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漂泊无岸 >第18章
    气温持续飞降。我们已经在工地上歇了七天。工地全面停工了,就算室内的装修工作,比如老爸他们所在的木工班组,也不得不停下来。工地上的三幢楼在寒风中屹立,明年开春就能竣工了。其他工友们陆续地回家了,有的工资已经到账,有的拿了一部分钱,还有的回家等老板电话。木工班组活停得最迟,因此留下来的人最多,差不多只走了两三个人。

    我们一家以及同村的叔叔们都没走。他们拿不到全部工资是不会走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这点钱。有的要用这钱为父母买暖和点的鞋,有的要为妻子买时髦的衣服,有的要为儿子买礼物,他们早在心里盘算好了,只等着领到钱买东西回家。他们必须等。

    我们这七天过得很不舒坦。我们一家人加在一起,身上只有两三千块钱,还是老爸找那些领到工资的工友们借的,只好省吃俭用。我们的一天是这样过的:早上睡觉,把早饭省了;中午煮泡面;晚上太冷,把中午剩下的面加点开水加点菜,就算饱了。即便这样,我们也已经囊中羞涩,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老爸老妈似乎已经习惯,他们年轻时就是这样过来的。工地上发工资与别处不同,拿的是“年薪”,平日里只发些生活费交通费,但偏偏“年薪”又迟迟到不了手里。每次老妈都觉得对不起我和阿花,说跟他们在一起还要吃苦。

    这天,我和老爸去小宝叔屋里,一起商量向包工头讨工资的事。小宝叔还没有吃饭,在床上躺着嚼花生米。等一会儿,煮的面差不多好了。小宝叔扔掉剩的小半根烟头,揭开桶盖,香气扑面而来,很快飘满屋子,他呼呼地吃起来。老爸问:“怎么今天晚上不喝酒?”

    “酒剩的不多了,我现在要控制点,一天只喝一顿酒。”

    “哟,那可真是太难为你了,以前可是一天四顿啊!”

    吃完了面,我给他们两人均点上一支烟,我们三个开始吞云吐雾。然后,我就开始在旁边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

    小宝叔说:“我们下午还要去吗?”

    “当然去,”老爸弹了弹烟灰,“难道在这里等着他们送钱过来。”

    小宝叔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我们啥时能回家。”

    老爸没有回答,他估计心里也想问这个问题,可不知道谁能解答,他吸着烟,眼里充满愿景的望着窗外。

    我们这几天做的唯一的事就是每天下午去找老板要钱,我的工资虽然不多,但是我每次都会跟着去。美其名曰,作为新生代农民工的代表。其实我主要是想帮帮老爸的忙,多个人总是好的,哪怕只是壮胆。

    工地上简易的会议室里,一张紫红色矩形会议桌,凌乱地放着报纸、安全帽。墙角摆放着各类工具。空调温度打的很高,热浪习习。工地上的水电费全算在老板账上,空调都二十四小时开着。我们来得早了,会议室空无一人。木工班组的叔叔们坐在椅子上,拿起报纸端详,不认识字,只能盯着上面的图画。一盒烟即将告罄之际,门哗地开了,冷风趁势卷进来,桌上的报纸意志不坚定,纷纷落下来。进来的是包工头何荣,后面跟着几位工友。何荣高大魁梧,金刚怒目,八字胡比斯大林的都威严。他双手插在上衣的大口袋里,夹个公文包,鼓鼓的,像是吃撑了的胃。后面几个人佝偻着腰瑟瑟缩缩的进来。何荣将公文包“啪”地往桌上一拍,一屁股埋到椅子中,脱下右手的手套,烧了一支烟,一吐一纳,板着脸说:“钱还没有到。要工资来这么多人干嘛,想打架啊!”说起打架,我恐怕比在座的各位叔叔们都有资历,但是我没有说话,只是往前站了站,同时用眼睛瞪着他。

    一位工友叔叔嗫嚅着说:“何老板,什么时候能发工资,我们都等着钱回家过年呢。”

    何荣拔出口中的烟,猛地站起来,气势汹汹道:“钱!就你们需要钱!我也等着钱回家过年!你们天天找我有什么用,我也是给老板打工的,他不给钱我有什么办法。”

    又有人说:“何老板,我们也知道你的难处,现在工程的确不好干。可你也不能克扣工人工资啊,这可是……”他瞟了何荣一眼,“违法的”。

    何荣雷霆大怒,狠拍桌子,另一只手夹着烟在他们面前乱指:“违法?跟我讲法,我何荣干这行二十多年了,还没有人告得赢我!钱到了自然发给你们,今年你们这帮人怎么这么难带!”

