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漂泊无岸 >第17章
    第二天一大早,我开车去了南城的小商品市场,这里全是做小商品批发生意的,诸如玩偶、衣物、文具、花艺等,花样繁多。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甚至连店面的名字都雷同,统一地叫:xx精品库存。放眼望去,全是低九六矮的库房,少见高楼,也少见其他类型的商家。比如,你若想吃到美食,走上半小时也未必能见得一家餐馆。

    这些小商户有稳如磐石雷打不动的客源,因此各家的日子均过得舒坦无比。他们每日睡到自然醒,打开店门,在店里坐上一整天便可,像我这样的客户自然会找上门来,且源源不断。有时候小老板们实在闲得无聊,连电视剧也看烦了,相邻的几家老板便会在外面支个桌子,喝着茶打起麻将来。每家店前都停着豪车,奔驰宝马只是用来拉货的,车身泥泞不堪,也无人去管,害得我这样的车都不好意思开进去。我把小白停在商贸市场外的停车场,进去找顾老板。他是我固定的供货商。

    顾老板家正在洗菜做饭,香味扑鼻。他们都在店内开一个小门,造一个厨房,午饭便在店里解决。赶早不如赶巧,我自然被邀请赴宴。

    “别别,我下午还要开车呢顾老板!”顾老板劝我喝酒时我说道。

    顾老板豪迈道:“哎呀小赵啊还开什么车,今天就住我这了!好吧,明天开我的宝马!”我知道,这只是顾老板变相炫耀,他知道我的行程。千里迢迢,我怎么会开他的车。更主要的是,我不喜欢与这人待太久。

    我连忙摇手,婉拒道:“今天真的不行顾老板,改日再来拜访,您知道的,我还得赶早去江城。”

    顾老板客套性地叹惜:“你这小子啊,还准备晚上带你出去好好逍遥一番呢!”

    我迎合地笑:“有机会有机会,我跟顾老板还不是细水长流来日方长啊!”

    顾老板大乐:“小赵这张嘴真是能讲。好好好,不强人所难,我不拦你,下次再来,我们两先好好喝一顿,再好好玩一场!”

    顾老板光顾着喝酒,差点忘了我此行的目的。我提醒他切入正题:“顾老板,今天来呢,再给我来点奥运会的玩偶,我店里卖得可火了!除此之外,还要新一点的文具,这都抢手货。”

    一说到生意的事,顾老板就换了一个人,精明之光从眼里射出来。他擦了擦嘴,一点不含糊:“小赵,这次想拿多少啊?”

    我早有盘算:“我先来两千块的吧,多的我装不走,等到入秋我再过来,还要先看看市场行情呢!”

    顾老板眼珠一转,主意便来了:“太少啦!才两千块啊!你这么老远来!现在奥运会期间,货怎么可能卖得不火?还有过一个月就开学了,玩具那肯定是抢断货啊,你还担心这个!我觉得你起码得备个五千块的货!怎么样!”

    这超出我一半的预算,我连忙道:“五千块太多啦顾老板,而且我这趟不是专门来进货的,那么多也带不走啊,您说是吧!”

    顾老板热情激昂:“这有啥!我给你邮过去不就行了!再不行,我亲自开车给你赵老板送过去得了!哈哈!”

    比起老顾,我真的涉世未深。我经不住他劝诱,心里想着跟他长期合作,而且这批货我可以先挂到网上,就顺了他心意:“好顾老板,就拿五千的货!谁让跟您合作这么愉快呢!”

    顾老板激动得一拍掌:“好勒,吃完就给你先装一批货!”

    “还是那个价钱吗?”我问。

    顾老板立刻摆动筷子,无比真诚地看着:“不行啦小赵,你也知道现在这东西很火,涨价啦,比之前要贵十块块钱呢,文具还是原来的价!”

    我吓了一跳:“不会吧,涨得这么快!顾老板不是在蒙我吧?”

    顾老板又换了一种不自然的笑容:“哎呀小赵,这说的什么话,顾大哥可是一直拿你当兄弟的。这个钱呢,是不能少的,我这是小本生意。不过我们合作这么长时间,我可以把镇店之宝最新的货都给你!哈哈!”

    我无言以对:“好吧,我相信你顾大哥。以后一起发财,顾老板挣大钱,我赵连生挣小钱!”

