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都市小说 > 同学会 >第十一章 明枪暗箭(二)
    第十一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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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子阳是烧菜好手,做饭也是内行。来到西郊镇后,不管工作多么忙,时间多么紧,一日三餐他很少委曲委屈自己的肚子,除非累得实在爬不起来。

    下了班,回到宿舍时,有预约功能的电锅已为林子阳蒸熟了香喷喷的米饭。他的宿舍是砖瓦房,紧挨着的两个单间,一个用来睡觉,一个用来做饭、放杂物,两间房的中间墙上开着一个小门,可以自由通过。

    林子阳用清水冲洗了两个西红柿,又拿出两个鸡蛋,西红柿和鸡蛋炒一会儿,再和米饭合在一起炒一炒就是今天晚上的美餐。他把西红柿削成片,葱花、姜末往热油里过一遍,才把西红柿放入炒锅,房间里顿时充满香气,别看是个大男爷们儿,可他做起饭来总是一丝不苟。

    鲜香的西红柿炒米饭正要出锅的时候,白杨给林子阳打来了电话。

    一接通电话,林子阳就感觉到白杨有点儿不太对劲,她说:“子阳,你在哪儿呀?我已到了你们镇政府门口。”刚开始,林子阳还以为白杨在开玩笑,说:“我在做饭呢,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说真话,打电话有事吗?”白杨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说:“子阳,我真的来到了西郊镇……”这时,林子阳才信以为真,他丢下手中的不锈钢快餐杯,快步出了门。

    这个时节,正是白天长夜间短的时候,虽然天空阴得厉害,但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林子阳远远地望见白杨正孤零零地站在镇政府门口,她形单影只的样子让林子阳瞬间感觉到白杨一定出了什么事,否则她怎么会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西郊镇呢。林子阳急切地问:“白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到林子阳的一刹那,白杨的眼泪又掉下来,她一句话也没说,任凭泪水在晚风中滑落……

    林子阳意识到了什么,说:“白杨,你还没吃饭吧?我刚做好饭,走!尝尝我的手艺去!”说完,两个人默默地向林子阳的宿舍走去。

    天边轰隆隆响过一道沉闷的雷声,天空完全黑下来,天上看不到一颗星星,更没有月亮的影子,只有路灯散发着幽亮的光。

    白杨把白瓷碗里最后一粒米吃进嘴里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一些红润,林子阳抿嘴一笑,说:“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拌嘴是难免的,动不动就离家出走,怎么行?”白杨脸色又黯淡下来,林子阳摸起手机,给陈牧天打去电话:“牧天呀,和白杨吵嘴了对吗?先别着急,白杨跑到我这里来了,待会儿我让司机把她送回去!”

    有了白杨的消息,电话那头,陈牧天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说:“子阳,外面下雨了,路上不好走,你就安排白杨在西郊镇暂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回来吧。”这时,林子阳才恍然听到窗外已响起沙沙的风雨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喃喃地说:“那好吧……我先让她住在招待所,明早再让司机送她回去!”

    挂了电话,林子阳望着满脸忧伤的白杨,说:“趁着雨还没下大,我让司机送你回家吧,好吗?”白杨摇了摇头,说:“你以为陈牧天盼我早点儿回去呀,他巴不得我不回家呢!”林子阳笑了一下,说:“都一把年纪了,就别再任性了。”

    白杨的话语里充满幽怨,说:“子阳,近些年,陈牧天变化越来越大,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陈牧天了,他眼里除了名利和私欲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林子阳并不想白杨在他的面前对陈牧天说三道四,毕竟人家是夫妻,自己是外人。于是,他说:“白杨,既然你不想回家,我就给招待所打电话,让他们给你准备房间,虽然条件差了一些,不过这已是我们西郊镇最高标准了。”说完,他掏出手机给招待所打了电话。

    雨哗哗地下着,窗外所有的一切已经淹没在茫茫的雨水之中,一道道闪电将夜空一次次点亮,水珠从天而降,似乎非要把世间的尘埃清洗干净才算完。

    白杨像是在低声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陈牧天刚参加工作那阵儿,打着我爸爸在省直机关上班的旗号四处走动。从科长到局长,又到现在的副区长,一路走来他削尖了脑袋往上钻。现在他又瞄准了区长这个位置,整天挖空心思地想着往上爬,家顾不上不说,一回到家就冲我发脾气。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我再三忍让,泪水一次次往肚子里咽!今天我是实在忍不下去了……”

    林子阳清晰地看见,一行晶莹的泪水在昏黄的灯光下从白杨白皙的脸上淌下来,他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难过。眼前这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自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他心中的白雪公主,他曾不止一次地下定决心,如果可能,他将会呵护她一生一世。可是,这个女人却在他眼前泪流满面,他却无能为力。