    我正想发火,老爸站出来,递给何荣一支烟,说:“何老板,我们相信你不会赖账。可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您得给我们个准确时间,好让我们心里有底哪。”其余几人在一旁附和称是。

    何荣脸色铁青,反剪着手,道:“准确时间?问老板去!有钱我会不给你们吗,天天这样跟你们僵着有什么意思!”

    “这不行,”有人提着胆子,“这等于什么也没承诺吗,我们不能空等啊,家里等着用钱呢。”

    何荣用力一跺脚:“就你家等着用钱,我没有家!”

    会议室鸦雀无声,只剩何荣怒吼的余音在飘荡。何荣静静地点上一支烟,沉默不语,一支烟烧光,他踩灭烟头,假装咳了一声,表示要再讲话。何荣的态度温和了许多:“各位工友,我知道你们大家都急着用钱,可我真的没办法。开发商老总在外面赌博输得倾家荡产,在外面躲着补回来,几个合资人相互推诿,钱真的很难到账。”他眼光扫了一下众人,见他们都默不作声,“这样吧,我东拼西凑借了几万块,要不先给你们一部分,剩下的明年开工再算清,你们看怎么样?

    工人们议论纷纷,犹豫不决。何荣在一旁煽动:”这钱我好不容易搞到,另一个工地的工人也在要钱,你们现在不拿可就没了。”后来的几个工人不胜诱惑,一齐说:“好吧,先拿一点,剩下的到了再说。”

    何荣嘴角浮过一丝微笑:“就这么办!来,先在工资表上签名。”他从鼓鼓的包里掏出工资表和一摞现金,三人陆续签了,何荣把现金往他们手上一拍:“回家等着吧,剩下的这几天就到。”工友们只拿了几千元,不过总工资的十分之一,这点钱怎么够花呢。

    何荣看着无动静的老爸和小宝叔,拍着现金说:“怎么,你们俩不签吗,钱可快没了。”

    两人踌躇了一会,小宝叔走上前去,握着笔躬身寻找自己的名字。老爸突然说:“小宝,不要签!”他目光矍铄,两个箭步冲到大盛面前夺下他的笔。

    刚签完的那三个工人困惑地看着他:“赵班长,为什么不能签啊,我们都签过了。”

    何荣表现出一丝紧张,粗眉倒竖:“赵文传,你捣什么乱!”

    老爸双手搭在桌沿,前倾着身子向大家说:“兄弟们,我们辛辛苦苦做了一年活。除了平时的生活费,到现在一分钱没拿到,这可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啊。他们不发工资,想用一点钱打发我们走,万一他们到时一拍屁股跑了怎么办?我们不能上当兄弟们,我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不在乎这几天,我们一定要把钱要回来!”老爸很威风,比之前在石门镇上呼风唤雨更威风。

    何荣坐不住了,蹦起来指着老爸:“赵文传,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说我赖账?”

    我顿时火上来了:“你丫的横什么横,欠人工资还想不发嘛!”我暗下决心,这人只要再敢对老爸吼一句,我就会动手。

    老爸拉下我,不紧不慢道:“何老板,我没有说过你赖账,但停工以来你们已经拖了我们一个多星期了,你不能让工人们不说话!我们只想把账一把算清,不想再拖了。”

    何荣无言以对,吹胡子瞪眼,呼呼地出气。

    那三个工人见状,纷纷把钱退还到桌子上,道:“何老板,我们还是一起算总账吧。”老爸又叫他们把工资表上的名字给划了。

    何荣怒气升腾,将工资表和现金一卷,拎起包夺步出来,叫嚣道:“赵文传,你给我等着!”

    工人们聚到老爸周围,七嘴八舌的说:“赵班长,何荣不是真在骗我们吧?”

    老爸道:“不清楚,不过这个何荣名声不大好,我们不能轻信他。”

    “是是是,我们刚才太心急了,多亏你提醒。”

    晚上工棚内门窗紧闭,窗户上蒙上一层厚厚的水汽。电视上叽叽喳喳不知在说些什么。几个工友来到我家,围着热气澹澹的火炉,饮酒酣食,羽绒服脱在一旁,额头上还渗着亮晶晶的汗。今天是小年,老妈准备了很多饺子,我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老家过小年,快要忘记家乡的风俗了。

    小宝叔面色酡红,半醉半醒道:“酒可真是个好东西。人可以没有老婆,但绝不能没有酒。”

    有个人哈哈大笑:“那是你吧,我可觉得老婆孩子好。”他塞进一口饺子,嘴烫得直歪,嘟囔着说:“真带劲,可惜是素的饺子。等我们发了工资,出去好好吃一顿!”