    顾大哥呵呵的笑着:“哎,什么大钱小钱的,主要是合作愉快嘛!你我兄弟两都是做小本生意的,都不容易,不过现在啊,比之前好多了。之前你顾大哥我在工地上干了六七年,那个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哪像你们现在这一代,生下来日子就好过。”

    我笑了笑:“顾老板,你别看我小,我可是也在工地上干过。”

    顾老板凑近我,一脸疑惑:“你这么小也上过工地?那滋味可不好受啊!”

    我海马体内的记忆指针往回拨了几年:“干过,干了一个多月呢,还是在天最冷的时候!”那次在工地上打工,是我有生以来对“劳动”二字体味最刻骨铭心的一回,终生不忘。顾老板身上虽散满狡黠的气息,但他这句话说得对,在工地上,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我和小宝叔一起到了省城的某处工地。小宝叔告诉我,我爸妈跟他住在一块,相邻的两个工棚。我去的时候,工地上还没有下班,小宝叔直接带我去老爸老妈住的房间。

    我走进这间工棚。不过十个平方,是用那种建筑上的薄铁板搭成的。两张对放的铁床,分上下铺,上铺放着木工用的各种工具和杂物,下铺睡人。墙角有一张应该是他们自己做的简易小方桌,摆着电饭锅,电磁炉,几个盆子里的油都冻成白色的固体,看不清下面是什么菜。右侧桌上有一台很小的电视机,竖着的一根天线伸得很高。

    我坐在床上,看见床头老爸抽的“牡丹”烟。近两年前,他还在石门镇呼风唤雨的时候,参加各种饭局酒会,嘴里叼着的都是“中华。”老妈平日里最喜欢的大衣也都带来了,她一向爱干净,各款大衣用塑料薄膜套着,与这房间里的其他破旧东西显得格格不入。我放下自己的“中华”,打开老爸的“牡丹”抽起来。一根烧完,他们两扛着大堆工具从简陋的木门走进来。他们神情惊恐,华发显眼,满身灰土,身形格外瘦小。算下来,我们之间已经有一年多没见了。

    老妈小跑过来抱住我,喊我的小名“小生”,我看得出她眼睛有点泫然,寒暄几句之后就去洗脸了。我给老爸散了一支中华烟,两个人围着简易桌子抽着。

    “现在做回木工还习惯吗?”多年以来,我们两之间的对话都不像父子,仿佛两个初次相亲的人,无话可谈。

    “还行吧,手上的活还没放下。”他头发上尚未融化的雪,使本来就有白发的面积更大了。

    “没什么的,我们一家人现在都在省城也挺好的。”我安慰他,也在安慰自己。

    老爸微微地颔首。

    我站起来,跟老妈说:“老妈,没事的。今年我们一起回老家过年!”

    老妈笑如暖阳,开始洗手做饭。

    中午,工地上同村的几个亲戚都被爸妈邀请过来吃饭,肴馔重叠,热气氤氲了整个工棚。我印象中上次这种大规模亲戚聚会,还是爷爷过世的时候。我抽着烟,在旁边看着老爸和一群人熟悉的人划拳侃大山,酒气映得他满脸通红。当年老爸为了我换班级请石门镇二中老师们喝酒也是这样子。这么久我才明白,我有生以来见过老爸最幸福的两个时刻,都是因为我。这么久我才明白,老爸对表达感情的木讷,对子女深藏的怜爱。

    小宝叔说:“老赵,这么多年,我可是头一回见你喝这么多啊!”对于能喝酒的人,也许不分量,只分心情。烟与酒不同,烟越抽越愁,酒越喝越美。

    下午老妈请了假,陪我待在屋里看电视。“老妈你瞧你,工地上这么累,你怎么还长这么一身肉啊。”我跟老妈的相处明显比老爸要自然得多。

    “是啊,老妈应该把身上的肉割点给你,你看你瘦的。”老妈搂着我,她的这个动作,我记事起还没有过。

    “我跟你不一样,我这叫苗条,叫帅!”离别和变故竟是我们家的一剂良药,治好了我同父母的冰冻关系。我没想过我还能跟老妈开起玩笑,“对了,我给你老人家找了个儿媳妇,我们省北方的,比我小一岁,长得白白嫩嫩的。”

    “这次是认真的嘛,”之前在石门镇,老妈已经习惯我身边有女生跟着转,“是的话就哪天带给老妈来看看,你也大了,别跟从前那样胡闹。”

    我笑道:“好的,我哪天有空带她来工地,保证你老人家喜欢!”

