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二十四章 安危难测
    原来昨晚苏烈等一行,随着路青山退往天启城驿暂避,因迟迟未有李求道的消息,天未大亮,便请驿站里的值更官代为通报,要向路青山辞行。

    那官员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有你们这么不懂规矩的么?现下是什么时候,惊扰了大人,谁来担待?”

    想不到路青山向来起的早,虽内伤未愈,不到卯时便已起身。

    苏烈等求见之时,他一身锦袍官靴,仪容整肃,正端坐在官厅里用早饭,桌上一杯醋芹、一碗咸豆,一碟麻油拌莴笋丝,就着一盏豆焰小灯配粥吃。身边仅有一名院生服侍,伺候大人盛粥之后,也自取碗筷坐下同吃。路青山头也不抬,显然平日就是如此。

    苏烈上面一首,路青山起身抱拳回礼。

    “路大人,家师一夜未回,着令人担心。贫道欲率敝派人马,先走一步,特来拜别。”

    路青山想想也是道理,李求道武功虽高,孤身一人遇上妖刀,一样讨不了好。

    点头道:“也好。只是天还没亮,也不先忙着走,一起坐下来用早饭吧?”

    苏烈坚持不肯,路青山也不好勉强,一路送出驿所。

    其余剑门弟子整装完毕,肩囊佩剑、背负刀器,都在陲驿之外等候。

    约莫清晨露重,一个个都是缩颈团手,面色阴晴不定。众人齐出了大门,胖道士吴世勋忍不住嘀咕:“好歹是个四品官儿,怎么吃得这么寒碜?还说要请客呢!不怕人笑话。”

    被苏烈瞟了一眼,才赶紧闭嘴。

    李求道此番下山,是抱着为子报仇的打算,剑门各观一接诏令、倾力支援,一共动员两百多名弟子。谁知道破庙一役遭魔剑血洗,折损近七成,紫薇本观出身的只剩下苏烈、吴世勋等十数人。

    走出里许,一名外观弟子忽道:“苏师兄,咱们现在要往哪儿去?”

    苏烈心情不佳,连头也不回,冷冷说道:“先将宗主与李师弟寻回,然后再做打算。”

    那人沉默片刻,又开口到:“苏师兄,昨夜大伙儿都没睡好,一早起来粒米未进,心情怕不是太好。要不要……这个……先找个地方填肚子,要干起什么来也有力气?”

    苏烈停下脚步,见他肤色黝黑,一脸的大麻子,活像乡下来的庄稼汉,迸发恼怒,面上却不动声色,斜眼道:“你是哪件观门的?叫什么名字?”

    那人陡然间被问得有些谎,嚅嗫片刻,才道:“小人是……是从钟山孤苗观来的,叫史文龙。”

    苏烈冷笑:“不是”世“字辈的么?”

    史文龙麻脸一红,低头道:“不是。苏师兄是紫薇本观的高徒,自是没听过小人的名号。”

    鼎天剑门自“鼎天剑主”秦俊杰接任掌教以来,积极推行“道徒登真”的制度:每年春秋两季,由各观自行挑选资质上佳的优秀弟子,送到道缘山总坛接受长达一百天的三坛大戒。受戒完成发给戒牌、戒衣,由总坛依字辈排行颁予道号,录进《登真箓》中,正式由见习的道徒升作玄门道士。

    事实上,剑门诸观各有基业,如秦俊杰原是剑门一脉“青帝观”的住持,被推为掌教之后,才移居总坛洞灵仙府。

    总坛自身没有田产银钱,养不起这么多前来受戒的道众,自然也不能要掌教出身的青帝观一体支应,各观在遣送弟子去总坛之时,均需缴纳一笔费用,以应付长达三个月的三坛大戒期间、衣食住行等各项花销,称之为“登真钱”再加上来往路费,其实是笔不小的开销。

    像钟山孤苗观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庙,靠着紫薇观的接济,几年才能送一个道徒上道缘山,观内能排得上字辈的寥寥无几,多半都像史文龙这样,由自家的长老住持授戒了事。

