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八十章 迷雾蒙蒙,阴谋诡计
    轩辕王朝自开国以来,还没有皇后出京都东巡的前例。

    除开太祖武皇帝,太宗文皇帝在位时,为清平吏治、安定人心,据说曾巡视过全境,御驾甚至远及边境,其事迹多流传于茶楼酒馆的说书人口中,近年还出现了两百余折的定本“文皇狩”,讲述太宗文皇帝如何率领一干本领高强的侍卫,与老丞相诸葛亮、大学士纪晓岚等文胆智囊巡视地方,铲除贪官污吏的故事,颇受到广大听众的欢迎,事实上,太宗的巡视仅及于央土、边境诸国交界,以镇南将军与大理国主等代表的接待做结。往来不到六个月的行程,朝廷上上下下却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准备,各项工作千丝万缕,盘根错节,耗费无数财力、物力,绝不像说书里的那般轻巧。

    四府竞锋大会,江南道臬台司衙门等已筹备了半年有余,皇后固然是背后最有力的推手,却从不曾听闻她要亲自前来。

    若尉迟恭的消息无误,不止臬台司衙门、出钱出力的浦商们大乱阵脚,只怕连姑苏城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说到了底,这事里也不是谁想害谁,稍有差池,江南道众人全都是输家。

    “圣上……”

    沈太平喃喃道:“会让皇后出京么?”

    “这沿途是由谁担任护卫?现下……走到哪儿了?”

    “行馆便是懿驾的驻跸之所么?那要盖成什么样?”

    “都静一静!”

    江坤老人一敲杖拄,满屋子炸了锅似的七嘴八舌顿时一停,彷佛通通被吸了出去。

    老人想了一想,抬起黄浊的双眼,定定望前。

    “尉迟大人,十五天内盖好的房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当作栖凤之所,这是掉脑袋的事,不开玩笑。老朽在城外有座避暑别墅,占地广衾、林园齐备,去年才大略完工,尚未迁住,有幸做为懿驾居停,当为我满门几世修来的福气。”

    尉迟恭起身道:“老爷子果决睿智,下官深感佩服。”

    拱手为礼,深深一揖。

    江坤微微一笑,颤巍巍地还礼道:“大人客气。”

    他一离座,众人也都站起。“但老爷子的好意,怕无用武之地。”

    老人疏眉微挑,终于露出一丝愕然。

    “这是为何?”

    “皇后娘娘传有口谕,此行不得铺张,不得扰民,一切以清平朴实为要,须彰显圣上宽仁德化。娘娘本想寄居在敬事府中,但将军以安全为由不肯让步,几经交涉,最后才决定在敬事府附近觅地,简单盖一座栖凤行馆,好与参加大会的宾客有所区隔,也便于陈兵保护。”

    越浦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一时接不上口,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梁上的安生却不禁摇头,暗想:“占民居为行馆固然是扰民,要在十五天内觅地再盖一座新的,难道就不扰民了么?朝廷里的人,想法还真是奇怪。”

    他不知江坤那城外别墅足足盖了十年,占地千顷,其中有山有湖,规模可比皇家林园,不知耗费了多少银两。买地起一座栖凤馆的代价,或许还比不上园子里的一厢爿角。因此迟凤钧一听江坤的提议,便即起身行礼,抚司大人很清楚老人在弹指间所做的决断看似轻易,背后却代表着何其庞大的数目。

    兴建栖凤馆的决议已定,尉迟恭任务达成,不再逗留,于是起身告辞。众人欲送出门去,尉迟恭坚辞不受,便由李刚代表送行。

    东之天间的门扉闭起,外头的脚步声便即不见,桓严高也不管人是不是走远了,抄起酒杯一饮而尽,“匡”的一声重重放落,哼道:“这个姑苏城一逮到机会,便来打抽风!这下可好,却把皇后娘娘也招来啦,要怎生收尾?”

    戚长龄低声道:“吃你的酒罢!少说两句行不行?”