    只是没想到,我和阿花下次来见他们的时候,就直接住在工地上,再也没回过皇朝。

    我在工地上陪爸妈睡了一晚,第二天回到南城,皇朝ktv就出事了。晓峰告诉我,皇朝被人举报了,说我们涉黄,派出所的人来过了,现在暂时营业。现在经理不在,他们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去他们那里一趟,否则就会来查封。

    皇朝ktv当然不是正规的,我们的老板在沿海最发达城市江城开了一家夜总会,然后在很多地方做ktv生意,因此这些ktv自然成分不良。皇朝ktv有很多包厢公主,皆是与阿花差不多大小的妙龄女孩,她们身体美好,穿着暴露,名为帮客人点歌倒水,其实只要珠玉够多,歌笑纷至沓来。为了钱,什么都不重要,生活不重要,身子也不重要。

    做我们不正规ktv这行生意,需要黑道白道都打通,才能求得安定。所谓安定繁荣,当然安定在前。省城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在我们这一带,谁人不知皇朝的买卖,即便达官显贵,也不可避免来我们这寻芳猎艳,因此我们同道上的关系早就打通了。政府不会找我们麻烦,客人也绝不会过来闹事,除非有人举报。我猜这次十有八九是阿花的哥哥举报的,他那天在皇朝丧尽颜面,肯定恼羞成怒,才去告的。我敢再次保证,我们这一带,没有人敢惹我们皇朝。

    时不我待,我带了晓峰等几个兄弟,去了一趟附近派出所里。南城派出所在区里最繁华大道边上的小巷里,前面立了个很小的朱雀雕像,是为大隐。这是我第一次进这里的警局,只见里面装修深沉,和警察的面部表情一样。桌上资料堆积如山,和一排排的木门一起,贡献出木屑的香味。

    我们经人指引,去找负责这件案子的警察。这是位年轻同志,我们走到他办公桌时,他正忙着把八卦新闻页面切换到表格。我问道:“警察同志你好,我是经纬路皇朝ktv负责人,我是来说明情况的。”

    警察叔叔们非常闲,审问我们的警察叫来其他屋里的同事,一起来观摩,但是好像打扰有些人打牌了,因为我看见一个警察的裤子口袋里露着半张牌。

    一帮警察把我们围起来审问:“你们谁是皇朝ktv法人?”

    法人是什么?我们几个听不懂,面面相觑。警察又无奈解释:“就是谁是管事的,老大。”

    我举手示意,坐上前去。

    “姓名!”

    “赵连生!”

    “年龄!”

    “十九!”

    “职业!”

    我想了想,还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职业,“ktv领班。”我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警察乜斜着眼说:“什么ktv?有营业执照吗?”

    我提高了音量:“皇朝娱乐有限公司。营业执照有的。”

    警察扫了我一眼:“请出示一下身份证!还有你们几个,都拿出来!”

    我们很烦警察,但是不怕警察。我们这帮人从小受香港警匪片开蒙,总觉得警察在黑帮面前像个懦夫。

    警察正色道:“是这样,现在我们接到有人举报,你们皇朝ktv涉嫌不正当肉体交易,有这件事吗?”

    晓峰不分场合的情绪过激:“哪个混蛋举报的,叫他当老子面说!”

    “你小子给我坐下!这是在警局!不是在你们ktv!‘’警察叔叔火冒三丈,‘’赵连生,你说!”

    我很镇静,这么多年我已养成这种宠辱不惊的性格:“警察叔叔,我们皇朝ktv一直是正当经营的,有执照,不能因为有个什么人随意举报,就定我们的罪吧。”

    “林方超,”警察拿着一张资料表,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丢到我面前,“这人你认识吗?”

    果然是他!阿花的哥哥。虽然我大度能忍,但见到举报人名字这三个字还是怒火中烧。这小子真是没有吃过我的亏,我忍下一口气,“认识。”

    “林芳花是你们的员工吗?这位举报人是林芳花的哥哥,他说是从他妹妹口中得知的。”

    “这人我跟他有私人恩怨的,他的话不能信!”

    “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私人恩怨,”夜已经很深了,警察打了个哈欠,“这次是给你们一个警告,主要是批评教育,我们会随时到你们那去检查的!都回去吧,别一个个年纪轻轻的不干好事,多为你们父母想想!”

