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八十二章 黑衣人
    乾元神功本是魔宗或者叫圣宗的秘传功法,男女合修不过取长补短,事半功倍的而已,并非需要肌肤相亲。

    安生依照心决,耳目闭绝,心神迅速沉淀,犹如坠入一团无边无际的黑暗。

    两人气脉似贯通一气。

    倏忽之间,剑魔所传授的那篇千字怪文浮上心头。思绪所及,安生的意识慢慢解离,无身可置、无所可之,无可名状…遁入虚静的安生并不知道,自己刚跨过了一个艰难高槛,亦即道秘中所谓“不即不离,勿忘勿助,万念俱泯,一灵独存”的入门境界。修道养气士称“正念”、“炼心”、“意守”赋名甚多,不一而足,所指却都是这一层最最关键的、遁入虚静的根本功夫。

    寻常修道人以为“虚静”便是打坐冥思,想像气在体内运行,第一步便练错了,后头便是照着不世出的金丹秘笈修练,也练不出结果。当武功练到了某个层次,能摄心观想、不受外物所扰时,即便不通丹道,也能自行遁入虚静,窥破玄机。

    故世间的绝顶高手中,不乏延年长生、华发复乌之人,纵使年事已高,血气不如少年人畅旺,动手过招却丝毫不逊于青壮,便是因为勘破了这最关键的一步,才能由武入道。

    如果能够,他希望这个女人不要是周芷若。除了她,谁都可以,安生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海里的杂识。穿戴整齐,也学着周芷若盘膝坐下,按她所授的心诀吐纳调息。

    丹田中隐约有股热流,以虚静法门入定后,他想像热气循筋脉运行,果然心思所至,那道细细的热流便到哪里,所经穴位无不一跳,肌肉中彷佛汲饱了鲜血、蓄势待发,却又不是拉满弓弦不得不发的紧绷,而是很松、很舒泰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内力!他意守心念,导引内息走遍十二正经,回忆施展功诀时那些陌生隐微、平日不常使用的肌肉,一一复习周芷若所授的穴位心法。但内息走到奇经八脉时,却无法一气贯通,须各自独立而行,远比想像中更花时间;用功完一周天,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安生收功睁眼,通体如浸温泉,却见周芷若笑吟吟的坐在身前,赞许道:“你天资极好,用功又勤,进境之快,说不定还远超过了我原本所想。但要记住‘欲速则不达’,功诀再妙、禀赋再好,也不能练过了头。今天不许再练啦。”

    安生一下子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索性点了点头,也不接口。

    周芷若似未留意,笑道:“我出去找点吃的,你可别乱跑。”

    安生忽道:“周姑娘,还是我去罢。”

    周芷若抬望了他一眼,一瞬间似乎明白了许多事,慢条斯理地拂着裙膝,淡然说道:“你会轻功么?”虽是含笑凝眸,口气却不似先前那般亲昵娇憨,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了开来,彷佛隔着一片看不见的水晶帘幕。

    安生被问得语塞,一时难以还口。

    “我会轻功,我去找吃的。你莫乱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会不惜杀光全府人等,也要保住我的合伙之人。”

    说着盈盈起身,踮着步子长腿交错,敏捷而优雅地走到门边,临去之前回头一笑,月光穿透门缝映上如玉雪靥,只有“冷艳”二字可堪形容。

    “遇到危险时,松胯沉腰,自足底涌泉穴发劲,便能上梁。这是轻功之根本,你好生参详。”

    门扉轻晃,咿呀一声重又闭起时,人已消失不见。

    房里没了周芷若,安生却不如想像中自在,她离开时的神情、话语犹在心头,安生才发现自己竟有些许失落,甚至有几分懊恼。

    他在房中等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屋外一阵脚步细碎,警醒地站起身来吹灭残烛,无声地贴着壁影最幽暗处,一动也不动,这才微感诧异:“我记得这屋壁隔音效果极佳,日间李刚等每次进出时,总是一掩门扉便内外隔绝……奇怪!怎么现在我却能听见屋外的动静?”

    殊不知他耳目本较常人灵敏,修习乾元神功后,内力从“无”到“有”其中差别岂可以道里计?

    屋外廊间似有许多人往来奔走,他侧耳倾听,总觉人人落脚之时,一足的步子都比另一足稍重,纵使不知有多少人接连跑过,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无一例外,转念立时醒悟∶“是了,他们手里提着东西!”

    忽听脚步声停在“南之天间”前,安生不及细想,松胯沉腰、足底发劲,运气往上一跃,便这么轻轻巧巧跃上了横梁,还差点收势不住,一头撞上房顶。还来不惊喜赞叹,房门“碰!己一声撞了开来,几名下人提着齐眉棍冲进房内,探头四望。

    外头有人叫道∶“有没有?有没有?”

