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仙凡新比
    随手往青袍书生脑门一拍,“噗通!”将他压入池底,一指入水,依旧抵着书生天灵盖。奇的是:那书生齐顶而没,池面上却连一丝气泡也无,竟似不用呼吸。藻池之水黏腻浓稠、浮力甚大,孔宣文仅以一指压顶,书生亦丝纹不动,绝不上浮,仿佛入定。

    薛平贵看出蹊跷,蓦然省觉:“他以一指渡入真气,令书生闭窍敛息,毋须呼吸吞吐。”冷笑:“好俊的‘天通指’!因势利6、无孔不入,不愧是武儒之宗。”

    孔宣文疏朗一笑,手捋长须。

    “邪魔外道,也算有见识了。可惜此非‘天通指’,而是人称儒门指艺至绝、专克天下阴邪功体的‘八义指’。佐以孔某数十年的修为,你所练的兽人诀邪功,我一指便能破去,你不妨一试。”

    从暗影中露出小半幅形容,背负斜笠、髻挽荆钗,一身渔樵布衣的装扮,只是剑眉斜飞,五络须鬓飘飘出尘,掩不住那股子清逸之气。

    薛平贵当然知道“八义指”据说与本门镇门神功“幽冥诀”一样,同属至阳至刚的武学,专克阴体,百余年来不会听闻有人练成。这孔宣文看似四十出头,若练得八义指,可说是儒脉百年来首屈一指的奇才。

    眸中的犹豫仅露一瞬,却逃不过孔宣文的眼睛,他淡然一笑:“薛平贵,你且放了大师,我保你今日全身而退。”

    段天涯阻道:“夫子且慢!三冥罪大恶极,不可再纵入江湖,为祸武林。”

    孔宣文剑眉微挑:“段兄之意,便是他放了大师,也不能饶?”

    段天涯严肃点头。

    “正是!一桩归一桩,不可混为一谈。”

    薛平贵何等城府,听得几句,登时心底雪亮:“段天涯想要救人,但此情此境,却无出手不杀的把握,为守誓言,只能盼穷酸出手。那死穷酸却要逼老和尚废去昔日誓言,这才愿意相救,故意挤兑老子,好教老和尚吃点苦头。”大笑:“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拉‘鉴真’垫背,死了也值!”指爪用劲,便要撕开老和尚的喉管!

    逼命一瞬,段天涯囿于誓言无法出手,却丝毫不乱,幽影中一双锋锐如刀的炯炯目光望向孔宣文,赌的是他舍不下凭空消失的仙山;但孔宣文竟也不动,双目直勾勾地望向薛平贵,赌的是他决计不会毁掉这张保命符。

    而薛平贵的赌注则更为简单。两大高人不动的瞬间,他挟着鉴真抽身疾退,飞也似的朝光源退去!

    段天涯与孔宣文仍是不动。

    薛平贵正觉有异,忽听鉴真老秃驴一声长叹:“两位施主还舍不下仙山么?”枯指摸上薛平贵的腕子,指尖的触感冰凉干燥。薛平贵骤然脱力,诡异的酸麻感一路蜿蜒而上,刹那间走遍全身;回过神时,已单膝跪地、动弹不得,而身前的盲老和尚仅仅是触摸了他的右腕而已。

    孔宣文笑顾段天涯:“段兄,我早说啦,大师自始至终,都在耍赖。”

    段天涯沉默片刻,对鉴真道:“大师今日若无交代,段难以心服。”

    “鉴真点了点头,叹道:“也罢。二位俱是才智绝顶,老衲躲得一时,终归难躲一世。老衲的谜题只有一个,二位谁能回答,便算胜出;若两位俱都能答,则都算是赢。”

    十年苦寻,只为这一刻。两人皆无异议,摒气凝神,静待鉴真出示谜面。

    老和尚闭着已盲的双眼,淡然道:“请二位回答我,仙山何在?”

    孔宣文与段天涯面面相觑,薛平贵却几乎要笑出来:“姓孔的所书无差,老和尚果然赖皮到了家。他二人若能重回仙山,何必苦苦找你十年?”

    泼啦一声,孔宣文隔空击水,舞袖叹息:“十年来,我常梦到和尚语出机锋,梦中所问无有不知,只有这个谜难以解答,寐间屡屡惊起,不想今日居然成真。”

    鉴真转向段天涯。

    “将军亦感不服么?”

    段天涯默然片刻,低声道:“段所学不如大师,十年来绞尽脑汁,钻研奇门遁甲五行术数,始终不知大师之术,何以能令偌大的仙山消失不见。大师此谜,段不能解。”

    “但将军并不心服。”

    鉴真微笑。

    “大师所说甚是。段……心不能服。”

    鉴真淡淡一笑。

    “既然两位都不服,再重新比过罢!二位想怎么比?”