    大多数人生平第一次进派出所,回去的路上,夜色昏沉,但我们精神亢奋。大家热火朝天的聊着刚才派出所里亲身经历的一切。

    “派出所没什么好怕的嘛。”

    “警察叔叔也就这样,光会吓唬人,连枪我都没看到!”

    晓峰有了炫耀的资本:“我刚才站起来那一下帅不帅,像不像陈浩南?”

    华子揶揄道:“哈哈,吓死我了,以为要枪毙你呢。”

    我在一旁默不作声,我在想林方超的事。我回老家办事的那几天,阿花曾发信息问过我在哪,她说林方超放话要教训我。我倒不是怕自己的人身安全,而是皇朝的存亡,这件事必须得谨慎处理。

    “生哥,林方超这小子怎么办?”晓峰一问,众人纷纷沉默,朝我看来。

    “这个人只是个小混混,这次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毕竟他是我……”我转而对自己说,“不过以后我们就要注意了,不能再让警察抓到把柄。”

    第二日一大早,我便来到南城派出所门口。见到昨晚主审我们的刘警官,我招呼他去附近的小路,塞给他两条中华烟:“刘警官,送几根粗烟给您尝尝!”

    刘警官浑厚的笑声:“小子,你在社会上学的这些,在我这可不管用,这可是受贿啊!”

    我虚假的笑:“刘警官言重了,就几根粗烟,叫什么受贿啊,这点东西,昨晚的警察同志们每人抽几口不就烟消云散了嘛!”

    刘警官肃穆道:“行了,这是违法行为,你再这样可就要抓你了!”

    我着实受了惊吓,我不想蹲牢房,哪怕半天。我哑口无言。

    刘警官整了警服,拍我的肩膀:“放心,你们合法经营,我们警察是不会故意找你们茬的。”

    我点头示意:“好勒,谢谢刘警官!”

    火势稍减,但决不可懈怠。我回皇朝之后,解散了包厢公主,只留下几个乖巧的女孩子当服务生。ktv公主服务一下子大减,客源像坍塌的山体一般,瞬间掉落。为此,我不得不再思索皇朝的出处去就,ktv开销巨大,一日不来客,便像是倒在血泊中的病人无人来救,白白等死。我组织全体员工在南城最繁华的街道上拿着手举牌打广告,重新宣传皇朝ktv,广告上我亲自写了一句话:“唱歌通宵,就来皇朝!”因为我太了解来ktv消遣的需求,多数人就是为了寻找通宵熬夜的一种刺激感快乐感,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并且成功奏效。公司危急时刻,我跟兄弟们晚上上班,白天上街宣传,几乎不休息。刚开始的两周,皇朝的生意再次涨潮,像我刚来时那样,服务生忙得跑断了腿。但我没料到,这竟是皇朝在南城的回光返照,再无下文。

    刚到这月下旬,扫黄打非的消息在南城不胫而走,像梧桐叶那般满城乱舞。这直接影响到ktv的生意,而且是重创,我们毫无还手之力喘息之机。我不得不面对皇朝客人跳崖式锐减的事实。财务账单上的营业额每天都在减少,灯光,房租,员工,每一秒都在花钱,皇朝开始入不敷出。终于在一个星期后的某一天,因为一个致命的拳头,皇朝ktv倒下了,尽管我已经做了充分准备。

    那是月底,某个晚上,我们正在服务屈指可数的客人,突然一帮警察来势汹汹冲进我们店里,说是有人举报这里存在黄色交易,前来检查。警察直奔0208房间,我紧跟其后,果然见到沙发上一男一女全身赤裸哼哧喘气,他们在警察相机闪光灯的照耀下慌忙穿衣。

    我和此二人被带至派出所审讯,审问的警察还是刘警官。

    “赵连生,刚才那两个人说,你们皇朝ktv一直以来就存在肉体交易,是吗?”

    “没有的事,我们是正规ktv。”

    “有人举报,人证物证都在,如果属实,皇朝ktv将被查封,你本人也将被行政拘留。”

    听到此话,我顷刻心如死灰。我们在看守所,等着警察取证调查。我无比害怕,我再不想被关起来,再不想面对四面封闭的黑暗深渊,冰冷孤寂,无人可见,无景可看。我身体微颤,紧张得说不出话。

    经过度日如年的半天后,刘警官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赵连生,我们已经查清楚了,那两个人确实不是你们员工,但你们检查不力,所以责令你们皇朝ktv停业整顿一周,届时我们会再去检查。”

