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玄幻小说 > 何处是安生 >第十六章 魔剑遁逃
    竹箭之势风风火火,快得肉眼难辨,路青山一听声音便即出掌,只来得及掠过箭尾,谁知连魔剑都忌惮的“熔兵手”却首次无功,猛被一股海潮般的螺旋巨力震开。

    路青山连退几步,双手虎口迸裂,心下骇然:“心剑宫秘艺,神异如斯!”“炼兵手”极耗内力,他仓促间运使,又未能妥善收功,全身真气走岔,顾不上形势凶险,被逼得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而竹箭末端引火,轰然炸开,曳着一抹灰浓烟尾,去势更急!

    莫欺霜自忖本门硬功未有如“熔兵手”者,不敢徒手阻箭,一扯斗蓬系带,将缀有兔尾的黑云大氅当成一幅大旗,迎着竹箭兜头拦去!

    莫欺霜兜住竹箭,忽觉一股巨力缠绞,几乎被掀翻过去,只被扯得身子飘起,带出三尺,“嗤!”一声竹箭裂布而出,势已稍缓。

    莫欺霜落地连退,轻飘飘的滑出几丈,正欲立定,足尖微一踉跄,又多退了两步,一掌轻轻拍上梁柱,才将飞花箭的残劲卸尽。

    路、莫二人连手一阻,箭势骤斜,径从陈长生腰际掠过,将铊绳悉数削断,陈、赵两人腰部也被掀去大片血肉,陈长生痛得惨叫,几乎松手;赵云飞无知无觉,仍受魔剑支配,既得自由,见人就杀。

    竹箭不停,飕地串过两名道士,连人带箭射入墙中,半堵砖墙轰然坍倒,箭头应声爆碎,后半截却继续贯尸穿墙,向外飞去,隐没于雨幕的彼方。淅沥声里,只见箭尾那一抹残烟袅袅盘升,终至不见。

    而李求道便在此时出手。他身形一晃,软榻上已无人影,那近两尺长的金刚残木不知何时落入其手,锐尖破空而来,直指陈长生的背门!赵云飞回过身来,竟是视若无睹,阔剑斜指,径往陈长生颈间插去!

    这一下祸起两端,谁都来不及救。路青山遥遥望见,怒道:“李真人!你这是做甚?”挣扎着起身,始终晚了一步。

    陈长生闭目想:“原来我最后竟死在老李杂毛手里。”啐了一口,不觉失笑。

    忽听一声冷嘲:“这就想死么?忒没出息!”声未落、人已至,剑魔寒无衣从天而降,“魔剑”一勾一拦,震开绿芒幽冥。也不见他格挡金刚木尖,蓦地左臂暴长,如猿猴一般,食、中二指越过刀刃,径取李求道双目!两枚尖尖指甲几乎按上眼皮,吓得李求道魂飞魄散,急向后仰,脸面狼狈触地。

    寒无衣好整以暇,砰砰两脚,分别将李求道与陈长生踢飞出去,下一刻即顺势接战幽冥,场中又只剩下师徒二人。

    陈长生捂腰滚倒,差点痛晕过去;李求道闷声跌了出去,总算是一派宗师,落地前左腕一撑,拧腰挺起,没摔个四脚朝天。

    寒无衣哼的一笑,冷冷斜睨:“老杂毛,老夫鞋底泥的滋味可好?暗施偷袭的耗子鼠辈,就只配趴在地上吃土。”

    李求道一掸襟袍灰尘,神色如常,温言笑道:“寒老说得什么话来?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中人的侠义襟怀,本座自是当仁不让。”

    寒无衣左手负后,单手隔着衣袖握持“魔剑”接敌,仰头闭目,半晌才森然道:“寒某人的弟子,也只有寒某人能杀。”锐目一扫,众人无不股栗。

    言语之间,赵云飞已骤然出手,镜像之招越发流畅,寒无衣的肩头、胁下等纷纷见红,染赤半边衣袍,老人一声不吭,浑若不觉。

    陈长生挣扎而起,李求道本欲一掌将他了结,余光瞥见路青山已收功起身,莫欺霜的修为又难知深浅,心知良机已过,暗忖:“老匹夫想一对一的来,本座岂能教你称心?这势头,自然是越乱越好。”朗声笑道:“本座君子之心,可对天表,寒老莫以腹度。令门高弟,这便还了给你罢!”随即抓住陈长生背心,猛往战团中一掷!