    苏烈斜眼冷笑:“想吃饭么?好啊!你去镇集上寻一间分茶饭庄,爱吃什么点什么。

    这顿饭钱便算是孤苗观请客,机会难得,大伙儿千万别客气啊!“史文龙笑容凝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吴世勋伸指戳他胸膛,大声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轮得到你说话么?叫你们观里”世“字辈的出来说!什么玩意儿……”

    话没说完,史文龙猛一挥手,怒道:“俺孤苗观里世字辈的,昨晚都死在庙啦!咱们不远千里而来,给你们助拳,牺牲性命,还不值一顿饭!”

    吴世勋被他一推倒地,腿伤疼得死去活来,大叫:“你……你们这些乡巴佬,造反啦!”

    其余的紫星观弟子纷纷上前,伸手去推史文龙:“干什么、干什么!动手打人哪!”

    没想到史文龙却一动不动,周围的外观弟子面色阴沉,反而围了上来。

    紫薇本观的人马只剩下十来个,其余五十几人全都是剑门同宗的外观弟子,扣掉存心观望两不相帮的,双方也还有两倍以上的差距,形势登时逆转。紫薇观诸人被围在中间,吴世勋哇哇大叫:“你们……你们别乱来!宗主要知道了,你……你们没个好死的!”

    苏烈手按剑柄,沉声道:“史兄弟,你们想怎样?”

    史文龙原本只想发发牢骚,不想肘腋生变,转眼竟已到了这个地步,心想:“若让宗主知晓,我一定完蛋大吉。”

    忽起歹念,喝道:“你们这般欺负人,当我们是什么?不先替昨晚牺牲的兄弟们收尸,只想找你师傅!”

    左右被激起敌忾,纷纷骚动起来。

    苏烈冷笑:“大家都是同门,你说的是什么话来?你想吃饭,难道我肚子不饿么?

    试问你袋里,有多少银钱能喂饱这么多人?我身上可是一毛也没有。“众人一阵错愕,顿时无语。

    苏烈又说:“昨夜走得匆忙,钱囊都留在破庙中。我正要带你们回去,取了银钱,才好办事。”

    众人半信半疑。史文龙唯恐气势一弱,再也杀不了紫薇观诸人,忙道:“用不着那么多人一起走,我与你同去,众人在这里等着便是。”

    一使眼色,三名与他相熟的外观弟子顿时会意,便要押着苏烈一起离开。

    忽闻一声长笑,一人从大树上跳了下来,吐掉口中长草,摇头道:“我劝你莫去为好。”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年纪很轻,颌下留着粗硬燕髭,貌似粗豪,双眼却时时绽出嗤笑般的神光,十足的玩世不恭。他生得虎背熊腰,束腕长至肘底,以皮索交缠缚起,一身紫衫快靴,颇似江湖游侠。

    苏烈打量了他几眼,冷冷说道:“原来是你。”

    那人懒惫一笑,撇了撇嘴:“我也不爱来啊!都是掌教真人放心不下,硬逼着我来瞧瞧。没想到却遇上狗打架。”

    吴世勋怒道:“呸,你嘴巴放干净点!”

    那人呵呵直笑,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也没看他怎么动作,“啪!”

    一声脆响,吴世勋已被搧得眼冒金星,左颊高高肿起。

    “昨夜在破庙,就属你最丢脸,堕了本门声名。你若管不住舌头,我可以代劳,一刀割了便是,以后也省得麻烦。”

    反手一掌,又是“啪!”

    一声脆响,打的居然是史文龙。

    “你也知道还有同门的尸首弃在破庙,无人收埋么?只想着银钱,想着填饱肚子,丢不丢人?”

    史文龙抚着肿起的面颊,连他何时举手放落都没看清,见左右均面露愧色,心知大势已去,低着头不敢造次。

    苏烈冷眼旁观,忽道:“你一直跟着我们?”

