浦城门。

    安生没敢拦她,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暗自戒备。毕竟城外不比城内,敬事府有地狱道、废驿左近有天阴门,除了空灵夜鬼这等棘手人物,还有来路不明的黑衣刺客……所幸沈碧君未曾走远,凭着记忆昨晚右拐,钻进了城郊一处小小集市。

    越浦之外除了水港河道、官亭邮驿,尚有无数聚落。远些的,便是属临澧等外县所辖,临近城港的仍属于越浦境内,那些不够本钱入城做生意的人便聚于此间,白日在道旁摆摊俫客,夜里便睡在棚子里,久而久之各成集市,只是流品远逊城中。

    沈碧君带他们来的这处集市,两侧各有十几栋破旧土屋,夹着一条铺石长街,其中有倾圮无顶、只余左右两墙的,便随意搭起竹架布棚,看起来还不算太过惨澹。原来这铺着石板的是一条官修弛道,可容两车并行,也不算窄;后来港区新修道路,车马渐渐不走此间,聚集于此的外地小贩便夯土筑屋,占了下来做生意。

    长街中摊贩不少,往往棚下搁着一只马札随意架上桌板巾布,便成了摆放货物的木档,有卖陶瓶瓦罐、铜锡艺品,甚至有金银玉器、古董字画的,但档后却不见有人,往往三五摊之间才有一个人照拂,也不来招呼客人,还窝在摊子里呼呼大睡,对游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越浦城通宵的夜市叫“鬼市”,这儿呢便叫做“藏宝镇”。”

    沈碧君笑着解释:“会来这儿的人,多半因为没钱入城。这里的空屋无主不收银钱,能省一笔住宿,多待些日子。!”

    鱼诗兰好奇的东张西望,笑道:“妹子来此做甚?这儿无胭脂水粉,也无衣裳首饰,能让富家千金觉得有意思?”

    沈碧君抿嘴一笑,恬静的容色里罕有地露了一丝得意,微笑道:“家道中落、非拿出祖传宝物求售的人,也多半住不起城里的旅店,只能到处找“藏宝镇”打尖,等待识货的买主出现。姊妹莫看不起这里贩卖的物品,十有八九是破铜烂铁,然而千百件中不定便有一件,乃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鱼诗兰笑道:“妹子说这话的口气,真不像娇滴滴的官夫人,倒像珍宝斋、古玩轩的当家女掌柜。”

    沈碧君“噗哧”一声,红着脸笑道:“姊姊又来笑话我。”

    顿了一顿,轻叹道:“我三岁起便在这儿晃悠啦,我阿兄总是偷偷带我出来,钻进钻出的寻宝。他跟家里的账房先生借了五十两私房钱做本钱,十五岁上便在城里的大街开了自已的珍玩铺子,没拿沈家一枚钱子儿,还偷偷跟我阿爹打对台生意,靠的就是土里掘珍的眼力。”

    “你阿兄真是好本事!”鱼诗兰不禁咋舌。

    “是啊。”沈碧君淡淡一笑,目光飘远:“我阿兄他啊,真是好有本事呢。”

    鱼诗兰被她挑起了兴致,边走边瞅着摊上的珠串器物,也想从中看出一两件稀世珍宝来。

    “这儿的人怎么都不顾摊子,不怕遭小偷么?”

    “都去赌钱啦。”沈碧君以袖掩口,缩着粉颈嘻嘻笑道:“不知道躲到哪间土屋子里。真要遇到拿了就跑的偷儿,一声吆喝,几十人便突然冲出来,手脚都能给生生打断,没人敢偷的。”

    三人一路逛一路聊,身畔更无其他游客,整条街上的摊贩亦不过三两人而已,当真是相对无言各自寥落,所幸沈碧君兴致高昂,一摊一摊逛将过来,虽说话不多,仍是一派斯文的闺秀模样,却比在将军身边的更加精神。

    眼看长街将尽,忽有一座笨重的齐腰木档突出,铺着泛黄布巾,若非巾上压着大大小小的畸零石块,看来便似一算命摊子。

    一名头戴布帽、身穿黄旧锦袍的老人端端正正坐在桌帝,双手置于膝上,白须白眉,眯成两条细缝的双眼眼角略垂,远观便如一个愁眉苦脸的模样:虽是愁苦之相,却颇有喜感,并不令人生厌。

    老人下着草鞋布袜,袍子也是厚重的双层交襟,穿得一丝不苟,若非头上那顶店掌柜也似的滑稽布帽,模样便如一名年老书生,无独有偶,木柜边搁着一只竹制揹架,上履布巾,形制与神器门邵兰生郝二爷所用的画轴架极为相似,也是儒生行旅在外的必备之物。

    老人这摊的木柜特别笨重高大,明显是藏宝镇里的小贩们欺他,硬塞个碍手碍脚的无用之物来;不仅如此算命摊周围堆满各式杂物,与规矩端坐的老书生一衬,说不出的滑稽唐突。

    鱼诗兰看出老人遭受戏弄,转头对远处的一名小贩叫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欺负老人家么?”

