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一百零一章 幽冥诀
    杜平川正盘算该如何与门主交代,浑没料到莫太冲竟有这么一着,趋前一扯他衣袖,低声道:“快快起来!门主在此,莫要添乱。”

    莫太冲面无表情,竟来个相应不理。

    早在阳顶天控制五岛前,蒲静芙便饱受“得位不正”的流蜚所苦,各岛在台面下斗得乌烟瘴气,才给了外人可乘之机。阳顶天来了之后,蒲家也拿不出解决的法子,只能带头“忍辱负重”,像莫太冲这样心有不服者,四岛中所在多有。这回伏击安生一行的任务,就属鹿岛损失最惨,四位敕使之一的铁三标左手成残,一身艺业废去大半,在五里铺、龙口渡头折损的也都是鹿岛的人马,身为五禽门之主的蒲静芙却姗姗来迟。莫太冲不满已极,闷了几日,终于在今晚爆发。

    杜平川暗叹:“在这当口,你闹什么意气!”心知劝他不住,面上不动声色,趁门主一垂眸,抬头望了唐承运一眼。

    须知阳顶天贪得无厌,倘若得罪了蒲静芙,难保她不会通过献出松乐萱,做为巩固其门主宝座的祭品,换取阳顶天的加倍信赖。虽说此例一开,少主蒲惊云、乃至于蒲静芙自身都有危险,证诸其过往的厉害手段,这点却不能不防。大敌当前,决计不能内斗!

    这就是杜平川牢牢把持的原则,一贯如此。

    只可惜莫太冲之心热,便与他鞭梢、脸面的冷厉同样极端,无可遏抑。

    唐承运垂着稀疏的银眉,正要开口缓颊,忽听一把银铃般的清脆喉音:“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细语喁喁,不紧不慢,竟是松乐萱。莫太冲一愣,以为灵君没听清,又重复一次:“小人未得灵君指示,擅自出手……”

    “不是这样的。”

    见莫太冲愕然抬头,松乐萱顿了一顿,正色道:“你的忠义,毋庸置疑。但你鞭挥冥王之时,可有想过万一得手,将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众人间书一怔,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摒息以待。

    松乐萱这才省起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小脸不禁一红,定了定神,细声道:“依我猜想,纵使失去首脑,地狱道之人也一定不会一哄而散,为了替冥王报仇,势必奋力反攻;倘若冥王侥幸未死,也将拼命还击……

    “无论结果如何,紧接下来,必定是一场恶战。”

    众人尽皆无语。莫太冲口唇微动,却没有说话,只是睁大双眼,惨白的面色盆发青冷。

    松乐萱道:“冥王离去之后,我才发现只有门主、唐公公,还有阿萝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连我自己都傻了好久,不知所措。倘若冥王不幸中你一鞭,恶战骤起,本门最终是赢是输,又或要牺牲多少人马,实难逆料。这,才是你所犯的最大错误。”

    莫太冲听得汗流浃背,俯首贴地:“小人……小人知错。”

    松乐萱点了点头,缓缓道:“念在你回护了本门的脸面,又为门主心爱的弟子们复仇,本该罚你在面壁三年,但你将为本门立一大功,两相折抵,便改罚一年。”

    回顾杜平川道:“这样,会不会罚得太轻了?我见宗谱上说‘逾矩者服三’,是指逾越本分的人最多罚禁三年,便与守孝服丧一般,是么?”

    杜平川躬身道:“灵君审刑量度,有本有据,属下等心悦诚服。”

    松乐萱展颜一笑,不觉缩了缩粉雕玉琢似的修长鹅颈,终于泄漏出一丝少女的天真,旋即收敛神容,袅袅趋前施礼:“我御下不严,几酿大祸,请门主责罚。”

    蒲静芙笑道:“你处置得好,何罪之有?是了,方才说莫敕使将为本门立一大功,是指什么?”

    松乐萱道:“莫太冲精擅‘一叶知秋’的奇功,与冥王对过一招,便知其武功特性、功力深浅。若与唐公公相互映证,便知这位冥王是不是冒牌货,修为到了何种境地,下次相遇,也好有个准备。”

    唐承运喜道:“如此甚好!莫太冲,你若能助老夫透析那冥王的武功深浅,合该是大功一件。”

    见松乐萱抿着红菱似的唇瓣浅浅一笑,眸中掠过一丝慧黠灵光,忽然醒悟:“莫非她早已看穿,我有意激那冥王出手未果?这个丫头,还真真不能小看了她!”

    莫太冲领命起身,将适才一交击间所测得的阴阳动静、奇正刚柔等细说分明,并向唐承运出示收鞭而回时,臂上被余劲震出的瘀痕。蒲静芙见老灵君神色出奇凝重,未敢惊扰,半晌才问:“怎么?可曾看出什么端倪?”

    唐承运沉吟道:“方才那一剑,他用的是镇门神功《幽冥诀》里的一式‘断幽冥’。这招三十年前我在当时的冥王手里见识过,若以掌法施展,威力决计胜过青钢剑的剑鞘,显然他等了整晚,便是在等这个机会,要向老夫证明他是货奠价实的地狱道冥王。”

    “这就叫欲盖弥彰。”

    蒲静芙淡然一笑。“所以,这个鬼王是假的?”