    “且慢!段有一事,还望大师释疑。”

    “将军但说无妨。”

    段天涯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十年前大师初渡红尘,乃为阻止仙山出世;今日故作市井泼皮之行,仍是不欲仙山现世。段不明白,就算大师施展神通,藏起了仙山,世人仍不会放弃寻山探秘,循环争端,永无休止。大师花了偌大心力,却只是白费工夫,令人费解。

    “我想了又想,只能认为大师欲阻者非是‘寻山’,恰恰是仙山自身。段虽不才,实想一见,大师所惧者究竟为何?”

    鉴真含笑点头,露出赞许之色:“将军慧见,非同凡响。将军所说的一点也没错。”敛容肃道:“仙山上的东西,远远超过此世所知,一旦现世,不管落入谁人手里,普天之下,都将同陷浩劫!除非有人胜过了老衲,兴许即有一窥其秘、不受迷惑的本领,届时,仙山方能现世而无虞。这便是老衲无论如何,非胜不可的理由。”饶有深意地顿了一顿,似乎意有所指。

    段天涯陷入沉思,一时无语。

    孔宣文朗笑道:“大师说得极是。十年前你我三人连斗七天七夜,文略、武功、术数、奇门……样样都难分胜负,比无可比,大师才露了一手‘须弥芥子’的奇术,将我二人移出仙山,从此再也找不着、回不去,仿佛世上未曾有过。

    “今日若是再比文武术数,我等仍要败于‘须弥芥子’之下,不妨换个比法儿。”

    鉴真单掌一立,俯首抵额:“愿闻其详。”

    “三冥乃是世间罕见的恶徒,作恶多端,黑白两道莫不头痛至极。”

    孔宣文笑道:“按照段兄的意思,除恶务尽,三人今日定要伏法,可惜在大师的誓言之前,堂堂剑帝竟不能出剑诛邪,着实令人扼腕。”

    段天涯微微一哼,沉声道:“听夫子的话意,似也无意代劳?”

    孔宣文手捋须茎,朗笑道:“我本不好杀。再说了,便是穷凶极恶的匪徒,我也不杀无由抵抗之人;若一次解了三人禁制,我亦无取胜的把握,无论走脱了哪一个,皆非武林之福。这个难题,兴许大师有解?”

    鉴真垂落疏眉,摇了摇光秃的脑袋:“老衲也不杀人。”

    “既然如此,咱们就比这个。”

    孔宣文笑道:“三名极恶之徒,分与我等三人,不能杀、不能放,不能残其肢裂其体,或施以其他非人非善之手段,能令其去恶从善者,便算是赢啦。两位意下如何?”

    鉴真微笑道:“有教无类,本是儒门事业。孔夫子这回拣了个取巧的题目。”

    孔宣文哈哈大笑,抚须道:“此法门乃大师所授,我不过是现学现卖,新鲜热辣。”

    段天涯却沉默不语。

    三人之中,鉴真行踪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孔宣文虽是儒门九圣之首,号称天下武儒流派数百宗门的领袖,但在“终生不使一人”的誓言之前,也无法再参与门中事务,索性隐遁山林,成了闲云野鹤。

    但段天涯却是北关十万精兵的总指挥,半生出入行伍,带着一名武功高强,心性残毒的邪道冥主,既不能杀又不能放,还得想方让他转性,变成一个善良好人,这简直就是一场恶梦。

    孔宣文笑道:“段兄不妨将尸王囚在这桅杆山上,以天然岩窟为笼,浇铜铸铁为槛,刨出地下泉流解其渴,以地底的爬藤根土疗其饥,令晨钟暮鼓、经声梵唱洗涤其心;公余闲暇走一趟越浦,瞧瞧他想通了没,顺便游山玩水,岂不美哉!”

    这样露骨的讥嘲并未激怒“剑帝”段天涯,沉默只是为了凝神思忖,找出赢得赌局的门径。他秘密离开府已有数日,无法继续在此地耽搁;这场赌局对他最不利处,恰恰便是“时间”就算真的无计可施,只能布置一处囚笼关人了事,仍须花上几天工夫。北关军情非同小可,眼下虽无大患,然而十万大军的总指挥忽然消失无踪,既未向兵部告假,幕府之内也无人知其下落,一旦军中有事,后果不堪设想。

    鉴真叹了一口气:“这个赌法儿倒也新鲜。将军若无异议,便这么说定啦。”

    “段自当从命。”

    端坐幽影中的魁伟男子点点头,犹如一座沉肃的岩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