    小贩蜷卧在摊子里,闻言不过翻了个身,换以屁股对人,继续呼呼大睡,无动于衷。

    安生看不过去,动手将四周杂物稍事整理,令摊子整齐一些,不再臃塞局促。老人只是默默端坐,既未言谢,甚至没多看一眼,彷像清平无事。鱼诗兰微蹙眉,心想:“莫不是个疯子?”

    正欲开品,却被安生以眼色止住。

    沈碧君不忍他年老还受漂泊之苦,柔声道:“老伯伯,你也摆摊子么?”

    老人一听他问起买卖,登时有了反应,点头道:“是啊,小姑娘,你来瞧瞧。”

    沈碧君许久没让人叫小姑娘了,不觉微笑。

    “老伯伯摆的是什么?”

    “玉石。”

    老人一指摊后的布招子,只见布招上写着“玉匠空空子”五个真楷大字,字迹圆润饱满,毫无怒张蹈历之态,字写得大,墨色很深却说不上什么磅礴气势,反似一阵柔风细雨,望之心旷神怡。

    ”这是老伯伯的大名么?”

    沈碧君又问。

    “嗯”,老人一本正经地点头:“空空子,人家都管我叫“玉匠”。”

    鱼诗兰听得奇异,忽插口道:“老人家,您即是玉匠,那玉器都在那儿?”

    那自称“空空子”的老匠双手按膝,老老实实回答:“喏,都在桌上。”

    三人望着一桌大大小小的石头,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还是鱼诗兰眼尖,瞥见石下所压布巾写有四行小字,轻声念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慧心慧眼,分文不取。”

    “老人家,您写的是什么意思?”

    沈碧君突然开口:“我明白啦,这叫做“开石取玉”。”

    见鱼、安俱都一楞,不禁微郝,轻缩粉颈解释:“曾有精于玉石的行家,在这鬼子镇里摆柜叫卖,只卖尚未琢磨的原石,无分大小,每枚都是五十两的开价。客人选定一枚,档头便为他开磨石子,无论内中有没有玉,都要付出五十两的白银。”

    鱼诗兰与安生对看一眼,失笑道:“这分明是江湖术士的把戏!谁知他满桌不全是路边捡来的破石头,里头没有一块真玉。”

    安生想了一想,说道:“若有人将所有的石头都买了下来,命那人一枚一枚琢开,倘若无一块是玉,将他送官便是,也毋须付钱啦。”

    沈碧君笑道:“安大人真聪明。不过那人也不是凯子,无论卖出多少,他总是立时补满一整桌的石子,共计五十枚;你若将全桌买下,其中必有真玉,但决计不值两千五百两。”

    “那要怎么办?”鱼诗兰问道。

    沈碧君淡淡一笑:“当时有个十五岁的少年,随手从桌上挑走一枚石头,摊子主人正要将这名捣乱的顽童赶走,谁知他却拿出五十两的银票扔在桌上,对摊子主人道:“你全桌的石子之中,只这一枚是玉,其他都是假货。”

    “主人气得面红耳赤,怒道:“你有本事买下整桌的石子,便知是不是只有这一块!”

    少年笑道:“我不要,你待会便趁着琢磨开验的当儿,将我手里这块真玉掉包了去,开出来自然无玉。我若头脑发昏,真向你买下了整桌,你再将此玉混进去;这块羊脂玉最多值五百两,你损失一块玉,却净赚两千两白银,当真好划算!”

    众人听完,纷纷散去,摊子主人再连一枚石头也没卖出,那少年拿了石头回去琢磨,果然得到一块上佳的羊脂四方玉,最后卖得七百五十两。

    鱼诗兰见得她那股悠然神往的神气,心下雪亮,笑道:“那位巧破骗局的神童定然是你阿兄啦。”

    沈碧君露出一抹清丽笑容,便如天真的小女孩一般,略加思索,转头向那老人空空子道:“老伯伯,我怎麽说也是越浦第一玉器世家的女儿,你的桌上不过十数枚石子,我定有法子能找出美玉来。你能不能不要摆摊宝石子了,家中若有什麽困难,尽管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空空子仍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双手搁在膝头上。一本正经迫:“小姑娘。我这摊子的卖法儿,与别处不同。你往桌上挑一枚石子,琢开后若是玉,老朽分文不取。”

    鱼诗兰失笑:“哪里不同?还不就是猜玉石!”

    空空子端坐着榣了摇头:“你得告诉我,石头里的玉是什麽。每一块玉,因其髓质、纹理、形状,甚至灵气蕴含之不同,须雕成不同的器物,为璧之玉不可成块,雕龙之玉不可击凤……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指着桌上的石头,冲沈碧君淡淡一笑,悠然道:“小姑娘,你看得出桌上哪一块是玉,那玉又该是什么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