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二十七章 贵人搭救
    两人布置妥当,韩秋色跃上马背,两腿一夹,策影掉转马头,小碎步往林中奔去。

    秋月原本便追得紧,不消片刻,双方已在狭窄的林道间遥遥相望。

    韩秋色双手交错,自鞍畔擎出双剑,踮步打浪,策影越奔越快、越奔越快,炽电般的雪白长鬃迎风猎猎,劈啪劲响,犹如冲锋时高举的军旗旌尾!

    林道狭长,不容万劫回转。碧湖停下脚步,反手握住石刀,由背后举至身前,刀尖直指林道,正对着急驰而来的血蹄!

    “又来啦!”

    安生小声道:“小心她的《不无形剑气》”

    “放心好了。同样的招数,猪才会连上两次当!”

    韩秋色仅以两条腿跨住马鞍,放开缰绳,双手分持双剑,斜斜垂落身侧,纵声豪笑:“好兄弟,待会便瞧你的啦!”

    血蹄虎虎喷息,不像寻常马匹般仰头嘶鸣,始终不发一声,烈电般的一只右目迸出怒火,放开四蹄,飞也似的冲向娇小的秋月。每一落蹄,均刨地寸许,掀起滚滚黄尘,形影之巨、声势之猛,仿佛要将血蹄碾成肉泥!

    一人一马眨眼已至十步外,林道宽约五尺,还不够一名成年人横躺,万劫刀固然难以挥动,韩秋色也没有跳下马背闪躲刀气的空间;十步一到,秋月骤然睁眼,嶙峋的巨石魔剑一震,“嗤”的一声破空尖响,地上卷尘倏分,细细的泥灰中印出一条极宽极扁、快到烟尘来不及合拢的乳白剑形,飕地正中血蹄!

    眼看马将对剖,血蹄忽往旁边一跳,肌肉纠结的马肩撞上林树,剑气削过鞍头,直奔韩秋色的腿胯!

    韩秋色双剑交击,危急中往身前一挡,“铿!”

    一声龙吟激荡,双剑应声折断;他整个人往后一仰,猛被剑气掀下马背!

    秋月凝立不动,冷冷瞧着失驭的血蹄一路擦撞着林树,歪歪倒倒从身畔奔过。

    忽然间,一人从马腹下钻出,牢牢将她抱入怀中,在着地的一瞬间及时翻转,没让小秋月撞着地面;便在同时,血蹄交错而过,张嘴咬住巨石魔剑后的铁链,往烽火台的方向发足狂奔!

    那人死命抱着秋月,伸腿勾住林树。血蹄拖着巨石魔剑绝尘而去,两股相反的巨力一扯,秋月的小手再也握持不住,虎口迸出鲜血,铁链脱手飞去!

    “救到了……”

    安生抱着她一跃而起,不顾满面黄尘,欢声叫道:“我们救下秋月姑娘了!”

    韩秋色翻身跃起,也不管双手虎口迸碎、鲜血长流,一把挥开黄尘,大声问道:“人呢?有没有怎样?”

    安生低头审视怀中的少女,回道:“昏过去啦。似是……似是无碍,只有些皮肉伤。”

    韩秋色猿臂一舒,冲上去将两人抱住,眯着眼睛放声大笑:“干得好、干得好!好兄弟!哈哈哈……呸、呸、呸!恶——”

    不意吃了满口黄尘,转头一径吐唾。

    尘灰飞散,三人都是黄扑扑的一身,秋月纱布缠头,倒还罢了,安、韩却有如扮戏文的丑角,均是苦着一张黄底白面,不见须眉,只眼眶、嘴缝、鼻孔周围等露出肌肤颜色。两人相对一怔,不由大笑。

    安生只觉平生从未如此开怀,秋月是素昧平生,韩秋色也是素昧平生,却仿佛于这一刻间无比熟悉;这是他头一次毫无顾忌的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林树间一阵沙沙风摇,血蹄巨大的身躯缓缓行来,闭着的左眼尚未结痂,步子却十分稳健,身后雪白的长尾不住轻扫,纵使满身伤痕,自有一股沉定内敛的睥睨之气,犹如林中王者。

    韩秋色从腰后解下黄油葫芦,自饮一口,随手一抛。血蹄头颈不动,站得既挺又直,葫芦飞至面前,才张嘴咬住,仰头痛饮;喝了片刻,忽然一拱安生肩头,长吻微伸,将葫芦朝他伸去。

    “你二哥让你喝酒哩!”

