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漂泊无岸 >第15章
    我朝着省城一路狂奔,无奈天气太热,人和车都需要停整休息。我把车子开进服务区,前面还有十公里就可以下高速了。但是高速出口并非我的目的地,我要去的是省城南部的小商品市场。从下高速去南城,并不比路上这三个小时轻松,城里堵车很严重。所以,我更要让自己先休息一会。

    打开车门,外面像一个蒸笼。我上完厕所后,放着水龙头好好地洗了一把脸,不光是洗脸,我把身上的短衣短裤全都浸湿了,这样会凉快一点。准备等衣服干了,我再上车出发。我去了服务区的超市休憩,点了一杯冰奶茶坐下。桌子周围坐满了人,喝着冷饮抽着烟,我掏出烟,加入他们的阵营。

    “今年这天象不好啊,热成这样,恐怕有大灾!”

    “瞎说什么你,能有什么大灾!”

    “哎,这么热,要是能去海边就好了,海边肯定凉快。”

    “你还别说,我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海,不知道海长啥样,哎!”

    “谁让咱们省在内陆呢。”

    “我就是去海边的。”我终于可以插上话。

    “你去海边?哪里的海?”

    “江城的东海。”

    “那你怎么在这下高速,你自己开车吗?”

    “我到省城里办点事。”我说,“我每年都会开车去海边,也不远,从省城走的话,高速五个小时就到了。”

    “不行不行,你们年轻人胆子大,我不敢开,听说江城到处都是高架桥什么的,很复杂,我到那估计连路都不认识。”

    地板上聚了一堆烟,身体也凉下来了,人们纷纷起身:“走咯走咯,赶路赶路!”

    我把毛巾拧干,返回车上,排队等着前进。有一个孕妇正从服务区走向前面的车子,肥硕的身躯摇摇晃晃,她一边走一边擦汗。这么热的天,怀孕真不容易。还好我给阿凤创造的条件算是优渥,男人就该这般,不辞劳苦,为家人筑造安全港湾。

    两个小时后,晚上八点,我终于到达南城。在车上吹了一下午空调,现在全身冰冷,我很快找了一家旅馆,洗了澡,横躺在床上。全身裸裎的我,欣赏起自己的身体,它紧致有型,每个毛孔都涌动着对这个世界的欲望。

    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叠小卡片,上面的性感女郎身材曼妙,容貌奇妙。年轻的肉体诱引着我,我想叫个姑娘来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自从阿凤怀孕后,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行夫妻之事了,我仿佛能觉到自己的下半身在肿胀。

    我打了电话,不过半小时的功夫,便传来短促的叩门声。我跳下床开门,迎来一位身材姽婳妆容像快要花掉的的女子,估计是天热的缘故。她身穿超短黑色连衣裙,熟练地坐到床上,从包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要抽吗?”

    我快忍不了了,接过烟盒往后一扔,将她扑倒在柔软的床垫里。女子别过脸去,毫无表情,只听见凹陷的床笫传来细若蚊蚋的声音:“老板,等会可不可以戴套?”

    “当然!我还怕传染呢!”我气喘吁吁。

    “还有,待会您能不能稍微轻点?”

    我继续手上的动作:“怎么还有这种要求!”

    “我怀孕了。”

    这四个字,彷如四颗子弹穿入我的脑海,我停止疯狂,从她身上翻下来,躺在一边。很快我弹起来:“我先去洗个澡。”

    燥热被冷水抑制住后,我穿好衣服,和女子静静地抽起烟来。

    “几个月了?”我问她。

    “刚一个月,我不想打掉。”

    “不会连孩子老爸是谁都不知道的那种吧!”我斗胆一问。

    “不然呢?”那女子说,“不然我还现在还用出来做?”

    我不知说啥,劝她从良像伪君子,劝她打掉是真恶毒。两支烟,在厚重窗帘笼罩下晦暗的房间闪烁,忽明忽暗。

    女子又散了我一支烟:“我该走了,既然你不要我就不在你这浪费时间了。”她挎起单肩包。

    “我还没给你钱呢!”我起身送她。

    女子回头,她比我高,窈窕有致。对于美女,我们总是很矛盾,想重重地把她压在床上,又只想轻轻地闻下她的头发。她说:“都没做,给什么钱!”