    桓严高哼的一声,斜睨着沈世亮,冷笑不语。沈世亮低头喝着闷酒,也不欲与他冲突,似是心事重重。

    “东之天间”的门关了,“上之天间”的门却随即打开,显李刚与尉迟恭又回到了放置那两只贮满黄金的大红木箱之处,尉迟恭唤从人抬了木箱出去,低声嘱咐:“皇后娘娘亲临大会,除将军之外,无双城的忠义侯、擎天剑门的魏忠贤等,也将齐聚,食住起居,还要请多费心。”

    李刚嘿嘿笑道:“下官理会得。将军那厢,还望大人为下官做个净人。”亲热把臂、亦步亦趋,将尉迟恭送出房门。

    梁间安生闻言一凛,心思飞转,突然生出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他离开无双城,是为了将魔剑送到魏忠贤手里,并说明剑魔临死之前的遗言、传舍如何作用等关键情报,让魏大人能掌握大局,领导正道于魔剑战争之中战胜外道,伏魔降妖。

    “魏忠贤也可能不是好人。”

    在无双城时,姊姊曾再三提醒他:“表面上德高望重之人,暗里也可能卑鄙下流,做尽坏事。你上擎天山时须仔细观察,再决定是否对他吐实;这柄魔剑,便是留给你自己的一条退路。”

    安生听得迷茫起来。

    “退路?”

    “若你感觉魏忠贤不是好人,只消把魔剑还给他,说你是来还剑的便是。反正此剑本就出自魔剑塚,因缘际会才落到你手中,便是物归原处,我们也无甚损失。”

    花灵蝶眨了眨美眸,一瞬间露出些许小女儿似的调皮模样,盈盈笑道:“他若问起云上楼的事,便推说是剑帝武功之妙,糊里糊涂间救了阳顶天。”

    “这个简单。我最拿手的,便是糊里糊涂啦。”

    他记得自己当夜如是回答,两人相视一笑,想起花灵蝶,他心上淌过一片暖流,姊姊绝不会害他,思路更加晓畅宁定,暗忖道:“与其冒险犯难,穿过百兵堂、阳顶天的重重追捕,倒不如留在此地,等魏忠贤自己送上门来!”

    越城浦是百兵堂的总舵所在地,他们大概也料不到悬红的目标竟如此大胆,不去亡命天涯,却在自家眼皮子底下晃荡……左思右想,这都是条出人意表的好计。留在这里等待机会面见魏忠贤,远比穿越危险的封锁线到擎天山来得更好。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取回魔剑。阳顶天是镇东将军的亲信,届时,他也一定会来此处!

    思量之间,李刚又回到了屋里,尉迟恭离开之后,众人再无顾忌,议好兴建栖凤馆的分工事宜,吃喝一阵,纷纷起身告辞,自又由李刚一路送出府门。

    过不多时,左手边一间屋内突然亮起烛光,算算次序,应是位在另一头的“南之天间”安生好奇心起,欲绕过心柱爬前窥看,周芷若侧耳倾听,却轻轻按住他的手背,摇了摇头。

    她的掌心温热柔腻,肤触之细致,简直难以形容。安生近距离间嗅着她的发香温泽,好不容易抑下心猿意马,却听房里一人嘿嘿笑道:“方才闲人甚多,不好说话,兄长莫见怪。”

    竟是李刚的声音。

    安生心想:“兄长?谁是他的兄长?”

    忽听一人笑道:“你我多年结义,情同手足,何必客套?”

    这声音却是适才听熟了的,百兵堂的四太保风门鹤。风门鹤道:“尉迟恭那厢,你都打点好了么?”

    李刚笑道:“黄澄澄的金锭子,哪有不好的?人家说东海抚司是个大大的清官,依小弟看,不过是价码开得不够,小气家家。待他为我引见贵人,我再多送上几箱,老东西一死,这府主之位便入小弟囊中,飞也飞不去。”

    两人齐声大笑。

    风门鹤道:“贤弟,老哥哥可要提醒你,诸事未定前,千万别弄死了老东西,要不朝廷饬令一颁,把位子交到他人手里,你便后悔莫及。老头七老八十啦,须得备有一些吊命的物事,紧要关头才能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李刚嘿的一声,枭声窃笑:“不需要!老东西身体好得很,能吃能睡,再活个十几年我看不成问题。便是老糊涂啦,人有些痴呆,坐在那儿一整天都不说话,喂他什么便吃什么,连馊水生肉也辨不出。”

    听他的口气,不只真这么试过,还觉得十分有趣。

    风门鹤有些讶异。“照你之说,便是贵人为你疏通,也还要等上许久不是?”

    “等朝廷的饬令下来,我便拿个套子闷死了他,说是寿终正寝。”

    李刚得意道:“外头风声传了许久,都说老东西久病难愈,突然死了也不奇怪。”

    安生不由得一阵恶寒,忽听风门鹤压低了嗓音。小声问道:“清水庙那厢,近日可有什么动静?”

