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倒了！”
半夜时，睡的迷迷糊糊的陆远被喊醒，才刚刚连滚带爬的跑出来，身后那间土坯房就在大雨中轰然倒塌。
废墟前，老娘李玉香带着一大家子发愣。
“妈，我们没家了！”
还没有等陆远把混乱的思绪清理一下，大妹陆畅哇的一嗓子哭了出来。
然后弟弟妹妹跟着一起嚎。
李玉香也搂着孩子们，一个劲的抹眼泪。
陆远脑袋嗡的一颤，尘封的记忆就像是开闸的洪水涌出。
现在是79年7月3号，他十五岁，刚参加完中考不久。他家位于淮河间的六安，一到汛期就疯狂涨水。再加上间歇式的暴雨，通常是屋外大雨，屋内小雨。在这一次大水中，彻底不堪负重。
之前好歹还有个地方可以下脚，可现在他们连立居安身之所也没了。除了一间墙壁开裂，已经成了危房的灶房，一家六口连下脚的地都没有，全都站在雨里，任由水淌着脚踝过。
此时，重回四十年前那一幕。
“又没死人，哭什么，白起劲？”陆远被吵的心烦意乱，叫唤了一声。“别站在雨里，赶紧找地方躲着，淋坏了，还是麻烦事。”
连推带搡，把李玉香和弟弟妹妹带到槐树下避雨，陆远又跑到屋子下面翻了翻。雨衣雨伞都是奢侈品，想都不用想，他只找到一件用棕叶编的蓑衣。
抖了抖，还没破到极致，随手丢给李玉香：“穿上吧，别把老妹冻着。”
陆远是家里老大。
名字听起来挺正常，却是他那不靠谱的老子一拍脑袋起的，据说是当年是大雪天请接生婆，结果黑灯瞎火跑了大半宿，天快亮才到家，因为嫌路太远，所以干脆就叫‘路远’。
兄妹几个都和路有关系。
老二是妹妹，叫陆长。
今年初一，倒是早当家，屋里屋外的活都有她。打猪草、挣工分，一个顶俩。是老爷子嫌这名字不好听，最后请村里的教书先生才改成了陆畅。
老三陆平，九岁，狗都嫌的年纪，上树掏鸟窝钻锅洞就没他不能干的。老四陆遥，才四岁。最小的老妹才八个月，还没断奶。
生老妹的时候，计划生育刚推广到这，大队办找他老子要罚款。他老子够牛逼，说出去赚钱，屁股一拍，半年都没回来。
老子走了，还留下五个娃。老娘见没路走了，干脆起名叫陆梅。
这样的苦日子他是受够了，顿顿小米粥外加玉米糊，吃的面黄肌瘦，只有逢年过节桌上才有肉。肉还是拿出来撑门面的，客人一走还得收起来，谁敢偷吃一块，绝对屁股开花。
父亲陆重阳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甩手掌柜的干活，经常个把月不见影踪。过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生活。
母亲李玉香性子虽然要强，但凭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养得起他们兄弟姐妹五个？没饿死一两个，就已经让人敬佩了。
过完这个夏天，家里几个弟弟妹妹都没在念书了，因为实在供养不起。就连自个读高中，还是他爷在后面咬牙顶着，可惜了那么好的成绩也没考大学，草草读了个中专拿着工资贴补家里，一家老小乐的合不拢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年头中专生还是干部，一晃眼就连狗都不如了。
日子比白水煮石头还难熬。
怎么好端端就重生了？
陆远一个劲的叹气。
这样的日子居然还要再来一遭。
李玉香赶紧拿起蓑衣，挡住雨，准备把怀里的哇哇哭的老妹递给陆远，赶紧道：“你也赶快过来，躲一下雨，我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压坏的，赶紧抢出来。”
“家里还有什么？”陆远没动，要是有值钱的东西他早就去翻了，还等到李玉香去指挥他？
家里还有什么？
在这个所有人一样穷的时代，无非几张床和桌子，以及吃饭的锅碗瓢盆。柜子都是瘸了腿的，早就被压碎了。别说电器，连手电筒都没有，点的还是煤油灯。
就连陆远这身衣服，还是他老子的旧衣服改出来的，满是补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可不是这样嘛，他穿烂了的衣服再改给几个弟弟妹妹穿，连新衣服啥样都没见过。
李玉香琢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确定没什么能抢救的家什，还是担心几个孩子害怕，拍了拍身边道：“那我不去了，你也过来躲雨吧，别冻着了。”
又坐了一会，李玉香的心也定了下来，“估计天亮，雨就得停，咱们屋子倒了，也不知道其他人家怎么样了。”
陆远摇了摇头道：“好不到哪去。”
农村多的是这种土坯房，直接从田里取材，不花半个子。挑上梁，搭上草，就能住个十来年。不过最怕就是这种大雨天，房子年久失修，一场雨就能压垮。
他记得，这场雨，有好几家屋子都倒了，还出了人命。
“也不知道你们爹现在在哪，估计知道咱们屋子倒了，这两天就得回来吧！”李玉香搂着陆遥，又在唉声叹气。
“没个把月，我看回不来。”陆远冷笑道：“说不定又钻到人家红白事里蹭吃蹭喝。自己在外面潇洒快活，把我们孤儿寡母留在家受苦遭罪。”
李玉香一惊，“那怎搞，他不回来，我们住哪？”
老三陆平插嘴道：“妈，这次爹回来，你把他腿打断，看他往哪跑！”
“你信不信爹回来听到这话，第一个揍你？”陆远白了眼陆平，又看向暗暗发狠的李玉香：“妈，别操心。屋子倒了盖就是咯，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我们先去老奶那边住几天，等房子盖好再回来。”
李玉香不知道陆远变化在哪，好像之前都是一门心思读书的书呆子，一夜之间好像成长起来了，有些老陆家长子长孙的气概。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就他能够镇定下来。
可她哪里知道，这是陆远经历第二遭，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一路上没有灯，漆黑一片。这年头连电都没有通，为了省油，煤油灯点的都少。基本上都是天一黑就睡觉，天不亮就起床。
一家老小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被雨水泡的软趴趴的田埂，这才摸到了老屋。
老两口也被惊醒了，老爷忙着烧锅洞，说是要给娘几个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老奶忙床铺，三间土坯房，两张床，八个人肯定不够睡。
陆远没那么矫情，从塘边拎了一桶水，大裤衩也没脱，直接从头淋到脚。
“不怕凉啊？冻坏了怎搞？”李玉香叫喊道。
“都什么天了，怎么会冻坏？”陆远把汗衫一脱，拧下水来，顺势往身上擦了擦。见到老奶在里面铺床，对着堂屋喊道：“老奶，别拾掇了，铺个凉席，我睡地下。”
陆远肯定不会让老两口睡地上，毕竟年纪大了，没有年轻人那么旺的火力。
瞅天色才四五点，不上班，不栽秧，没手机，没电视，惊了半宿，肯定要睡个回笼觉。
下了几天雨，不但蚊子没了，天气也没那么燥，这一觉就睡到大中午头。醒来的时候，菜都已经上桌了，陆畅跟前跟后的端碗端饭。
没几个菜，清炒小白菜、拌豆腐、还有一碗韭菜鸡蛋，没见着油水，这都算是丰盛的。老四陆遥趴在桌沿上馋的口水往下流，就差没滴到菜里。老五被李玉香抱在怀里，吱吱呀呀的要抓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