    小宝叔一手持杯,一手持筷,说:“好好吃一顿,这几天快憋死老子了!不过这钱什么时候能拿到,再等下去我就要疯了。”

    “疯了也要等,”有人停下筷子,“不然这么多天就白费了,赵班长说得对,一分钱也不能少。”

    “等,妈的!”

    第二天何荣整日都没来工地,手机关机,我们在会议室等了一天。最后我实在忍不了,干脆提议大家,“各位叔叔,有人知道何荣的家在哪吗,我们直接去不就行。”有人说认识,然后看着我老爸,毕竟在他们心里,老爸才是他们的头。老爸叹气道:“只能这样了!”

    傍晚的时候,我们去了七八个工人,直接到何荣家讨钱。何荣不在,只有一个打扮得很时髦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孩子,想必是他的家人。老爸说:“何荣不在家,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何荣老婆吓得脸色煞白,颤颤道:“各位大哥,何荣已经几天没回家了,你们在这里也没用啊。”

    老爸气急败坏,叫工人们把值钱的东西搬出去抵债。何荣老婆一下瘫在地上,抱住老爸的腿,苦苦哀求:“各位大哥,手下留情,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我们还要活啊!”孩子也在一旁嚎啕大哭。有工友动了恻隐之心,跟老爸说:“赵班长,算了吧,何荣欠的钱跟他们没有关系,找他们也没有用啊。”工人们都是有家庭的人,不忍狠心对这母子。我们又只好叫大家回去。

    晚上还是在我们住的工棚里,老爸聚集工人们开了一个小会,他说:“各位兄弟,何荣十有八九已经逃走,但我们的工资一定要要回来。现在还有一个办法,据我所知,我们这次的工程是区政府的用地,明天我们直接去找区政府。”

    有人表示恐惧:“什么,还要去见官啊?没有必要吧。你们谁去啊,反正我不敢去。”

    老爸发命令似的说:“大家都得去!怕什么,政府是为我们服务的。况且我们是正当讨要工资,又不是犯了事。”

    我也鼓动大家:“对,我们大家都得去,我第一个报名。”

    剩下的人变得勇敢起来,纷纷响应。

    翌日,我们一行人早早地来到区政府大楼前,涌进去嚷着要告状。官员经询问知道包工头是什么建筑公司后,闭门拒见。我再生一技,之前看了很多电视上农民工讨薪的节目,知道一般电视台都有法制节目,会帮助老百姓解决很多问题。我在网上查了一下,拨通市电视台一个关注农民工讨薪的节目的电话,对方一听是跟区政府有关,立马挂断电话,再打就不通了。我们闹了一天,未讨得毫厘,饿得冻得苦不堪言。老爸心余力绌,坐在工棚里不停地抽烟,愁眉紧锁。小宝叔无奈道:“看这样子钱是要不回来了,政府都不帮我们。文传,我们干脆回家吧,窝在这里也没有用啊。”

    老爸靠在床头,眼睛未离开过电视:“要走你先走,我拿不到钱是不会回去的!”

    小小宝叔捂住脸,传来低沉的一声:“打工的真不如狗。”

    夜里听见老爸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今天已经是农历二十五了,工人们的工资连个苗头也见不着,包括我的。我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大家把钱要回来,不能让他们两手空空回家过年。我深深地叹一口气,坐起来披了件衣裳,默默地抽起烟来。工友们的样貌在我脑海一一浮现,我仿佛看见他们讨到钱和家人团聚的场景。“我要帮他们。”我对自己说。突然之间一个意念像流星一样在我脑海闪过,可我已经记住——法律。

    上次回去听小奶奶说“小军是学律师的”,老人家不明白,小军应该是学法律的,他也许有认识的人呢。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现在也是在省城上学。但是我要找他吗,这么多年以来,我们早已经不同往日,就算站在一起,也无话可谈。但是,在省城的人脉之中,我实在想不出有任何人跟法律有关系,看来读书还是有用的。也罢,现在不是讲究面子的时候,解决当务之急才重要,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怀着疑惑与紧张,在qq上找了小军。怕他回复,那样我们就要立马见面了;怕他不回复,我的事就会被耽搁。阒寂的夜,手机久久没有声音,我静静地等待着。天就快亮了。