    李求道未下杀手,旁人无从相救,眼睁睁看着陈长生飞过人群,身子往阔剑上撞落。

    赵云飞似生感应,竟舍了“魔剑”,任由背门洞开,嚎叫着举剑往空中掠去!看来被魔剑附身的人会互相追逐,优先铲除对方,就像毒虫互噬一样。

    千载难逢之机,此时一掌便能将赵云飞击毙,众人无不摒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寒无衣猛提左掌,忽然犹豫;便只这么一顿,陈长生已跌将下来,路青山情急大叫:“寒老,救人为先!”飞身接应,另一头的莫欺霜也点足飘至。

    寒无衣警醒过来,趁其无备,挺刀一圈一绞,劲力到处,赵云飞再也持握不住,铿啷一声,绿芒闪烁的兰锋阔剑脱手飞出;去势所向,众人皆避。

    陈长生直直摔落,恰好被路青山接住,不及站稳,急道:“路……路大人!我见魔剑脱手了,我师兄……我师兄回神没有?”

    莫欺霜掠至一旁,以防有人暗算,却见一道乌影穿隙而过,李求道直进中宫,袖底一翻,削尖的金刚木已插入赵云飞腹中,血淋淋的木橛尖透背而出,几逾三寸!

    寒无衣一把握住,眦目欲裂:“你!”尖端如入金铁,再也难进分毫。

    李求道凑近,低低一笑:“老匹夫!杀你弟子,比杀了你还难受罢?我痛我儿,便是这般!”运动十成元功,木橛又穿出分许!赵云飞仰头嚎叫,抽搐如垂死之兽,寒无衣心痛已极,将金刚木劈断,回臂将爱徒揽入怀中,呼的一掌轰向李求道!这掌毫无保留,快得不及闪退,李求道料不到他一个耄耋老人,变招竟如此迅辣刁钻,把心一横,双掌并出,“砰!”一声陷足入地,全身仿佛拆骨散肉,以为自己被碾成了一团脓血,海潮般的内力仍源源不绝般、自对方掌中轰然倾盖……

    “寒某人的弟子,”剑魔须发皆逆、怒目如血,厉声道:“只有寒某人能杀!你……”语声忽断。

    他愕然低头,赫见赵云飞满脸阴鸷,目光残毒,一双肉掌正印在自己的丹田上。瞬息间,寒无衣真气一束、百脉俱凝,一口阴瘀冲上脑门,面色转为靛青。

    李求道顿觉压力一空,死里逃生,点足飞退数丈,落地时“呕”的一声大口吐出鲜血,侍童们连忙上前搀住。

    大殿中心,寒无衣低头看着自己的爱徒,神色几经错愕、惊怒、失望、痛悔……等,最终又归于平淡,赵云飞仍不住倾注内力,欲置师傅于死地。

    老人终于明白:魔剑并非只是支配爱徒的身体,夺走他的意志,而是彻底残害、毒化了他,把昔日正直果毅的善良青年,变成一具嗜血凶器。就像伏在龟背上渡河的蝎子,明知乌龟一死,自己也将归洪流,但就是忍不住要以毒针螫人,这是宿命,难以更改、不能回避,既无奈又可悲。

    寒无衣长叹一声,无须的清癯面庞急遽衰老,终于提起右掌,缓缓盖上赵云飞的天灵。

    “啪”的一声闷响,魔化了的青年英侠浑身一震,七窍都溢出血来,阴狠的神情突然又变得痴呆空洞;片刻,似乎开始感觉头顶剧痛,五官扭曲起来,眼珠子胡乱转动,颤声流泪:“师……师……师……”口唇抽搐,淌下津唾。