    林子阳心里如刀绞般疼痛。白杨抬起那张苍白色的脸,用手轻轻抹了一下脸上的泪珠,说:“子阳,你还记得上学时有一次我俩在山上迷路的事吗?”林子阳脑子里一片空白,并未听清白杨所说的话,他哦了一下,定定地望着白杨使劲点了一下头。

    白杨笑了一下,说:“那次在山里迷路,咱俩转了一整天才转出来,想想那时,真是快乐!”林子阳终于明白了刚才白杨所说的话,说:“是啊,上学时的日子的确很美好!可是,往事不堪回首,逝去的青春年华终将不会再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想了!白杨,我送你去招待所好吗?”此时的林子阳只想尽快让白杨离开他的宿舍,窗外下着雨,又是漆黑的夜晚,孤男寡女待在一起,他怕外人说闲话。

    白杨并没有理会林子阳,说:“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在层层叠叠的绿叶间,咱俩不停地走啊走啊,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尽头。那天的天气也是和今天一样,天阴得很厉害,还不时有雷声传来。你急得脸上淌满了汗,你担心地说,若是下不山,万一遇到泥石流该怎么办?可我却一点也不害怕……”说到这里,白杨忧伤的目光落在了林子阳怅然若失的脸上,她继续说道:“我感到和你走在一起,是那样快乐,即便是泥石流来了,我也丝毫不害怕,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就格外踏实!”说完,白杨起身来到窗前,把目光投向了漫无边际的雨夜。

    林子阳整个人像是忽然被掏空了似的,他的记忆早已飞回到十年前的连绵不断的群山和茂密的山林之中。其实,那天的情景他一直牢记在心,甚至于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他都记忆犹新。那天,他心爱的人和他近在咫尺,可他却没有勇气向她吐露心扉。那一刻,他缺少的何止是勇气,在一个瘦弱的女孩面前,他简直连一只羔羊也不是,怯懦和自卑最终让他错过了他最爱的女孩。

    白杨在林子阳眼里是永远都无法触及的女神,他多看她一眼,似乎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他又怎么会有勇气向她表白呢?直到陈牧天和白杨公开恋情的那一刻,他才恍然醒悟,其实白杨并非是什么女神,她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也被陈牧天这个来自农村的男孩追到手了吗?林子阳后悔得连肠子都一段一段地烂掉了,可一切都晚了。陈牧天和他是同学,是好哥们儿,他不可能去横刀夺爱。

    白杨从窗前又回到刚才的小木扎上坐下来,她柔美的头发又出现在林子阳面前,说:“子阳,你知道那座山之前我去过多少次吗?”林子阳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这个问题他的确不知道。

    白杨笑了笑,她的笑依然那么迷人,说:“从小到大,那座山去了多少遍我也记不清了,甚至于每一个石阶都深深地烙在了心里,难怪后来陈牧天不相信我会迷路!是啊,我又怎么能迷路呢?想想那时真傻,为能和你多一些时间待在一起,居然撒谎说迷了路……”

    一直以来,林子阳心中那把他永远都无法打开的锈迹斑斑的心锁,那一瞬间啪的一声开了,那扇关闭已久的心灵之门终于四敞大开。他恍然明白,在美好的大学时代,因为来自乡村的怯懦和自卑,当他面对一个看似完美的漂亮都市女孩的时候,在初恋的十字路口退缩了,为此他错过了那辆最美丽的爱情列车。

    林子阳仿佛重重地挨了当头一棒,他把脑袋埋于十指之间,这个曾经把人生起落看得比清水还淡的铮铮铁骨的汉子泪水忽然涌出来!面对眼前这个因为自己缺乏勇气而伤害过的他深爱着的女人,林子阳无言以对。他的那颗坚实的心脏在那一时刻顿时破碎了,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抬那张淌满泪水的脸。

    林子阳猛地看到,眼前的小木凳上已经空空如也,白杨早已拾起屋角的花折伞冲进了茫茫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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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出学习的技术员回来后,一个个干劲十足、信心百倍,因此,种植园里整天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一场春雨过后,田地里一片蓊绿,茄子、辣椒、西红柿、西蓝花等蔬菜长势喜人。

    林子阳再三叮嘱种植人员一定要进行科学管理,指出这不仅是简单种植蔬菜,务必要把农药残余量、肥料、环境等对蔬菜质量的影响降到最低,甚至于达到零的标准!每一位种植人员心里都清楚,他们肩负着在西郊这片土地上创建一块绿色、生态、环保的金字招牌的重任。打造一个品牌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汗水需要多少人力才得以实现,可是毁掉它却是易如反掌,只要一次疏忽大意就足够了。因此,每一个种植环节他们都认真对待。

    每次走近绿油油的生态农业种植园,林子阳都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阳光下,每一株绿苗都让他感到热血沸腾。

