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四十章 过往云烟,冒名顶替
    ……

    “那厮拿你嫂子做抵押?”

    秋兰惊叫。

    阿呆阴阴点头。

    轩辕独怒道:“简直混蛋!这与拐子有什么分别?”

    转头对司徒雷登叫嚣:“好你个老浑球哇,居然敢拐卖人口!还想办捞什子竞锋会,不必啦!这下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说的?“

    司徒雷登肃然道:“轩辕城主,秋水亭一年数百乃至数千场决斗,老夫近年鲜少亲与,若无详细时间、事主姓名等,核对过敝门文书,不敢妄称有无。老夫只能担保:以今日秋水亭在天下武林的地位,若受此质,必有接受的道义与理由。否则剑决生死事,谁肯交付秋水亭?”

    众人一听有理,轩辕独气焰顿消,摸摸鼻子喝酒。

    安生解译阿呆的手语,继续道:“我大哥先是十分生气,想了一想,忽然问:”我若答应决斗,可否以这名女子为代价?‘使者面露难色,也想了一想。

    “当日在山庄,秋水亭派来的书生使者思索片刻,回答道:“庄主,人是活物,不比刀剑金银,敝门若转了给庄主,与贩卖人口何异?传出去须不好听。这样罢,不若庄主也抵押一物,将此战的抵押品周姑娘换去,我们就当作没这件抵押。

    “周姑娘目前正在忘川谷作客,敝门奉为上宾,不敢怠慢;庄主战后,不妨亲至敝门云客居,劝说周姑娘同去,在文书记录上,此战的代价便是庄主所质之物,决计不现‘周芷若’三字。庄主以为如何?”

    阿呆的庄主大哥想了一想,听来似乎不坏,点头道:“如此甚好。依先生之见,我该押什么比较好?”

    使者道:“周姑娘天香国色,世所罕有,敝门才接受为质;要换掉这件抵押,不能用金银俗品。我听说贵庄藏有一柄稀世宝刀,传落百年、削铁如泥,以此刀为质,可抵绝代佳人。”

    “荒唐!家传宝刀,岂可轻易与人?”

    阿呆的大哥怫然不悦。

    使者劝道:“庄主有所不知。庄主若然得胜,便可优先以微薄的报酬购回所质,按秋水亭规定,镌有大匠落款、属名世器物者,至多得以一百五十两白银购回。相对时价,这笔花销可谓聊备一格,不过形式而已。莫非庄主不舍得?”

    阿呆的庄主大哥心中一算,百五十两的确是便宜,这秋水亭果是公证事业,非是市侩敛财,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阿呆年纪虽小,却不像兄长那般宽心,隐约奇怪:那人的武功只得先父的一点皮毛,为何一意求战?秋水亭的换质建议十分复杂突兀,似应深究其背后的动机;还有她们俩深夜挖坟的目的……总之,每件事都透着古怪。

    但大哥不听他的劝告,笑着说:“我一定把你大嫂带回来,让我们一家团聚。你别担心。”

    阿呆心底一抽,不禁低头,胸口像打翻了五味酱,说不出什么滋味。

    ……

    “不用问,你大哥肯定是输啦。”

    轩辕独大笑:“哪有这么笨的人?人家一直要的东西、死命想着你这么去做的,肯定有诈!说不定那厮是个绝顶高手,躲在你家扮灰孙子,等的就是上场一刀、将你兄长了帐!”

    “我大哥最后是输了。”

    阿呆静静比划。

    “临上场前,大嫂和他见了一面,悄悄在他耳畔说几句。我大哥那样温和的人,却陡地变了脸色,决斗时仿佛失心疯,发狂也似的猛砍猛劈,招招欲置那人于死地;据说那人起先居于下风,后来越打越见章法,使开一模一样的刀路,在最后关节险胜我大哥一招。

    “我大哥怔怔发呆,连那人当着他的面、拿出一百五十两买走了家传宝刀也没反应,大嫂也随那人去了。

    那人笑着说:”你若不服,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回家苦练半年,再到秋水亭来挂牌挑战,我决计不躲不逃,等你把义父的刀给赢回去。”

    我大哥回到家里,发了一顿脾气,把所有东西砸烂,还将庄客都揈了出去。后来,他每天除了练刀什么都不做,家里的仆役们十分害怕,都说庄主发疯了,接二连三离开了庄子。大哥他,再也不和我说话……”

    安生微微一怔,闭上了嘴。他忽然明白,阿呆大哥失常败阵的原因。

    周芷若想必在临上阵的前一刻,用世上最最恶毒的武器,揉碎了庄主大哥的心,令他悲愤欲狂。

    惨遭背叛的庄主大哥走上了心爱弟弟的老路,将自己的心封入幽冥。

    唯一支持他继续下去的,就只有“取回父亲的刀”这个强烈的信念。

    苦练半年之后,他亲上忘川谷秋水台,挂牌挑战那个夺走一切的人。

    “庄主可有匹配此战之,能物供抵押?”