    韩秋色微愕,旋又大笑:“它看得上眼的人不多,我也是头一回见它请酒。”

    安生哑然失笑,将葫芦接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

    那酒又呛又烈,简直像透明无色的水状焰火,一路从口腔烧至腹内,所经之处如无数把刀子攒刺一般,不由一颤,咳出大口浊气,咬牙硬说:“好酒!”

    谁知开声之后,喉中刺痛感大减,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他拭着嘴角大口喘气,每吞入一口新鲜空气,喉管至腹腔内都有变化,时冰时热、又痛又痒;呆怔片刻,才想起自己的模样定然十分狼狈,呼的一声,抓头傻笑起来。

    血蹄从他手里咬走了葫芦,依旧站得直挺挺的,自顾自的仰颈痛饮。

    “其声如虎,不轻嘶鸣;其行如电,不轻放蹄。峙之如岳,停之如渊,不倚爪牙而啸深林者,谓之‘紫龙’。”

    韩秋色接过葫芦,拍了拍策影:“像你二哥这样,才能称得上是马中的千里之王。”

    安生一吐酒气,点头道:“做人……做人也是这个道理罢?二哥真了不起。”

    韩秋色豪迈一笑,将葫芦递给他,径自从地上拾起两柄断剑,笑着说:“若非这对‘当歌剑’,只怕我已分成两半啦。这小娘皮好厉害的手段!”

    安生心想:“原来老韩的对剑名唤‘当歌’。他的外号,却是从剑来。”

    两人将昏迷的秋月横放鞍上,牵着血蹄回到崖边,摇摇欲坠的烽火台中已不见苏烈的踪影。安生有些担心:“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韩秋色摇摇头:“姓苏的最是怕死,如果我所料不差,他一见苗头不对便即溜走,此刻不知逃到哪儿去啦,你担什么心?”

    安生想想也是,赶紧奔到台后垂绳处。

    崖下的秋兰一见他探头,气得破口大骂:“方才那柄巨石魔剑突然飞了下来,‘轰’的一声坠入溪里,真是吓死人啦!你在上头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玩意儿丢将下来,不用先说一声么?”

    安生心想:“原来它将魔剑甩下了山崖。”

    暗叹二哥灵性更胜常人,一边忙不迭地赔小心,一边缒着绳索下崖去,对秋兰道:“适才情况凶险,来不及同你说。

    这崖不太好爬,我背你上去。“秋兰原本窝了一肚子的气话要发作,一听他如是说,怒气大大平息,白了他一眼道:“哼,马屁精!谁要你来卖好了?”

    一张粉嫩小脸却涨得红扑扑的,杏眼里盈盈有光,菱儿似的丰润小嘴抿着一抹笑。

    安生先将妖艳魔剑解在崖下,背着她爬上山崖,得韩秋色与血蹄之助,将冷凌霜、夏荷二姝及寒无衣的遗体拉了上来。

    韩秋色不识秋兰、夏荷,与冷凌霜却有数面之缘,奇道:“二掌院武功超群,是谁将她伤得如此之重,居然昏迷不醒?”

    一旁的秋兰听见,捂住小嘴,忍不住“咭”的一声,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明目张胆地瞟了瞟安生,满脸的幸灾乐祸。

    安生窘得脸红脖子粗,抓耳挠腮:“是……是魔剑所致。这个……说来可就话长啦。”

    韩秋色心觉有异,正想继续试探,忽听林间一阵蹄响,尘沙飞扬之间,十余骑冲了出来。

    马上的骑士身披双扣布甲、腰系双铊尾带,布甲上缀着鱼鳞铁片,背着髹漆长雕弓,鞍头两侧各挂着一个同式的箭壶,繁缨饰马,蹄铁簇新。人人佩带长剑,手中攒着长枪,只差一顶护耳翻起、顿项披垂的缀羽兜鍪,活生生便是图画里奔出来的皇廷羽林军。

    为首之人长枪一举,吁的一声,十几匹马一齐停住,显是训练有素。

    狮驼峪已是铸剑山地界,再往里头走上七八里路,便可见无双城的外廓。

    这一队骑兵铠仗鲜明,想也知道是无双城的人马,韩秋色正欲开口,忽见安生面色一沉,不禁悄声问:“怎么,这伙不是你们的人?”