    第二天早上,小军打电话给我,他说他今年寒假在社会实践,过完年再回去,因此恰巧也在省城。虽然不能帮我,但是他的导师是法学教授,也是政府聘请的法律顾问,他可以帮我联系。很快,我和小军见了面。

    小军念的是农业大学,可是现在农民都富裕了,这个学校坐落在省城最繁华的市中心,与省政府快要隔街相望,害得我转了好多趟公交车。农业大学名副其实,里面种了很多树,有的地方还种了玉米和蔬菜,很有农民的气息。再见到小军,他的脸好像更圆了,笑起来还是有小时候的憨态。虽然憨,但是从他一口一个“我导师”可以看出,他还是受导师喜欢的。

    本来预想的尴尬倒没有发生,因为我们一开始就直奔主题了。

    小军说:“赵叔叔他们都在省城吗?”

    我:“是啊,今年倒霉,遇上了个不讲信用的包工头,死活要不到钱”——我要尽量在他面前表现得像小时候一样威风——“我在省城的朋友倒挺多的,就是法律这块吧还真没有人。所以我就想起你来了,上次回老家听你奶奶说了你好像是学法律的,就来问问你们大学生。”“什么大学生!”小军笑了一下,“我才上大一,法律只学到了皮毛,法律这东西不读硕士是没有出息的。我以后准备考研。”

    见到我懵懂的表情,小军才说:“哦对了,我导师姓欧,他这个人我真是佩服,记忆力惊人,上课像演讲一般。他在省城的人脉真是吓人,企业老总,法律事务所,政府官员,好像没有他不认识的。我导师要是肯帮忙的话,绝对能帮你们搞定!”

    “那就好。”小军的话我完全接不上,我只想快点找到他导师出面帮忙,“你导师这么厉害,肯帮我们吗?”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应该没问题。”小军流露出一丝自豪感,“还有一件事,我导师酷爱喝酒,一旦酒喝好了,什么事都好说。所以,你叫赵叔叔请他吃一顿,让他把酒喝好了!”

    “今天晚上吧!”我说,时间越快越好。

    “这个,”小军面露难色,“我导师饭局太多,不知道能不能请上啊。”

    “兄弟,”我鼓起勇气,搂住曾经六灵帮小弟的肩膀,说出很久不说的这句话,“帮帮忙!”

    我看到小军坚定的眼神:“好,包在我身上!”

    喜欢喝酒,哈哈,这就好办了,我们有小宝叔,肯定能让小军的导师喝个痛快。我刚回到工地,小军qq上发信息通知我:晚上农大天天乐酒店见。

    大学旁的酒店,生意好得不像话,人们如饥荒的难民,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我们几个人几乎是挤进楼上的包间。单独看欧导师的脸,你真的以为是一面圆形的镜子。他发际线奇高,梳了背头,面部浑圆,透着和小宝叔一样的红色。欧导师自进入包厢,脸上一直笑容可掬,这让我放松不少。

    “哎呀不必紧张,我们情况是一样的。我家也是农村的,我小时候也种田,我现在也在城里打工,都是一家。”欧导师的开场白让大家会心而笑。

    酒菜正式备齐,欧导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我不光当过农民,我这个人还研究农民。”转身看着小军,“你们人文院社会学知道吧,就是当年我一手创立的,社会学注重调查,所以我经常同社会各界打交道。两位大哥,像你们这样进城务工人员,在我们研究里叫做城市的新市民。你们这是属于新市民权益得不到保障。”

    老爸之前当过小官,深谙酒场之道:“欧老师果然是性情中人,豪爽!这种人喝酒都很厉害,不知道欧老师怎么样,来,小宝斟酒!”

    欧老师哈哈大笑:“大哥,说到豪爽,我喝酒排第一,做人才排第二呢!”说完他伸出两根手指。

    小宝叔今晚肩负重要使命,他终于说话:“欧老师,我是小军的叔叔,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只会喝酒。来我敬您,先干了!”

    欧老师一饮而尽:“不会说话不要紧嘛,但是一定要会喝酒。俗话说酒后吐真言,不喝酒交不到真心朋友啊!”

    几杯下肚,欧老师脱了外面的衣服,边吞菜边说:“老夫今天遇上对手了!”