    秋水亭的主事恭谨问道。

    他从衣囊里取出一封黄柬。那是庄园的房地契,与宝刀一同,传下十余代;如今虽已破落,昔日旧人俱都星散,仍是他们兄弟俩最后的栖身之所。

    那人变得与半年全然不同,并非是华丽的衣饰或昂贵的玉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慑人之威,踏步退敌、双目如电,仿佛一动便会迸出无匹锐气,刹那间将敌人一分为二,名为“霸气”的可怕武器!

    日夜苦练家传绝学的庄主大哥谨慎起来。

    这半年间,他所挑战过的武林名家远超过三代先人的总和,这才发现自己的刀法造诣堪称上乘,经过无数实战历练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输过;以“精纯”二字胜过半路出家之人,是他自前次败战悟出的致胜关键。

    这一次,两人比拼到两百招后才分出胜负。

    在旁人看来,阿呆的庄主大哥招数精炼、内力沉雄,每一式劲发七分,还蓄三分后劲,其势如猛虎,变招却又不失灵动;虽无籍籍之名,堪称当世一流刀客,比之半年前简直判若两人,左右观战无不称奇。

    唯一失败的原因,就只有对手太强而已。

    阿呆的庄主大哥难以置信,呆呆坐在场边。

    那人取走了庄园,依旧撂下一句:“你若不服,三个月后,咱们秋水亭见。”

    而阿呆两兄弟的厄运才刚要开始。

    一年后,阿呆的大哥,现在他不是庄主了,在忘川谷的秋水台,输掉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银钱、祖产、家传器物……全都没有了。纵使阮囊羞涩,每次提出的抵押越见寒酸,秋水亭总是爽快地答应,而那人绝对依约现身决斗,然后潇洒地取走盛在牌下红盘里的抵押之物,以极少、极少的金钱代价。

    阿呆的大哥并未变弱;相反的,除了名气,几乎找不到能在他刀下走过十合的刀客,他的刀越练越绝,越练越狠,那是一刀十屠、几无可撄的决杀之刃,一旦出手便无法回头。

    他无法取胜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对手委实太强,而且变强之速如有神助,竟还超过了他。

    渐渐的,那人在江湖闯出了名号。

    他手持阿呆父亲的家传宝刀、使的是阿呆家的不传绝学,住在历代先祖传下的老宅庄园里,重新聘过了庄客护院……他摇身一变,成为阿呆家这代唯一的血脉,是出类拔萃的、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出色刀客,拥有列祖列宗难望项背的惊人武艺。从前庄园附近的老乡里都被赶走了,阿呆和他大哥的事根本无人知晓,更遑论遗忘。

    “阿福,我们……不能再等了。”

    不知从何时起,大哥又开始同阿呆说话,只是仍不看他而已。

    “我不知道能不能打赢他,那人的武功进境……快得只能说是邪门。”

    大哥沉声道,小心啜着黄油葫芦里的小半壶劣酒,如果那种混浊的灰青液体能称做“酒”的话。

    阿呆尝过一回,呛得连胃酸胆汁都呕出来,除了烈得刮肠,简直一无是处。

    “但我们不能再等了。再耗下去,他只会越来越难打。”

    大哥珍而重之的把葫芦塞好,细细将葫芦嘴、指掌之间溢出的酒汁舐干净,小心挂在腰际。

    以前庄子里的老酒窖藏有许多百年佳酿,但阿呆的大哥滴酒不沾;这个瘾,是这两年餐风露宿时才养成的。

    “如果我死了,这仇便到此为止。你不懂武功,就当没这些事罢;隐姓埋名,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就好。”

    大哥背了只方方正正的蓝布包袱,提着一柄钢刀。除了黄油葫芦以及那身草鞋衫裤,他身上已没有其他的东西。

    阿呆没听从大哥的吩咐逃命,悄悄跟着他来到忘川谷。

    那人早等在台前,双手抱胸,傲然睥睨,这几年来他已隐然成为一方传奇,百战长胜、风采照人,益发不可逼视。阿呆遥遥躲着,谷中风刀不息,这么远的距离就算长耳朵也听不见,但他眼力很好,竟能读出唇型,恍若亲临。

    这两年间什么都变了。唯一没变的,就只有秋水亭主事的谦恭有礼。

    “这一回,您还能押什么?”

    大哥解下蓝布包袱,露出一块木纹苍苍的熏黑牌匾。那人眼睛一亮,含笑不语。

    “这是我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大哥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你不是很想要么?这回,我押的是我的姓名;你赢,从此这底下的名和姓归你,无论谁问,你都是本家出身,货真价实的第十四世嫡长。这,够不够份量?”

    牌位的最角落横雕着“十四世”的字样,底下并排着阿呆和他大哥姓名的簪花小楷。

    那人笑道:“你早两个月来肯定值,不过我近日才杀败盘据五岛的妖邪,降服人称‘侍刀魔’和“奉剑魔”的妖人,身价暴增,一条姓名只怕不够。你家再多也没有啦,不若凑一对儿罢?”