    我掏出五百塞到她手上:“别客气,当我给孩子以后的见面礼了。”

    女子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那我收下了,我需要它。”

    我站在门口:“再见。”

    她翩翩而去:“还是不要见了。”

    对于刚怀孕的母亲,我实在无法把她当作泄欲的工具,毕竟我的老婆正在孕育生命。我想起阿凤,想起小凯,想起我在石门镇上的家。我拨通了阿凤的电话。“喂,老婆,睡了吗?”

    手机那头传来阿凤的声音:“没有呢老公,在陪小凯看电视。你到了吗?”

    我关怀备至:“我到省城了,在旅馆住着呢,明天去进货。今天热死了,你们在家不要舍不得开空调,不能热着了,听到没?”

    我听见阿凤的笑声:“知道啦老公,再热也不能热着小凯和肚子里的宝宝啊。不过今天电视上专家说了,孕妇不能老在空调房里待着,要出去换换气。”

    我说:“好吧,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阿凤在电话里撒娇:“老公,我想你了。”

    “乖,老婆,我办完事就回来了。”

    “嗯,我和宝宝们在家等你哦!”

    放下电话,我感到暖流袭遍全身。有家真好,有个爱自己的人真好。即便外面枪林弹雨,推开家门便是软糯梦乡。其实我之前从未想过跟我结婚的人会是阿凤,可现在,我们已经结婚三年多了,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个在腹中的宝宝。我赵连生何德何能。

    阿花怀孕了。自从她上次在车上吐过一回,之后就经常犯恶心。鸡肉鸡汤再大的油腻也不会持续到现在啊,我们两特地请了一天假去医院。拿到报告单从医院回去的路上,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她在前面,我在后面,思绪万千。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阿花还未成年,我还没有积蓄。最关键的是,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能接受十个月后做另一个小生命的爸爸。我想到了自己的老爸,已经快一年没见他了,我算了一下他的年龄,他是二十一岁结的婚,二十二岁生了我。老一辈人结婚都是这个年龄,我起码得过了二十岁再说。

    我和阿花在省城某个角落的家,戾气沉沉。我们两躺在床上,没有开灯,也没有人打算开口说话。

    “不是算好日子了吗,怎么会?”阿花向黑暗的空气抱怨,“我想起来了,都怪你,上次回老家的时候玩得太疯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应该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我很烦躁。

    “你他娘的现在不爽啦,快活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你这样说话!”阿花一向如此,暴躁时鬼魅都怕,温柔时我见犹怜。

    “我操,那时你没爽到啊!大不了就打掉,趁现在还没成型!”如果每个人吵架的时候都能冷静,这世上哪还会有战争。

    “赵连生,你他妈真不是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真后悔喜欢你。”我明显听见阿花在低声啜泣,每一声,都像是在黑夜里历数我的罪行。

    喜欢这两个字分量太重,它浇灭了我的怒气,我轻搂阿花,“睡吧,我们两再商量。”

    阿花一脚踢向我,“别碰我!”

    说是睡,一夜无眠。

    我叫阿花辞了职。我跟她说的是,现在怀孕了,在练歌房这样的环境里对孩子不太好。这当然是一方面,其实我不想整日都见到她,因为我不敢面对她,不知道说什么。我总觉得自己骗了她,我内心里只想立刻叫她打胎,只想这不合时宜的孩子瞬间消失。如果是白班,我就刻意加班到很晚,回去后只用面对她安详的睡眠;如果是夜班,我就直接睡在ktv,或者找晓峰去喝酒。

    一年前我只身赴省城,是晓峰招我进的皇朝,但他现在是我的副手。尽管他比我大三岁,但是对我的能力很佩服,所以愿意跟着我。我也很愿意跟他在一起,除了享受他对我的崇拜之外,最主要的,晓峰不知哪来的的一辆旧的qq轿车,平时还当我的司机,既拉风又可以拉人。

    “生哥最近怎么了?借酒消愁啊!哈哈”在道上混的,称呼不是按年龄分的,而是以能力。晓峰每每叫我“生哥”,都让我想起六灵帮那些弟兄,物是人非,我们都长大了。不过长大了,我身旁其实也有一个“六灵帮”,只不过换了批人。

    我喝了酒,睁着迷离的双眼对晓峰说:“我就要当爸爸了,我今年才十九岁,你说好不好笑?法定结婚年龄还没到呢!”