    房中一人回头应道∶“也不在这里!”

    只见几人又提棍奔出,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至,屋外炬焰燎天,似都聚集到了十方堂的廊下广场。

    他冒险踩着横梁走到屋前,就着最近的阑额缝隙凑眼一瞧,广场上黑压压的聚集了几十名下人,人人手提棍棒,似都是身穿精布衣衫的正经下人,无一名是伪装的低等执役。

    三管事背对着他,站在阶台上居高临下,大声道:“各位兄弟,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那飞贼害死了我们一个兄弟,下手极是毒辣,我们今夜一定要将这厮逮住,免再牵连无辜!”

    众人纷纷附和。

    安生悚然一惊:“莫不是这府里还潜藏着其他人!”

    忽听一人大声道:“三管事怎知是外贼?说不定是那些个募来的贱役所为。”

    三管事冷笑:“我早已料到,这几日都是点齐了人头之后,拿铁链锁死了役所门窗,没有我脖子上的钥匙,哪个还能进出!”

    众人皆道:“三管事高见!如此说来,定是外贼啦!”

    三管事大声道:“外围铃索触动,我已派人沿着院墙搜索,贼人插翅难飞。我等从府中逐院搜查,来个内外夹攻,今夜教他来得去不得!”

    将下人们编成数队,分路而出,片刻火炬焰影便散得乾乾净净,十方堂外又是一片夜幕低垂;风中偶有几声鸦枭乱啼,除此之外,连一点声息也无。

    周芷若的推断极为精准,十方堂果然是敬事府中最僻静的角落之一,周遭别无其他建筑,除非李刚吩咐,否则无论谁都没有靠近此地的理由,不像其他院一般,即使院落无人居住,还是要点上满院莲灯,明如白昼。

    安生担心周芷若的安危,本想出去寻找,但转念便知三管事口中所谓的“飞贼不是周芷若:飞贼扰府一事已发生了好一阵子,起码不是昨天露的徽兆,而周芷若却是昨夜才至,此其一也;再者,若是周芷若暴露行藏,以她的武功和习性谁发现谁就被灭口,绝无侥幸,更不可能引发如许骚动。

    他正踞在梁上反覆思索,忽见廊前黑影一闪,一抹模糊的人形轮廓欺了过来,不是女子身形,比之于适才站在广场上的下人们,那人的身量也高了将近一个照于黑暗中凝聚目力,见那人鬼鬼祟祟摸上经堂,咿呀一声推开门扇,无声无入了上之天间。

    他……就是那名飞贼么?安生没想到原有这么个人潜藏,一时好奇心起,返身钻入心柱,却听“上之天间”的门扉又“咿呀l地小声闭起,投在壁上的烛焰微光里已无人影晃摇,”

    东之天间“的门旋即被推开;要不多时,黑衣人果然又来到了”南之天间“里。

    从横梁下望,那人身形果然高大,身披黑氅,以黑巾蒙住头面。房内残烛已熄,门窗又是紧紧闭起,所幸安生双眼已熟悉黑暗,再加上新近练出的乾元功内息,凝目细看,赫然发现黑衣人脚上趿着一双府内特制的长靴,安生心中暗忖:“看来三管事全然猜错了。这人不仅不是外贼,还是掩人耳目的内贼!”

    黑衣人在房中随意翻找,有几分漫无目的的感觉,“南之天间”只有一张方几、几只蒲团,一眼便能看完。

    黑暗中传来几声低响,似是黑衣人皱鼻闻嗅,房中那股混合了二人汗水与体味的奇特气味还未完全散去,安生正暗叫不好,他又逐个拿起蒲团翻来覆去的检查,除了还留有些许汗渍之外,自是全无异状。

    黑衣人轻哼一声,推开门缝眺望一会儿,敏捷地闪出房去。

    安生犹豫了一瞬,咬牙从梁上滑了下来,也跟着推门而出。

    上等院里与日间所见已全然不同。没了日光焰炬,满院之松突然变得高大阴森,荫遮极密;若是夜里头一次来此,在任两座建筑遥遥相对的距离之间,肯定会以为是误闯了什么山野荒林,何时从树影里跳出一头豺狼也不奇怪。

    安生虽然没练过什么轻功,但他身手本就远较常人敏捷,在林野间夺路奔逃时,还会与阳顶天这等超卓高手相持一阵,但黑衣人的身法诡异,一眨眼便不见踪迹,安生只能运起新得的乾元功,将五感知觉扩张到最大,于风过叶摇之中辨别出衣裳摩擦、脚踏松针的微妙不同,眼中虽不见实影,却一路追到了一幢灯火通明的房舍之前。

    这房舍恐怕是整座上等院中最明亮之处,黑衣人一到了光下,身形反而变得清晰起来。

    安生躲在树丛里,见那人一溜烟地绕到了房舍之后,传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喀搭声响,似是推开窗格一类。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却见三管事率着几名下人,匆匆奔至精舍前,隔着门牖躬身:“启禀大人,小的是三管事李二。”

    虽放开了嗓子,神态却十分恭谨。

    安生心中一凛:“这便是李刚的住处!”