    那人两手一摊:“掌教真人只让我照看,没让我插手,要不是有群笨蛋打算自相残杀,我只想在树上睡大头觉,睡到你们回山了再去交差。可惜啊,树欲静而傻蛋不止,谁得了好处?”

    圈指衔在嘴边,一声长哨,一点黑影自远方狂奔而来,眨眼便至,却是一匹通体紫亮、飞鬃如雪的高大骏马。

    那紫龙驹除了鬃毛、尾巴,连四蹄与吻部都是白色的,急奔倏停,到了眼前才觉比寻常马匹高出一个头不止,犹如马中的巨汉悪来。马鞍两侧挂了两只皮囊,鞍畔除了卷起的铺盖,还有两柄并鞘长剑。

    那人拍了拍马颈,马却甩甩鬃毛,不怎么搭理;说是主从,看起来更像是一起混的酒朋食友。他从鞍侧的皮囊中拿出干粮,分给众人,朗声说道:“人死为大,昨晚牺牲的同门尚在破庙,总不能叫他们暴尸荒野。吃完饼之后,众人随我回去,一同为他们收殓,带回故乡。”

    有人说:“如果……如果再遇上魔剑,那该怎么办?”

    那人笑道:“打不过就逃啊!你若不幸牺牲,想不想有人为你收埋?”

    一干外观弟子都觉有理,忙不迭的点头。史文龙道:“钟山离此甚远,我们观里有七、八位弟兄丧生,光是置办棺木、雇用马匹的费用……”

    忽觉心酸,忍不住低下头。

    “不妨。”

    那人笑说:“掌教真人早有交代,此次的伤亡抚恤,将由总坛全数支应,众人不必担心。”

    总坛虽无钱无粮,但掌教真人既许下承诺,自会由青帝观出面处理一切;思及此处,的确没什么好担心的。史文龙等外观弟子大喜过望,放心大嚼起来,顿觉这干饼似乎特别香甜。

    那人笑着对苏烈说:“你不来么?”

    苏烈面色铁青,寒声道:“我找师傅去。”

    “我已派人去打听了。据说附近有人曾见一名道骨仙风的道长,往狮驼谷的方向去了。”

    那人笑着说:“料想你也信我不过。你若要找,便自己去找罢。贵观弟子的遗体我会着人贮装打埋,先行送回道缘山,你就不必谢我啦。”

    说着牵起缰绳,率领一干外观弟子离去。史文龙等均对紫薇观深感不满,“呸”的一口唾在地上,头也不回听任那人指挥。

    吴世勋咬牙切齿,恨声道:“二师兄!便让这厮走了么?再怎么说他也只有一个人,咱们并肩子齐上,剁也能剁死了他……”

    苏烈瞥他一眼,冷然道:“你有胆子杀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么?”

    吴世勋一愣:“他……他是……”

    苏烈目光望远,仿佛正以无形之剑刺着那个率众远去的宽阔背影,一字、一字的说:“就是他。掌教真人唯一的徒弟”把酒当歌“韩秋色!”

    “鼎天剑主”秦俊杰,江湖三大名剑之一,毕生曾收过五名弟子。而唯一活到现在、被公认能接任其衣钵的,只有人称“把酒当歌”的关门弟子韩秋色。

    韩家是江南道的望族,富甲一方,只可惜人丁单薄,族中不旺。韩秋色自小父母早逝,被忠仆送往青帝观,历时十五年而艺成,遂散尽家财,四处游历,赢得“把酒当歌”的侠名。为顾及韩氏的这根独苗,秦俊杰迟迟不让他受戒,韩秋色平时极少呆在道缘山,因此吴世勋等都不曾见过。

    “以他的个性,既然敢孤身前来,近处一定伏有人手。”

    苏烈冷冷的说:“若是轻举妄动,不过平白给他一个杀人的借口而已。”

    “师兄,现在呢?我们……我们要往哪去?”

    “去狮驼谷。”

    苏烈头也不会,风中传来他利刃一般的声音:“若不想死,就得在师傅想起我们之前,先找到他老人家的行踪!”