    李刚也小声回答:“没什么动静。我着人日日监看,实在是看不出什么门路。”

    “越是如此,越有古怪。否则,我想不透老头子为何要窝在那里,死活不出。”

    “他将偌大一个百兵堂都交给了兄长,要说是欲擒故纵,这饵也太大方了些。”

    李刚的声音似有些不以为然。“兄长若心上有刺不舒坦,让小弟发令召集,率领众兄弟杀将进去,要不一把火烧了清水庙,管他有什么古怪,通通烧成一把炭!岂不干净?”

    “万万不可!”

    风门鹤低声喝止:“且不说老头子自个儿的武功,光是身边一刀一剑,便已十分可怕;这俩煞星行踪成谜,多半埋伏在老头子的附近,保护他的安全。还有风飞虎那个老流氓,长年在外活动,他手里头的‘流沙’也十分厉害,绝不可轻举妄动。”

    “贤弟在诸位兄弟之中,办事最为稳当,为兄这才安排你到这敬事府来,你千万别让我失望。我们离成功便只一步,更要忍得,知道么?”

    “兄长放心。小弟说说罢了,不敢误了兄长大事。咱兄弟俩许久未见,小弟特别备下了酒菜,兄长且喝几杯再走。”

    “不了,堂里真的有事。”

    风门鹤的声音拉远,却带着一丝苦笑:“有时候,我觉得老头子放手让我抓权其实没安什么好心。‘日理万机’这四字,我算是尝到了厉害。”

    两人大笑出门。

    门扉一掩上,周芷若小手一撑,忽如蜻蜓点水、蝴蝶沾花,轻轻巧巧地掠至“南之天间”的梁上,乌衣“唰!”如乳燕投林,顺着横梁一溜烟地滑入房中。““喂……喂!你…”

    安生唤之不及,忙手脚并用飞荡过去,也跟着跳进南之天间。

    房间里不设地板,却以空心木台叠高,上铺厚厚的蔺草蓆垫,草垫的油黄色泽犹如琥珀蜜里带着一丝绀碧,虽然色浓而旧,却干干净净的不见足迹污渍,显是长年脱鞋入屋所致。蓆上不用桌椅,只一张方几、几只蒲团垫子,几上置有酒菜,几畔除了几坛子酒,还有一只白瓷水盆,内有清水棉巾,供宾客食前净手之用。

    周芷若笑吟吟地并腿斜坐,拧了布巾擦净头面双手,又从几上取一只干净的海碗打水,撕下一小幅裙角,沾水将赤裸的娇小脚掌擦干净。

    她乌浓的长发整束拢在左胸一侧,低垂粉颈,细细擦拭着香滑的小脚,如玉颗般浑圆晶莹、微带透明的足趾拭去尘灰,逐一显露出原本的可爱模样,幼嫩的脚底板儿没有一丝粗皮硬茧,白晳中透出一股近乎粉橘的淡淡酥红。

    与她的从容美态相比,安生顿觉自己仿佛是一头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大牯牛,根本不需要跟着她一起跳下来,心中毫无来由一阵气馁,气势不知不觉便弱了一截。

    周芷若将巾子洗净拧干,扔了给他。“喏,擦擦头面。梁间灰尘很多,脏也脏死了。”

    一指他脚下:“把鞋袜也脱啦。你不想留下满屋子的脚印,告诉人家有人来过罢?”

    安生本想拒绝,但周芷若捕捉他心思极准,知道他不是一迳执拗耍脾气的性子,对于客观形势的判断、是非真假的重视,还在个人好恶之上,决计不会拒绝一个正确的提议。果然安生稍一迟疑,还是乖乖褪了鞋袜,拿巾子抹净头脸,才至几旁坐下。

    几上一碟五香酱驴肉、一碟桂花烧鸡,加上一碟红糟爆螺片,都是下酒的菜,虽然切盘精细,却不是什么拿得出来的飨客美馔,倒像自家人夜中兴起,于灶边随手切来佐酒一般,完全比不上“东之天间”里的那一桌豪华盛宴。

    风门鹤走得匆忙,桌上的碗筷动也没动,饮酒不用杯子,只摆着两只朝天海碗,其中一只给周芷若拿来盛水洗了脚儿,她随手揭开酒坛封泥,斟满了另一只碗,又夹了一块桂花烧鸡到小碗里,一小口、一小口的吃得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