    大哥当阿呆逃命去了,早让他舍弃一切包袱别想复仇,答应得干脆。

    “好。”

    那人点点头,秋水亭的主事收起乌檀木牌,秋水台上只剩下两人。

    尘沙蜂虿暗黄天。阿呆的大哥拔出钢刀,那人双手负后,贮有家传宝刀的乌木长匣立在台上,八十五斤的沉甸直视旗卷风啸如无物,仿佛打入台基的一根铁桩,连晃也不晃一下。

    “我很佩服你。”

    他扬声笑道,雄浑的内力穿破风咆,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畔。

    大哥只当是恶意嘲讽。近三场决斗,阿呆的大哥所能撑过的回合数越来越少,倒数第三场走了一百零七招,第二场六十五招,三个月前那场只换过卅七招,便败下阵来。

    阿呆的大哥不畏枯燥,将家传的“降龙刀”刀法练得精纯,原本一式数变的刀招越练越少,最后多只剩一刀。与那人以外的对手过招,他极少出过三刀的。

    “‘降龙刀’这般枯燥乏味的刀法,你可以日复一日的练下去,还将它练得更加枯燥乏味,实在了不起。”

    那人朗声笑道:“你以为,降龙刀法便是《降龙伏虎神诀》的别称、几招刀法便足以号称神诀么?你们错了!阳家十二代前的那些个老骨头,通通都想错了!”

    大哥双目圆睁,紧握住钢刀,咬牙切齿。

    “无行贼子!你还在说那大不敬的妄语!”

    “我没骗你!”

    那人哈哈大笑,目中却迸出嚣狂的厉光,昂首道:“《降龙伏虎神诀》乃是当世绝学,指的是几套出神入化、境域不同的武功;你所学的降龙刀,不过其中一部《降龙刀诀》罢了;相较于其他真正的高深武学,这部刀法只能居末!”

    “你胡说!”

    “我花了五年的时间,掘开你阳家历代祖坟,挖遍龙王祠阳家庄的每寸土地,再加上你这两年来不断贡献祖传宝物,终于让我找齐其他神诀;我的功力突飞猛进,便是最佳证明!”

    他大笑:“你已一无所有,若我所料无差,最后一部神诀必藏在牌位中!

    今日败你之后,便是完整的《降龙伏虎神诀》现世之时;你想不想,一窥阳家神功的真貌?“

    阿呆的大哥心头一跳,忽然有些动摇。阳家历代武艺不兴,那厮却凭空练就一身惊世绝艺……真正的《降龙伏虎神诀》究竟有如许威力?

    那人便在这一瞬出刀。在“一刀”的境界里,攻心始终为上。

    他以言语扰乱大哥心绪,等的就是这一瞬间稍纵即逝的精神破绽。

    乌木长匣一晃,泼墨一般的血练刀光穿破烟尘,正中大哥的胸口!

    阿呆的大哥骤尔回神,钢刀一挡,攻的一刀对上守的一刀,快得难以置信。

    “铿!”

    血刀穿身而过,身后刀痕迤逦,宛若沙中游蛇。凡铁锻造的钢刀应声而断,余劲所致,大哥猛向后弹,被斜斜划开的胸腹间喷出血瀑,坠地染尘,逐渐被飘落的黄沙所掩。

    阿呆眦目欲裂,嘶吼着:“大哥!”

    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有剧烈的疼痛与共鸣胀满胸臆。连滚带爬冲出藏身处,大哥的尸体已覆着一片薄薄黄沙,难以辨位,反倒是泼溅开来的血池并未立刻消失,粘着滚滚黄沙四处流淌……决斗台上,那人一手遮阳,一手轻轻一挥,随行的爪牙们便朝阿呆扑过来。

    “……后来,那人并没有找到第七部神诀。他疑心我藏起秘密,便严刑拷打;又怕我泄漏这件事,用烙铁和红炭毁了我的双手,让我无法再写字。”

    “他将我流放到山林荒地自生自灭,虽未灭口,却派一名武功高强的昆仑奴尾随,我若想向别人泄漏身份,便将听者杀死;若想练武报仇,便杀死我的师傅。如此过了六年,直到今天。”

    “那人占了我家在龙城降龙山的庄园,持用我先祖传下的降龙宝刀,以先祖创制的绝学《降龙伏虎神诀》扬名立万,并以阳氏代代相传的‘横扫八荒’称号行走江湖。他自称是亡父的独子、阳家第十四氏的嫡长孙,他剥夺了我与兄长的姓与名,却以我大哥的名姓行世,蒙骗世人……”

    安生语声方落,阿呆猛然抬头,木然的表情忽然变得生动,肌肉坏死萎缩、如同焦木的枯瘦食指往席间一比,双眼迸出恨火:“……那就是你,阳顶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