    苏烈、吴世勋等一行十余人,沿着狮驼谷的峡间一路搜寻,遥遥望见崖底升起一条灰烟,发现秋兰与安生的身影,还有躺在崖底的寒无衣遗体。吴世勋回头大叫:“二师兄,你快过来看!”

    苏烈临崖探头,见那人面貌清臞、宽袍大袖,果然是“浴血剑魔”寒无衣,又听得秋兰、安生两人大叫,提气问道:“那位可是”浴血剑魔“寒无衣寒前辈?”

    他内力造诣远非安、兰二人能及,这下穿透啸风激流的声响,清清楚楚传入二人耳中。

    秋兰唯恐他们掉头离去,大声回答:“是!不过他死啦,你们别怕!”

    苏、吴等面面相觑:“寒老儿……死了?”

    苏烈心想:“找不到师傅,又失了李师弟的踪迹,陈长生有路青山、莫欺霜保护,一时间难以得手;再加上破庙一役损失惨重,我又折了师傅的颜面……这些罪名,我一条也担不起。”

    以李求道睚眦必报的的性子,如能取得寒无衣之尸泄愤,说不定便能转移焦点。

    他打定主意,大叫:“这位姑娘可是百花轩的师妹?在下鼎天剑门苏烈,并不是坏人。”

    秋兰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圈着小嘴大声回答:“我是百花轩门下,姓李,名秋兰。快点垂绳来救我们…”

    “底下都还有些什么人?”

    “我们师姐妹三个,这位是无双城的安生兄弟!”

    秋兰叫道:“我……二师姐冷凌霜也在这里,你们赶快放绳子下来!”

    “血染秋霜”冷凌霜的声名传遍江湖,正邪两道无不知晓。秋兰知她与安生都不是举足轻重之人,唯恐对方不救,赶紧把师姐的名头抬出来。

    苏烈听得一凛,四下张望,问道:“二掌院也在么?怎……怎么不见人影?”

    秋兰仰头圈口,指了指岩洞道:“她受伤晕过去了!你们快些垂绳,别净问这些不相干的。待上去后,什么都说与你听!”

    苏烈回头吩咐:“去找些绳索来,越多越好。如无现成的,取些被单布疋也行,动作快些!”

    左右称是,纷纷挤进烽火台去。

    要带走寒无衣之尸,决计不能让心剑宫的人知晓,否则麻烦旋踵而至,永无休止。

    这百花门的小丫头,还有那无双城的安姓少年都不是要人,本想顺手杀了,神不知鬼不觉;岂料冷凌霜也在崖下,此女的武名传遍武林,据说犹胜师妹陆令萱一筹,约与莫欺霜相类,是个麻烦人物。“若是昏迷不醒,也还好办。”

    苏烈暗忖:“若她神识尚未清醒,只等拉到半空中时,再将绳索割断,这崖壁四、五丈高的距离,摔也摔死了她。”

    却停安生大叫:“快走!这附近十分危险,不要靠近!快快离开!”

    他探头到:“小兄弟!你说有什么危险的?”

    安生叫道:“那魔剑,便在附近!你们若不离开,便将绳索垂将下来,先避一避。魔剑下不来的,这里很安全。”

    剑门群道听得一愣,俱都笑了出来。吴世勋忍不住笑骂:“他奶奶的!李姑娘,你相好的脑子不清楚啦,居然说下头比较安全。依我看,你们就别上来啦。”

    秋兰听他言语粗鄙,大起恶感,只是求生的机会千载难逢,暂不与他计较,抡起粉拳猛揍安生:“你闭嘴好不好?添什么乱!”

    无奈安生的肩膀肌肉结实强壮,打得不痛不痒,倒是她自己十指指节隐隐生疼,不禁气结。

    秋兰见绳索越来越近,欢喜得差点掉下泪来,回头对安生说:“你去将霜姐她们背出来,我先上去,一会儿便轮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