    已是六月,近午时分,天气热得像浇了热油。林子阳在田埂上走来走去,迟迟不肯离去,他身上淌满汗水,白衬衣紧紧地粘在了皮肤上。这时,他望见一辆粘满泥巴的旧面包车疾驰而来。

    车嘎的一声停下来,门开了。林子阳顿时愣住了,原来是父亲和村支书来了。半年多的时间没见到父亲了,田间地头的风吹日晒让他又老了许多。看见父亲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有些酸涩了。他快走几步,迎上前去,说:“爹,你们怎么来了!”林父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笑着说:“子阳啊,想不到你又升官了!全村人都替你高兴哩。这不,我和村支书特意来看看你。”林子阳说:“爹,你胡说啥呢,只是工作调动,这哪叫高升呀?”村支书在一旁说:“子阳,你都成镇党委书记了!这可是咱全村人的骄傲啊。”

    林子阳和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说:“天不早了,咱们回镇上吧。”说着,他和林父、村支书上了那辆黑色桑塔纳,车开动起来,面包车跟在了后面。

    林子阳在招待所订了饭,他想借这个机会在父亲和村支书面前摆摆阔,爱面是人的通性,林子阳当然也不例外。都是爱面子的。司机在外面单独点了菜,硕大的圆桌上就他们三个人。

    三个人坐在一张大圆桌边,村支书和林父的脸上满是笑容,村支书不停地说:“想不到子阳会这么有出息,真是咱全村人的福分。”林父笑得合不拢嘴,林子阳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高兴,他连声说吃菜吃菜。

    下午还有事,再说镇上有规定中午不准喝酒,林子阳没有喝酒。村支书和林父也不计较,各自倒了一杯白酒,没几口酒已下肚,两个人脸色有些红润,村支书冲林父递了个眼色,林父又猛喝一口酒,憨笑一声,说:“子阳,前几天有辆豪华车去过咱家,村支书说那辆车贵着呢,值一百多万哩。”说着,他看了村支书一眼,村支书连忙点头。

    林子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愣愣地望着父亲,手里的筷子停在了空中。林父又说:“车上下来两个小伙子,长得真帅气,都是穿西服打领带,人家还给我拿来酒和茶!”林子阳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林父并没有注意到林子阳的变化,继续绘声绘色地说:“那些酒茶全村人只有村支书能叫上名字,据说都很名贵,值好几千元哪!”村支书脸上露着红光,他又是一阵连连点头。

    林子阳的脸已经沉下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然而林父和村支书都处在极度亢奋之中,他们依然没有注意到林子阳神情的变化。林父说:“那两个小伙子说他们是冯氏公司的,公司总部在香港,香港人可有钱哩。人家能看得起我这个老头子,能把车开进咱这个小村子,还不是看你的脸面?”说完,他望了林子阳一眼。

    一听到冯氏公司几个字,林子阳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陷入了深思之中。林父又啜了一口酒,可能酒喝得有点急,他咳了几声,红着脸往四下看看,压低声音,怕被外人听了去似的,说:“子阳,人家临走时可当着全村男女老少的面说了,说是只要你抬抬手帮人家一个忙,就把咱村里那条街修成平整的柏油路!”说完,林父孩子似的咧着嘴,望着林子阳。

    林子阳顿时明白了。他一直感到奇怪,得知了闲置地不再开发,冯氏公司为何不见一点儿动静。原来,冯曼莹派人去了他的老家,父亲、村支书、还有那些善良质朴的乡下人,又怎能经得起如此的诱惑!他不禁为冯曼莹的良苦用心感到惊叹。

    林父嘻嘻一笑,说:“子阳,就是抬抬手的事,对咱村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今天村支书都亲自来了,你表个态,全村男女老少还等着俺俩的信哩。”林子阳一声不吭,他的脸宛如秋天的茄子,又红又紫。

    林父渐渐从儿子的脸上感觉到了什么,他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来,走到林子阳身边,语气凝重地说:“儿子,你还记得你娘左手臂上那块长长的伤疤吗?那年你还小,我在外打工,寒冬腊月天,东北风呜呜地刮。你娘去担水,一个没留神让脚下的土疙瘩绊倒了,连人带水啪地摔在了冰冷的地上,血登时就流了出来。是那条高低不平的路,给你娘的手臂留下了那道长长的疤痕啊!儿子,你现在有出息了,你抬抬手帮人家这个忙,让他们给咱村修好那条路,你可是给咱村立下了大功德啊!不为别人,就为你九泉之下的娘,你也要把这件事应下来呀!”

    林子阳依然沉默不语,面对父亲,面对已经死去的曾经深爱着他的母亲,还有村支书及全村男女老少,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一边是西郊镇几万双雪亮的眼睛,一边是父老乡亲的翘首期盼,他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