    安生默不作声。

    那领队长枪一指,喝道:“这匹马是谁的?”

    指的居然是血蹄。

    他连问三声,韩秋色只是抱臂嗤笑,也不答话。领队眉头微皱,单手握缰,冷冷道:“既是无主之马,入我无双城地界,便是无双城之物!”

    举起枪尖,大喝:“备索!这次别再让它跑啦!”

    左右齐声相应,声若洪钟,纷纷从鞍头解下套索,策马围了过来。

    秋兰吓得粉脸发白,颤声道:“安……安生!这是怎么回事?”

    蓦地一声烈咆,血蹄仰头长嚎,四周林叶被吼得飕飕乱摇,竟如深林虎啸一般!

    骑队的十几匹骏马仿佛遇上了拦路虎,被吼得前脚一软,跪的跪、退的退,还有吓得人立而起、或要掉头逃走的。众骑士握缰呼喝一阵,才将坐骑安抚下来,模样虽有些狼狈,忙乱中却无一人滚下鞍来,迅速恢复了阵列,依然是一弯月形,散开来将安生等人堵在悬崖边。

    须知训练有素的武装枪骑队,只需一伍连辔,便足以对付一般的武林好手。锐利的枪阵无论合围或并进,配合马匹冲刺居高临下,杀伤力十分惊人;若再辅以弓箭,就算如韩秋色这等高手,万一不幸遭遇,孤身逃走或有一线生机,硬碰硬则万万讨不了便宜。

    韩秋色眯着眼,单臂环胸,另一手抚弄下巴浓髭,似是在看笑话,心中却不无钦佩:“这些人的骑术堪称精湛,就连江南道都督府的马军都无这般能耐。放眼江南道,说不定只有镇东将军麾下精兵可比……奇怪!无双城是吃饱了撑着,没事练这等马军做甚?”

    忽见那领队平举长枪,枪尖对正自己的鼻子,厉声道:“你!模样鬼鬼祟祟,非奸即盗!藏此好马,莫非是想做什么歹事?快将马匹献上,要不,绑你去见官!”

    韩秋色闻言一怔,登时哇哇大叫:“去你妈的!这里忒多人,便只有我像贼么?”

    就着眼角余光瞥去,赫见安生满脸真诚、秋兰娇俏可爱,如遭重击,抱臂阴沉道:“哼哼,你们这些个眼残的,说了你们也不懂。这匹紫龙驹如此神异,谁能驾驭?天生奇物,何须人主……它,便是它自己的主人!”

    安生听他二人一来一往,始终不发一语,只是仔细聆听;听得片刻,才忽然抱拳道:“这位是骑射司的葛家五郎么?小弟是执敬司的安生。”

    那领队掖住长枪,单手解下面巾,皮兜下露出一张与安生同样黝黑的年轻面庞,细长的双眼炯炯放光:“你是执敬司的么——”

    双腿略夹马肚,踮着光亮的铜镫策马上前,俯身低道:“你在这里做甚?这几位……是大总管的差使?”

    原来这马队首领葛五义也是无双城铁匠出身,后来才从了军,也算跟安生有些交情。

    安生不愿对他说谎,只说:“这位韩秋色韩大侠,是鼎天剑门秦掌教的徒弟,马是他的;马背上那位白衣女侠,则是百花轩的冷二掌院,这几位姑娘是她师妹,都不是可疑之人。小弟正要领她们去见大总管。”

    葛五义沉吟片刻,低声道:“这马呢?能留下么?”