    小宝叔把这几天积攒起来的馋虫全部放出来了,一杯接着一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欧导师光喝酒,讨薪的事只字未提。老爸面对满桌酒席也食之无味,他再也忍不住了,支吾道:“那个欧导师,我们的事……今天……”

    欧导师又喝了一口酒:“老哥,你别急嘛,刚才我酒还没喝好,怎么能办事呢!你们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你们有带什么证据吗,比如工分表什么的。”

    “带了带了!”老爸从木工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您看看,这是我们木工组整年的工资明细,都在这呢!”

    欧导师戴起眼睛,仔细端详,边在自己的本子上做记录。约莫半小时后,他一改喝酒时的豪放,认真的说:“这个可以作为一部分物证,但还远远不够。你们有跟这家建筑公司签劳动合同吗?”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没有啊,我们打工从来都没签过什么劳动合同,之前的包工头都是乡里面的熟人,只有今年才遇上这么个工地,我们不知道这个。”

    欧导师略微思索:“哎,这个可就比较难办了。”

    小宝叔心急若焦:“那可怎么办啊!你大律师都没辙,我们不是惨了!”

    欧导师道:“先别急,还是有办法的。我之前接过这样的案子。你们听我说,现在还需要证明你们跟这家建筑公司存在劳动关系。怎么证明呢,你们回去尽量搜集一些工地上的东西,比如制服、出入卡、公司名册等等,都拿过来给我。当然最好的,是拿到工地负责人的录音,要他亲口承认拖欠你们工资!来,我这里有一只录音笔,你们带回去用。时间不多了,你们要抓紧!”

    我懂了。我让老爸再次召集大家开会。会上我说:“各位叔叔们,现在我们要配合欧导师,找出证据。我给大家两天时间,我们分两拨人,一拨去找今年我们工地上的制服、出入卡、公司名册等等,只要能证明跟这家公司相关的,有什么就找什么;另一拨呢,我们还是得去找何荣这个老狐狸!”

    小宝叔说:“何荣不是跑了吗!”

    我道:“他老婆孩子都在家,他能跑到哪去?他肯定还在城里,只不过躲起来了!我们只要用个小计谋就行,只要让她老婆放出话,说我们只要一点点钱回家过年,其他的现在不要了,然后让他出来。见面之后,我们就要套他的话,让他说出欠我们钱的事,然后我来录下来,懂了吗?”

    老爸带着小宝叔一拨人,去何荣家里故意放出话:“嫂子,我们今天也不闹了,我们也知道何工头的难处。这样吧,你告诉他,只要他能够发给我们过年费就行,其他的我们今年也不要了,来年再说!”

    何荣果然上当,第二天准时出现在工地会议室。他像上次一样夹着公文包进来,不过这次油光满面笑容可掬:“赵班长,想通了啊!对了嘛,有钱过年不就行了,来年不还得过来干嘛,是不是?你看,我这都是连夜赶回来给你们发工资的!”

    老爸说:“是是,何工头辛苦了,我们几个啊,就是准备先拿点过年费就行。剩下的钱啊,我们昨晚仔细算了算,除了过年费,我们三的工资还剩二十万在您那。”

    “什么?二十万!”何荣瞬间被点怒,“你们整个木工班组才十九万呢,我这里都有账的,你们三个加在一起,不到十万,九万六,今年的工资我只欠你们这么多!”

    我拿着录音笔,心里大笑,这何荣真的是笨,就这一点小伎俩,他就主动招了。老爸看了看我的笑容,终于放松:“九万六,九万六,是我胡说八道了!”

    我们带着这两天辛苦得来的证据,再去拜访欧导师。欧导师雷厉风行,知道我们曾找过区政府无果之后,直接跃过仲裁,正式向市人民法院起诉。法院很快受理,于三天后宣判工人们提供的证据真实有效,建筑方付清工人所有工资并受到惩罚。

    怎么这么快!小宝叔问。

    老爸说:老话说得好哇,朝中有人好办事,这个欧导师真是不简单,进了公安局和法院好像谁都认识似的。这些小建筑公司胆子小,真有法院来,他们吓都吓死了。

    三天后,木工队的全年工资由老爸代为发放,这天朔风紧吹,雪大如席。小宝叔在工资表上颤抖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赵小宝。他的字很不好看,歪歪扭扭,小宝叔尴尬的笑。小宝叔拿到钱,激动地泪水在眼里打转,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老爸连日来难得的一笑,你们瞧,小宝一个老爷们还哭鼻子呢。

    小宝叔回到工棚放好钱后,披上外套就往外奔,我不及叫住他:“小宝叔,这么大雪你去哪呢?”

    小宝叔没有停下来,一壁走一壁喊:“我去买一瓶酒!”

    工棚外射出一声叫喊,消没在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