    见三管事连唤了几声,屋内却悄无动静,手心里不禁捏了把汗:“他现在冲了进去,便与‘飞贼’面对面啦!奇怪……难道李刚并不在屋里,还是已为那人所害?”

    正转着心思,忽听屋里传来一把低沉的粗哑嗓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听来的确是李刚的声音,只是有些模糊黏滞、中气不足,彷佛是刚刚睡醒。三管事越喊越觉不对,本已想推门进去,此时赶紧将手掌缩了回来,垂首道:“小……小人打扰,请大人恕罪。”

    屋内安静了一会儿,又传出李刚的声音:“你有什么禀报?”

    口气里似有一丝不耐。三管事心知来得不巧,小心道:“小人已加派人手四处巡逻,务必擒住那飞贼,请大人安心歇息。小……小人告退。”

    李刚“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三管事自讨没趣,领着下人们匆匆离开,炬焰下只见他面色青白,似是懊恼不已;众人前脚才刚踏出院门,屋后又是“喀搭”一响,一抹鬼影似的黑衣人形从房舍的另一头滑了开去,一溜烟窜入树林。

    安生见四下无人,贴着墙角追过去,心中思量:“此人若非善于模仿李刚的声音与语调,便是李刚本人!

    黑衣人搜查十方堂的顺序,恰是日间李刚分几拨招待访客的安排。招待浦商自然是公开的行程,但贿赂尉迟恭、密会风门鹤等却是私下所为,负责抬来金子的三管事李二等或许知道“上之天间”里的事,却不知后来李刚与风门鹤在“南之天间”密会;同样的道理,负责安排酒菜的人,也许在“东之天间”与“南之天间”都送了菜肴,却不会知道在“上之天间”里的事。

    况且,以李刚与风门鹤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南之天间”里的饮食是他自己另行张罗的,以免被人发现他与风门鹤会后有会。这也正说明了为何屋里的酒菜无人前来收拾,因为除了李刚,根本无人知晓此事。

    他只消在翌日,派个不相干的弟子去收拾碗盘即可。谁也不知他是前一天在此,密晤了一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神秘宾客。这个黑衣人,极有可能便是李刚本人!

    这样一来,就全说得通了。他故意触碰铃索,把下人们引出上等院,回头去搜查十方堂,看看白日里来过的那些人,是否会经留下过什么……安生反覆推敲,又觉此说未免一厢情愿,黑衣人在十方堂待不到一刻钟,以李刚的身分,想独自在十方堂之内待个一时二刻,犯不着掀起这样的骚动。

    安生突然停下脚步。

    风里,已经没有衣服摩擦或踏碎枯叶的声响,黑衣人的形迹就这么不见了。

    安生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古老的书院之前,同样是石砌高台,同样是原木所造,这幢阁子却与十方堂不同,岁月施加在它身上的痕迹,已超过千年不朽的金丝楠所能承受,无可自制地现出了龙钟老态。

    连院前的青石砖也远较他处古老,接缝中填满了松叶尘沙,彷佛是一道道鱼尾皱纹。阁子的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一块…一千娑婆“的旧额匾,书院四周的松树植得特别紧密,环着最外围的青石砖种了好几重,树影交错地掩去了书院楼阁的轮廓。

    若非安生摒除视线,只凭耳力追踪,很可能会以为是一片接山松林,根本走不到这里。这样,就说得通了。

    黑衣人制造混乱,真正的目标是这座古老的书院,十方堂之行不过是顺便而已。

    风里再度传出了踏碎松针的细微轻响。

    安生听音辨位,不由得心口一缩,额间沁出冷汗;霍然转身,赫见黑衣人站在自己身后一丈处,双脚并立,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垂落,露出覆面黑巾的双眼如狼一般绽放冷冽精芒,似还有一丝掩不住的残忍笑意。

    糟……糟糕!要逃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右手平伸,掌心向上,由胸前滑到了身侧,向他做了个“请”的动作,覆面巾上似乎挤出一抹微笑的唇形,优雅而缓慢的姿态在月下说不出的诡异,犹如一只活了过来的傀儡偶人。

    安生脑中一片混乱,还没回神,鬼影却一晃即至,黑衣人双手屈作兽爪,“唰!”

    一声撕裂了他胸口衣衫,带血的指尖随意一甩,右手五指已扣住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