    我从派出所走出来,便萌生离开ktv的念头,这里鱼龙混杂,稍有不慎就会堕入地狱,我目睹过那里的冷酷,我不愿回去。晓峰开车来接我,他激动地说:“生哥,我已经查清楚了,是林方超那小子举报的,我们狂扁了他一顿,他才说是附近的乐无限ktv让他们做的。妈的,过两天有空我弄死这帮人。”

    我“哦”了一声,看着窗外飞驰的南城街道,没再说话。

    我得走了。说我不负责任也好,胆小惧事也好,我不是杂技演员,我不敢游走在下方布满法律惩戒的钢丝绳上。手下们听到我的离开,震动不已,纷纷表示要跟我一起走。我只好跟他们说:“你们以为我只是换一家ktv吗,不,我再不会入这行了!”我卡里还剩下三万多块钱,我给他们发了奖金,感谢他们对我的支持。我自己身上只有五千大洋,独自来省城快两年,这是我的所有。

    我走那天,十几个兄弟姐妹们包下皇朝ktv,为我送别。包括阿花,我特地喊了她过来,这里本来也有她的小姐妹们。我们把店里最贵的零食,最好的酒,拿到最大的包厢里面。身为一名光鲜亮丽的服务人员,我只有繁华不再时才能在我的地盘绽放自己的光辉。我站在沙发上,拿着话筒对大家说:“各位兄弟姐妹,对不起!是我赵连生无能,没有办法再跟大家一起闯天下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杯我先干了,大家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

    欢呼声一片,有的小姑娘甚至被感动哭了。年轻人,即便是外界认为品行不正的年轻人,都愿意为纯粹的友情洒下热泪。我很难过,突然没有了常伴左右的兄弟,没有了引以为傲的事业,我拿起话筒,准备唱歌。这是我最后一次在皇朝ktv唱歌,我点了一首这一年大火的信乐团的《离歌》。这首歌很好听,我听见别的客人唱,觉得调很好听,但是大多客人唱得很难听。我就在想,下次我来唱一唱。没想到这个下一次,就是今天。也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心情低落,这首歌我死活也唱不上去,唱到“没送完温柔只剩……”就只剩这句了。我急得快要哭了,嗓子带着哭腔,兄弟们以为我情到深处,纷纷陪着我唱,结果大家都唱不上去。姑娘们实在听不下去了,把我们的话筒全部夺过去,开始唱周杰伦的《千里之外》,这首歌也是够应景的,唱着唱着“送你离开”大家就哭了,再到“千里之外”,一个个哭得更凶了,包厢里一片鬼哭狼嚎。

    翌日中午,我在阿花的怀里醒过来。昨晚我喝的最多,醒的最迟。阿花告诉我,他们都醉了,包厢里吐成垃圾堆了。我抱着阿花哭了一会后,感觉到更饿了,阿花下了两袋泡面,香气四溢,比昨晚最贵的大餐好吃多了。肚子饱了之后,我该思索下一步往哪走。首先,我不能断了经济来源,我要独立,我要养阿花,我要补贴家里。还有,现在快过年了,我不知道自己适合干什么,也不想再找工作。所以我决定,先去老爸的工地上干着,可以赚点钱,也可以一家人在一块。

    下午,天空开始飘雪,凛冽湿冷。我和阿花提着大包小包到工地上的时候,已经全身湿透。正在吃饭的老妈看见我们两个人,激动坏了,放下碗,一个健步冲过来,接过我们的包裹,牵着我们的手拉我们进来。说实话,看着老妈肥胖的身体笨拙的动作,我心里真不好受。

    我向他们介绍阿花:“爸妈,这是我女朋友,林芳花,你们叫她阿花就行。”

    阿花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老妈就拉着阿花去澡堂,嘴里一边念叨:“女孩子可千万不能冻着了。”

    老爸看了看我,我们两相视一笑,他说:“你也去洗洗吧,别受凉了。”我拿着衣服出去,刚才那一刻是我和老爸这么多年来相处最放松自然的瞬间,我无比享受。

    洗完澡后,老妈又重新涮了几个菜,我们围着桌子坐下。工棚里热气弥漫,温暖如春。我和阿花站起来敬酒:“老爸老妈,以后我们就要赖在你们这了。”