    寒无衣不避污秽,举袖为他细细揩抹,低声道:“好孩子,好孩子。”

    赵云飞渐渐委顿,闭目泪流,奋起余力张口,却仍是“师……师……”的缠夹,语声渐落。

    寒无衣抱着他的头不发一言,直到赵云飞一动也不动,再也不出丝毫呓语。

    良久,老人慢慢抬头,神色茫然,蓦地寒风入殿,寒无衣被吹得一颤,“哇!”的呕出大口鲜血,以“魔剑”拄地,缓缓坐倒。

    赵云飞的身体软软瘫滑,歪斜的头颈便横在师傅膝上。

    “师尊……师尊!”

    陈长生欲哭无泪,不敢多看师兄一眼,想起此后阴阳两隔,再难相见,又不忍不看,挣扎着匍跪上前,却被寒无衣硬生生喝止:“莫来!我没事。魔物既离活体,必找下一个宿主寄附,须……须断其生路。”

    呆坐片刻,忽尔回神,酱灰色的面孔表情木然,略为调匀气息,寒声道:“众人留下兵刃,全都到外头去!哪个不走的,便是魔剑所寄,自好教老夫杀了干净!”

    一阵金铁铿然,三派人马纷纷解兵,争先恐后的挤出庙堂。

    眨眼间,偌大的庙堂里风流云散,只剩一人一尸踞在中心,随着大队而来的各种旗、仗、坐具几床等,全都歪倒四散,留于原处,一望颇有繁华过眼之叹。

    路青山立在大殿的高槛外,探头道:“寒老,下官盘查过了,庙外并无铁兵,也没人拾到赵三侠的佩剑。适才……场面有些混乱,那柄剑落至何处,或许真没有人看到。”

    寒无衣环视四周,提着“魔剑”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出殿门。众人在雨中环肩瑟缩,被雨水打得浑身湿透,每人都是双手空空,魔剑无从附身。

    “魔剑…兴许是逃走啦!”陆令萱嘟囔着,满脸不豫。纵有阳春白雪为她打伞,雨中毕竟湿冷难耐。

    寒无衣摇头,随即平举红艳艳的刀刃,似乎想以此吸引幽冥现身,电光一闪,雪亮的雷电映得寒无衣面色惨青,直如恶鬼一般。他指南车似的举刀转动,邪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刀尖最终停在鼎天剑门一方。

    李求道不禁冷笑。“寒老!你怨我将赵三侠正法、为武林除一大害,这便要借题发挥,来寻本门的晦气么?”

    寒无衣面如槁木,蓝灰色的青气爬上眉间,森然道:“被魔剑附过身的人,最容易成为魔剑所控制的剑尸。幽冥魔剑若未寄附到新人身上,便只有回头一途。”

    李求道湿润的漆黑瞳眸一转,放声大笑。“既然如此,陈四侠怕是最有嫌疑之人!适才他也亲口承认啦,早在赵三侠以前,他便是幽冥魔剑所附之人。”

    他见寒无衣面色灰败,分明是身受重伤、强自压镇,说不定只是虚张声势而已,故意以言语相激,欲挤兑得这老匹夫自露马脚。

    寒无衣仍是摇头。“不是他。”

    “那还能有谁?你……”李求道笑意忽凝,与寒无衣对视半晌,摇头:“寒无衣啊寒无衣,我杀你徒弟,你便要我那晏清孩儿的命么?我杀人是为了江湖公义,寒老杀人,却是挟怨报复。”

    焦雷轰隆而至,李求道一反常态,提高音量:“我那孩儿被“问心剑”所伤,就算你不动手,他也活不久啦!你是何等的歹毒,竟要罗织罪名,致人于死!他连起身喝一口水也不可得,如何能被魔剑附身?若不信,且看……”

    鼎天剑门弟子们群情激愤,听得十分专心,忽见他停了下来,脸颊微微抽动,神情极是怪异。天际又是一记电蛇窜下,众人循线回头,耀目的炽光里,只见瘫在胡床上、全身缠满绷带的李存孝,颤巍巍的支起身子,手里不知何时握着那柄幽绿闪烁的兰锋阔剑,慢慢站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是个命如风烛、行将就木的瘫子。