    晓峰一口酒喷到我脸上,我没有怪他。他说:“不会吧生哥,真的假的?你们怎么这么不注意啊!”

    我叹息道:“意外,意外。”

    晓峰继续发表看法:“我都二十二了,连结婚的念头都没有,还指望我们兄弟几个再好好闯几年呢!你可倒好,先成了奶爸了!”

    我闷了半瓶酒:“哎,晓峰,要是你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晓峰说:“这个问题嘛,其实得看你是不是真心爱这个姑娘了,我比你大几岁,经验可能多点,遇上一个对你好的姑娘不容易。”

    我酒气差点熏到自己:“我喜欢阿花啊,很喜欢,她很美,也很单纯。”若不是喝了酒,我恐怕八辈子也不会跟晓峰掏这种心窝子。

    晓峰道:“生哥,别怪兄弟我说,咱们皇朝比嫂子漂亮的可是一抓一大把吧,你可是看见的。”

    “不!我只是外表轻浮,其实我挺专一的,我要跟阿花在一起,我认定她了。”我讨厌酒后这样矫情的自己。

    “那就问题就好办多了!”晓峰又给我满上一杯。

    我又一饮而尽:“怎么办?”

    “生啊,跟你喜欢的姑娘生孩子,不是挺好的嘛,至于以后孩子谁来养,这都是后话了!”晓峰面色酡红,声音激昂。

    我仍在两难境地:“可是,我这么年轻,就要孩子啦!”

    晓峰一句话点醒了我:“你是年轻,可人家嫂子更年轻,还愿意牺牲青春给你生孩子呢!”

    晓峰多喝几年酒,果真很管用。看起来如此复杂的情况,其实只要内心坚定,也很好解决。

    我们相邻的餐桌,一个活像年画娃娃的小女孩在向妈妈撒娇要吃大虾,妈妈温柔地跟她说,“小孩子不能吃太多虾哦,晚上龙虾会变成怪兽来找你报仇的!”

    小女孩将冲天辫一甩,奶声奶气道:“哼,我不怕,我就要吃,爸比给我买了奥特曼,奥特曼就是打怪兽的!”

    全桌大笑,然后妈妈搂着小女孩猛亲不止。我不知哪来的决心,压了一口酒,“这孩子我要了,年底我就跟阿花结婚!”

    晓峰兴奋地大叫:“生哥果然够汉子,来来来,再喝,当他妈喜酒喝!”

    一个星期以来,我第一次推开经纬路上属于我和阿花的小房子的门。里面还是一片晦暗,空气中混合着各种奇怪的食品味道。阿花躺在床上睡着了,小彩电的色彩在胡乱跳动着,床头的柜子上堆着好几桶方便面,有的泡着汤,有的原包装。

    我的酒力都化作眼角的湿气,我躺到阿花身边,轻轻搂着她。阿花醒了,习惯性给了我一个温热的吻。我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花儿,我决定了,我们要孩子,我们结婚,年底就结!”

    阿花无论何时也不改刁钻的舌头:“怎么啦,出去几天良心被狗叼回来啦?”

    “别说了花儿,我赵连生是畜生,我对不起你,我们明天就去医院做检查。”

    “这么急干嘛?”

    “既然要生,就得保证孩子健康。难道你不想生吗?”

    “想,虽然我怕疼,但这是我们的孩子,一定要生下来。”有时候,我会被阿花的温柔感动得一塌糊涂,虽然阿花的温柔跟冬天里的花一样罕见。

    第二天,我陪阿花去医院检查。我们都抱着两个目的,一是检查胎儿的健康,一是检查胎儿的性别。我们去了省城最好的东方医院,生孩子是大事,既然准备要了,就要给他周全照料。我一向如此,给所爱之人最好的。东方医院处在繁华地带,病患如流,我们尽管去得很早,还是排队等到下午。

    半老的女医生看了一眼我们,轻蔑地说:“呀,两人都这么小,还没结婚呢吧?”