    老爸第一次同我喝酒,不一会儿,我和他都满脸通红。他作为堂堂一家之主,对我和阿花的事终于有话要说:“阿花,看得出来你是挺机灵一小姑娘,你跟赵连生在一起我们不反对。但是现在,一来呢,你们还小,二来呢,我们家出了点事你应该也知道,现在结婚的话呢会委屈了你的。过两年,过两年等叔叔攒了钱,给你两办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好不好。”

    阿花不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也对结婚没什么想法,只要跟我在一起就行了,她在我父母面前变得很乖巧:“叔叔,我不急,听你们的。”

    那天晚上,我们分床睡。我和老爸,老妈和阿花。老爸很早就上床去睡了,我爬上床,生怕吵醒他。快二十岁的我第一次跟他睡一张床,当我贴着他身体的时候,听着他均匀呼吸声的时候,我感到既紧张又踏实。但这都不妨碍一个很美好的事实正在展开: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

    第二天,我和阿花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阳光强势地射到屋里,我可以发现,老爸起早在房间里造了一个木制的隔板,中间开了一个小门。小门的里面布置了一张小床,崭新清香的印着太阳花的被单,我们带来的东西整齐地放在一个木架上。这算是我和阿花的房间。

    我跟老妈说:“我不能在你们这白吃白喝,下午我也要出工。”

    老妈露出慰藉的笑容:“不用,你待在妈妈身边就行了。”

    可我坚持要去。木工的活是有门槛的,我不会,而且我也没有打算干这个,所以老爸让我去了瓦工组。瓦工组下午的工作是铺好小区大门前行道树周围的砖块,共有十个人,全是叔叔阿姨,个个面目黧黑,浑身灰尘。他们见了我,也没有多奇怪,听说工地上比我小的人有很多个。很快,班长叫我用小推车去大门口拉沙子,然后搅拌泥浆。

    虽然天空中出着太阳,但是只要手一伸出来,就会感到冰冷袭骨。看见旁边有人只穿一件衬衫在挥汗,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小推车像是冰做的,手刚搭上去就像被削铁如泥的利刃割了一下,只有细微的痛感没有伤口。车的轮子很轴,我推的时候总是往我使力的方向偏了一大截,吓得旁边门卫大爷养的狗直冲我叫。班长是个胖子,一脸横肉一身蛮力,跑到我跟前,大声呵斥我:“年纪轻轻的怎么一个小推车都推不动,没吃饭啊!这样推,这样拉,懂吗?”他在说话的同时,双手摆弄着小推车,这动作就像是在翻炒锅里的菜。我不禁笑了笑,胖子说:“学会了吗,还笑,拿去!”

    对于胖子班长的亲身示范指导,我完全没有学会,每次小车偏的时候我就立马跨几个大步跑到相反的方向,把它拉正。装满沙子的时候,车子变得更笨重了,我要整个人都被甩到相反的方向才能控制住它。卸沙时,我双手猛地一放,整个小车往前倾,差点把我翻得脱离地面。刚拉了一趟,我已全身湿透,我仿佛可以看见身上的汗蒸发到空气中变成白霜。拉到第三趟的时候,阿花和老妈带着热茶过来看我。她们看见穿着衬衣满头大汗的我,赶紧叫我坐下来,阿花给我擦汗,老妈给我穿衣服。

    老妈心疼的说:“小生,你别干了,有我跟你爸呢,跟阿花回去歇着吧。”

    怎么可能不干。我已经成年了,要是在读书,我还有理由躲在温室。一切都是自己选的,没有办法回头。我就跟老妈说:“没关系,不累,你不是说我瘦巴巴的嘛,我现在正好趁机练肌肉呢!”

    肌肉应该会增加,只是过程太艰苦。我当天晚上倒头就睡的后果是,第二天早上,没有阿花的援手,我自己根本起不来。我可以准确的感知身上每块肌肉的位置、大小,因为,它们都在发酸、变胀。这种情况,在连续干了两天之后,终于以毒攻毒地有所缓解。每次老妈给我洗衣服的水,跟我白天搅拌的泥浆没有什么分别。

    气温渐渐降低,呵气成霜,冰冻三尺。工地上的瓦工班组已经不能施工了,天气太冷,混凝土都冻住了,拌不起来。老爸他们所在的木工班组还在继续作业,多干一天,就多一天的钱。因此,我和阿花就彻底闲下来了,我两说好要负责洗衣服和做饭。可不用上班的我们,每天都睡到自然醒,然后享用下班回来的老妈做的可口温热的饭菜。

    寒冷与汗水。我的小推车岁月只持续了两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