    左右都吓傻了,有人双腿一软就地坐倒,仿佛连尖叫逃跑的力量都被抽取一空。

    “我说过了。”寒无衣的神色静得怕人,瞇着凤眼,微微冷笑:“被妖魂附身过的,一辈子都是魔剑的奴隶。”

    诸位高手中,李求道、路青山、陈长生等均已负伤;百花轩一门虽保有战力,偏偏女子又无法靠近那似喂有淫毒的魔剑……环视现场,已无一人一剑能与魔剑幽冥相抗。

    寒无衣面色青冷,眉目不动,暗自提运内力;谁知丹田中竟点滴不存,虚得隐隐生疼,百脉如受冰封。

    “本宫的绝学,当真是好生厉害!”老人无奈一笑,费了偌大工夫,勉强聚起一丝内息,全身真元空荡荡的若有似无,只比寻常妇孺好上一些,老迈的剑魔突然狂怒起来,伤疲的身体仿佛正回应着这股无名之怒,他咬破舌尖,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涌现,迷离衰疲的眼中迸出锐光;就在同时,缠满绷带的李存孝一跃而起,飞也似的挥刀而至!

    自幽冥魔剑现身以来,尸主的动作从未如此迅捷!众人只觉白影一晃,眨眼已至寒无衣身前,谁也看不清来路,更遑论出手。

    寒无衣咬着唇畔一丝殷红,却将手中的魔剑收在左胁后,幽幽冥“唰”一声挟风电射,眼看就要劈开他的额头,就算翻遍普天下各家各派的拳经剑谱,也找不到拿头挡剑的路数。

    魔剑似没料到剑魔这样的高手,竟会以头相就,李存孝剑势微微一偏,泛着青绿妖芒的兰锋阔剑划过寒无衣的左肩,拉出一条长长的口子,裂创横跨颈侧,鲜血激射而出!

    “师尊!”陈长生眦目嘶吼,手脚并用扑向前去,只恨相距太远,救之不及。

    眼见场中两人即将交错,寒无衣忽尔抬头,几乎是贴面冷笑:“妖物!可知英雄义士,绝不轻易便死?”语音未落,一道潋滟红光自袖底飞出,由下至上,贴着李存孝的右胁直削至左肩,刀锋几乎勾入颈窝锁骨!

    李存孝“砰!”一掌打中他的胸口,及时借力倒翻出去,落地时一屈一蹬,动作快如蚂蝗,拖着兰锋剑远远掠开;双足连换,毫不拖泥带水,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幕的彼端。

    “逃……逃了?魔剑竟逃走了?”这令人匪夷所思的情况突然发生了。

    寒无衣被打得跌入雨地泥洼,翻腕一撑、沾地即起,拄着魔剑勉强站稳,锐目四扫,只见一地泼漆也似的怵目红渍,沿路蜿蜒而去,直至远方。

    怪的是:血迹并不相连,而是一团一团的溅洒落地,其间相距六、七尺,倒像是有人故意提着水桶、每隔三五步便往地上倾倒血污似的,十分诡异。

    他适才一劈,本拟将李存孝斜向断首,令魔剑不及转移,没想到魔剑变招忽然加快,超过原本的观察计算,这才落了空。然而,刀刃毕竟划过整个上半身,即便入肉不深,出血量也绝非泛泛;除非李存孝的身法快到某种境界,否则留在地面上的该是一条血线,而不是一跨步达七尺之遥的血团。

    一阵雨风吹来,剑魔微微一颤,遍体生寒,忽然警醒过来:“这么快的轻功,再不追便也不用追了。”肩上的疼痛已然麻木,是思忖间突如其来的晕眩,提醒了老人自己也受伤不轻。

    寒无衣定了定神,撕下衣摆咬在齿间,单手将左肩创口裹起,提着魔剑,循血迹奔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