    “年底结!”我抢答道,“医生,胎儿怎么样?”

    “哟,还真有爸爸的样子啊!”,她轻蔑的眼神又收了回去,“哎,现在的年轻人啊!”后面这句话她是小声说的,我听见了,强忍怒火。

    “你们两个谁经常喝酒熬夜啊?”

    阿花初中毕业就一直在ktv做公关,这个工作除了要求年轻漂亮,最主要的是酒量。我也是在进入皇朝ktv之后才知道的,因为作为领班,每次我给底下的公关妹子们开会时都会说一句话:为了客人,都给我喝,不喝到你们月经失调都算不合格!

    我不会再让阿花做公关。我在心里发誓。而我自己也是,喝酒熬夜三餐不时才是我的规律,所以医生的话不好回答。

    女医生见我们不说话,又换回轻蔑的眼神,“就实话跟你们说吧,这孩子不能要!”

    “为什么!”我已经快对这医生失去耐心,态度不好就罢了,讲话还一半一半的。

    女医生放下纸笔:“你们之中肯定有人经常喝酒熬夜或者乱吃东西吧,小孩生下来就是畸形,别生了!你们两都有责任。”

    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他妈说话能不能客气点啊,更年期是吧!”

    女医生日常估计像菩萨一样被供着,没想到会有人对她不敬,只说了一句“你说什么?”就开始哭起来,之后大喊:“来人啊,有流氓!抓流氓!”

    门口排队的人像冬日的腊肠,不明所以地往里面张望,无人动弹,毕竟他们不知道流氓是谁。我牵起阿花,穿过人群离开。回去后,我们相拥着大哭一场。那种感觉仿佛,你刚埋下树苗隔日死亡,你孕育已久的期待半道落空。

    城市的大医院就像荒岛上的破船,人们争先恐后地上,即便知道它驶不出绝望的大洋。我们找了一家专门做人流的私人医院,在寂静的郊区,树木森然,院子里还有一个养鸭的小池塘。我塞了足够的红包与香烟,院长立刻视我如己出,把主治医生拉到身边,当着我的面说:“韩医生,这个小伙子你别看年纪小,很懂事啊,而且还很有责任心,对女朋友很好。”转身看看没有反应的我,赶紧结束话题,“韩医生你嘛,要好好做,要体现出我们医院的高超水平!”

    我没有心思再和院长攀谈,独自跑到小池塘边坐下。阳光正好,无比温柔,加上手机里正在放的《七里香》,突然觉得好困。等一会,一阵刺耳的小孩哭声把我惊醒。韩医生摊着血淋淋的双手送到我鼻子前,低着头说:“真对不起,小赵同志,孩子是保住了,但妈妈已经……”

    “阿花”,我心里很乱,“阿花怎么了,你们把阿花怎么了!”

    韩医生用手推了下眼睛,镜片上也一片殷红:“妈妈年纪太小,身子也太瘦,营养还跟不上,没能抗住,所以……”

    都怪我,都怪我这么小就让阿花怀孕,都怪我没有照顾好阿花,我拼命地打自己。韩医生过来拉我,我愤慨地看着他,“你是干什么吃的,还他妈的要体现你们医院的高超水平。就是你弄死了阿花,我也要杀了你!给阿花偿命!”

    我和韩医生扭打成一团,他手上的鲜血弄脏了我的衣服,我吓得大叫。里面冲出来好多穿白大褂的医生,他们的双手都沾满了鲜血朝我跑过来,如丧尸一般。他们拽开我,然后几个人举起我,扑通一声扔进小池塘。

    “你竟然流口水哎!”阿花指着我的嘴巴,微微笑着。

    当阿花苍白的脸凑到我跟前时,我想我差不多已经睡了半小时。

    我站起来一把搂住阿花,那种惨烈的梦中情绪并没有带出来,突然又陷入平静,“你好啦?”

    “恩,我都出来十分钟啦,看你一直在睡觉。”阿花说起话来,明显的有气无力。

    “疼吗,花儿?”我尽可能地降低音调,怕对她再造成伤害。

    “一点不疼啊,就像是拉了一泡几个月没拉下来的屎,哈哈!”阿花笑的时候,皱了一下眉。“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我娶定你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回家见我父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