    安生老实摇头。

    葛五义似已料到,只微微颔首,忽听远方马蹄声响,林后烟尘翻卷,似是阴霾涌至,依稀听得人喊马嘶,声势浩大,已算不清有多少骑。

    “不好,是轩辕公子来了!”

    他皱起眉头,低声道:“你先避会儿,我来引开他们。”

    安生会意,拉着韩秋色等躲进烽火台中。血蹄身躯庞大,幸而木台被巨石魔剑砸坏一角,门框碎裂,堪堪容它低头钻入。

    葛五义纵马踩乱泥地上的足迹,指着另一头道:“黑马往那里去了,快追!”

    率先甩缰,往烽火台的反向奔去。众骑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片刻,也都策马追上。

    突然间,林中冲出大队人马,服色与葛五义等相仿佛,却足有数十骑之谱,队伍前头有八名短后衣、双袍肚,头戴红缨皮鬃笠,外扎绿鹦短绣衫,衫中露出铜钉衬甲的武装侍卫,簇拥着一名锦衣玉带的白马公子。

    葛五义等一见那公子到来,纷纷勒马让至一旁,就着鞍上垂枪俯首,齐道:“公子爷!”

    那公子看也不看,径自举目远眺,喃喃道:“怪了。方才声音明明是从这儿来的,怎么又不见踪影?”

    身旁一名护卫听见,忙问葛五义:“你们先来一步,有见着么?”

    葛五义垂首道:“没看真切,不过来时听见树丛摇动的声响,依属下猜想,约莫是朝那里去了。”

    那公子闻言回头,白面上掠过一抹青气:“那你还楞在这儿做甚?还不快追!”

    不待左右答应,熟练地调转马头,马鞭一抽、马刺一蹴,胯下的雪白骏马跳蹄长嘶,飞也似的朝葛五义所指之处奔去!

    他的坐骑远较诸人神骏,部属们一下子措手不及,片刻就被抛在后头。

    那八名绿衫侍卫赶紧策马直追,余人也不敢怠慢,呼喝声中,眨眼走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漫天的尘沙飞卷。

    “那人……真是一点儿都不爱惜马匹。”

    清脆动听的喉音微带娇慵,秋兰、韩秋色双双回头,居然是冷凌霜醒了过来。

    安生一见她苏醒,喜动颜色,脱口道:“你……身子好些了么?”

    话没讲完,便已后悔。

    只见冷凌霜身子一颤,雪靥微红,姣美的唇瓣却略显苍白,转过头去,低垂妙目,半晌才淡然道:“不碍事,多谢关心。”

    安生无比尴尬,支吾几句,有些手足无措。

    秋兰看在眼里,小小的心思里转过无数念头,故作天真状,拉着冷凌霜的手嘻嘻笑道:“霜姊,多亏这位韩大侠帮忙,咱们才能离开那个鬼地方。秋月也给救回来啦,这位大胡子大侠真是好本事。”

    冷凌霜与韩秋色见过几回,虽不熟稔,也算是旧识了,颔首道:“多谢韩大侠仗义出手,冷凌霜感激不尽。”

    韩秋色不敢失礼,拱手道:“二掌院客气。韩某也是因缘际会,糊里糊涂便遇上了,谈不上什么仗义。”

    转头对安生道:“你那位姓葛的朋友义气,只是惹的麻烦不小,恐怕要受我们连累。这大票人一路追去,沿途看不见马蹄痕迹,迟早要发现上当的。”

    安生早就想到这一节。只是他素来听说公子的为人,名马、美女若教他看中,只怕抬出大总管来也压不住,把心一横,咬牙道:“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先回到无双城中。我家大总管手段厉害,葛兄弟若真的有事,再请大总管搭救。”

    韩秋色点点头。“我猜他们很快就会折回,此地不宜久留。”

    他两人以木材绳索扎成担架,让血蹄拖着寒无衣的遗体上山。

    安生背着秋月,韩秋色背夏荷;冷凌霜虽已苏醒,但那“附骨媚香”的毒性极其霸道,中和之后会产生强烈的倦怠与不适,秋兰中毒浅,一夜好眠体力尽复,她却是全身酥软如绵,提不起半分气力,姊妹俩只好同坐一鞍,由秋兰扶持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