    “不,恐怕是真的。”

    唐承运指着莫太冲臂上的瘀痕,娓娓解释道:“《幽冥诀》是极为刚猛的武功,至阳至烈,毫无花巧,才能镇得住地狱道里的那些个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威加于群邪之上。他一剑荡回百余斤的鞭劲,修为就算不及当年的冥王,起码也有七八成火候。若是单打独斗,门主与老夫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蒲静芙知他姜桂之性,好胜要强,决计不会无端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由得沉吟起来,片刻才道:“冥王既然是真,光是他手中的地狱一道便极不好惹,更况且还有畜牲道、恶鬼道末出,万一……万一教这些个妖魔鬼怪盯上了,那才叫冤枉。”

    唐承运“哼”的一声,却未反驳,只说:“非是此时之敌也,未必便不能敌。”

    “老灵君高见。”

    蒲静芙顺着他的话头,凝着一双妙目环视众人,朗声清道:“打今日起,没有我的号令,不许任何人出这养心院一步。各岛人马须妥善编制,至少两人一组,切莫单独行动;遇地狱道徒众,须先行回避,勿惹事端。如有违者,绝不轻饶!”

    瞥了惊云一眼,森然道:“便是各岛灵君敕使、甚至少主,都不能例外。”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竟鸦雀无声,现场好不尴尬。

    那“冥王”的镇门神功《幽冥诀》再厉害,也不过便与莫太冲斗了个旗鼓相当:“响尾蛇”固然是鹿岛有数的高手,论武功却还不及四岛灵君之能,真要杀将起来,五禽门未必就输给了地狱道,岂有一味龟缩忍让的道理?

    蒲静芙神色自若,含笑不语,倒是惊云按捺不住,抢白道:“娘!那捞什子冥王再狠,也狠不过阳顶天。阳顶天握有仙丹也就罢了,凭什么我们连那些装神弄鬼的东西也怕!这不是教人瞧扁了么?”

    蒲静芙料不到竟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抢先发难,笑容一凝,睁眼轻叱:“说过你多少次了,不得直呼主人的名讳,你总是不听!”

    惊云被骂得委屈,性子一来,怒道:“他又不在这里,怎么说不得?他若没有那劳什子仙丹,谁怕他来!”

    蒲静芙不想与她瞎缠夹,望了周围一匝,朗声道:“你们都是这样看的?我五禽门怕了地狱道群鬼,这才龟缩不出,是么?”

    众人无语。她收回了冷冽的目光,回头微笑:“乐萱,你也是这么想的?”

    松乐萱想了一想,摇头道:“冥王若有十层的把握对付五帝窟,毋须杀人还头,无端端打草惊蛇。他今夜前来,其实只是虚张声势;模样越是张狂,代表心中越不踏实,杀人威吓不过是假象。此为兵法中的‘示假引真’,疑兵之计。

    “门主命众人一迳示弱,严守不出,冥王以为计谋得逞,必定开始松懈;届时,我等便能探知地狱道一千人的实力虚实,进可轻取、退是自保,这便是兵法中所谓的‘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依我看,这是上上的计策。”

    众人恍然大悟,尽皆叹服。

    蒲静芙微微一笑,命各岛人真分配停当,各自散去,好生歇息。

    莫太冲硬接了一记至刚至猛的“一剑斩幽冥”鞭劲悉数反弹回来,震伤了五脏六腑,起身时脚下微一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齿缝间及时咬住一口鲜血;蓦地一条结实的臂膀横里伸来,稳稳将他搀住,来人面冷如铁、波澜不兴,黝黑的肌肤亦如冷铁一般,正是“金角鹿”杜平川。

    “啧,管什么闲事!”

    面色青白的瘦削汉子挥臂一挣,拨开扶持,一抹殷红溢出嘴角,曝雪般的倒三角脸上盆发白惨。“好生陪灵君去!你是上过几日学堂的,不比我们这些粗鄙之人。咱们用性命侍奉灵君,你得用脑子。”

    杜平川面无表情,语气仍是一贯的不卑不亢:“我的脑子,已比不上灵君啦。也该是时候,用性命来侍奉灵君了。”

    “是么?啧啧。目光如炬、手腕灵活的金角鹿,不想也有这一天哪!”

    两人并肩而望,松乐萱窈窕的背影正与蒲静芙、唐承运相偕,一齐步入后进,左右侍从只敢远远环绕三人,不敢走近到足以听清三人谈话的距离;那是灵君与岛民之间无可鍮越的差距,象徽着至高无上的权威。

    莫太冲眯眼看着,忽然一笑。

    “怎么,被罚面壁一年很欢喜么?”杜平川斜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不,是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直到今天才得明白过来。”

    莫太冲“呸”的吐出一大口血污,伸手一抹嘴角,大笑道:“原来鹿岛早已有了一位称职的主人,我却老当她是个小女孩儿。你和我、岛内和岛外……这十几年的辛苦,总算不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