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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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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完试,冯家伟闲得浑身发痒。这天,陈鸣鹤打来电话,说快要结婚了,结婚那天让冯家伟无论如何也要参加他的婚礼。陈鸣鹤的婚礼,天上下刀子,冯家伟也是要去的,何况现在正闲得没事做,他二话没说应了下来。

    几天后,陈鸣鹤又打来电话,说婚期推迟了。冯家伟满脸惊愕,问:“怎么推迟了呢?”

    陈鸣鹤支支吾吾的,也没说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便匆匆挂掉电话。

    陈鸣鹤的婚礼原定在年前举行,结果推迟到了年后。原因当然是他把准备结婚用的钱悉数借给了马岳。

    那天,等马母做完手术,陈鸣鹤才从医院赶回来。回到办公室,他正思量怎么说服母亲把婚期推迟时,王大栓领着几个工人闯进来。

    王大栓是印刷部的经理,也是公司的元老,陈父刚成立公司时,他就在厂里上班。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看来眼前的难关挺不过去了,陈鸣鹤脑袋嗡嗡作响,连忙示意他们坐下。他们电线杆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鸣鹤丝毫没有怨恨他们,超过发工资时间二十多天了,他们一分钱没拿到,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没钱日子可怎么过?换作谁,也会坐不住的。

    王大栓率先开了口。他平时笨嘴拙腮,这种情形下,说话愈加困难。他说:“陈总,我们知道公司遇到了困难,也知道你为工资的事四处跑……我们私下商量过了……大家统一了意见……”他的脸憋得通红,仿佛严重缺氧。

    陈鸣鹤缓缓地站起来,说:“王叔,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公司是有困难,不过……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去做!”

    王大栓的目光透过窗玻璃凝望着远方,面色凝重地说:“大伙儿意见一致,公司若暂时没有钱,这个月工资就别发了,什么时候有了钱再发给大家。公司和家庭一样,谁还没有困难的时候?”

    陈鸣鹤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听错了,愣愣地问:“王叔,你的意思是……”

    这时,几个工人七嘴八舌地说:“陈总,公司有困难,这个月的工资甭发了。”

    陈鸣鹤终于明白他们的来意,紧紧握住王大栓的手,泪珠差点儿淌下来。他把胸脯拍得啪啪作响,说:“等过了这个难关,发工资时,连同利息一块发给你们!”

    王大栓等人哄堂大笑。

    王大栓等人走后,陈鸣鹤心情好得出奇,这些天汇聚在心头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

    陈鸣鹤给母亲打电话,说:“妈,我和玉杏的婚事……”

    不等他把话说完,陈母抢先说:“鸣鹤,你是不是想把婚期往后推迟啊?”

    陈鸣鹤嗫嚅地说是。

    陈母叹息一声,说:“鸣鹤,马岳家的事,玉杏跟我说了。玉杏这孩子心地善良,她也支持你的做法,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件事你做得对。人命关天,救人要紧。结婚就推迟到年后吧。”

    陈鸣鹤喜出望外,大声喊道:“妈,你真好!”挂了电话,他兴奋地蹦了几下,心中暗自感谢沈玉杏。

    运气一旦好起来,拦都拦不住。刚进腊月,陈鸣鹤便接到了一个大订单,印刷一批年画。客户为了赶时间,提前预交了百分之五十的印刷款。听说有了大订单,还有定金,工人们士气高涨,干劲十足。

    这件事过去没几天,银行那边传来消息说,贷款已经批下来。资金问题解决了,订单也多了,陈鸣鹤的难关终于挺了过去。

    6

    陈鸣鹤的婚礼春节后如期举行。

    结婚那天,冯家伟知道了马岳签下“卖身契”的事,是郭乘峰告诉他的。

    三万块钱并没有救回马母的命。手术虽然很成功,却因为时间拖得太久,马母还是在手术后的第三天停止了呼吸。

    那年的第一场雪,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可对马岳而言,却是刻骨铭心的。因为那场雪,他唯一的亲人离开了人世。

    马岳从来没有信过命。父亲去世时,有人说他命不好,他不信,笃定自己将来能赚大钱,能让母亲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可是,一场大雪让母亲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一次,他不得不相信命了。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马岳找到陈鸣鹤,二话没说,便将一份合同书递过去,合同上已有马岳的签名和血红的手印。

    陈鸣鹤满脸疑惑,拿起合同书一看,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说:“这分明就是卖身契嘛,我不签!”

    合同书的内容大致是这样的。马岳自愿到陈鸣鹤的公司打工,不要一分钱工资,干满五年为止。马岳想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偿还自己欠下的三万元钱。

    见陈鸣鹤不签字,马岳面色猩红,说:“鸣鹤,若是不用这种方式,欠你的钱,怕是我这辈子都还不了……”

    陈鸣鹤将合同扔在地上,说:“马岳,你还不了就不还,又没人逼你还!”

    马岳蜷缩在沙发上,说:“鸣鹤,你若不签这份合同,我永远不会心安。现在我是一只孤雁,连个家也没有。”

    陈鸣鹤说:“你想来公司上班可以随时来,工资照发!”

    马岳性子犟,说:“这个合同你必须签。俗话说,好兄弟明算账,钱的问题必须一清二楚。”

    陈鸣鹤犟起来,也是九头牛拉不回,说:“我不签!”

    马岳拾起合同书重新放到陈鸣鹤面前,用哀求的语气说:“鸣鹤,签吧!”

    陈鸣鹤说:“不签!”

    马岳问:“真的不签?”

    陈鸣鹤说:“不签!”

    马岳的脸色很难看,说:“你不签,我就待在这里不走。”

    陈鸣鹤苦笑一声,说:“你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反正我不签!”

    从此,马岳果真每天从早到晚赖在陈鸣鹤的办公室。刚开始,陈鸣鹤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好,时间一久,才感到有些别扭。有时,客户到办公室谈生意,马岳像小丑似的傻傻地坐着,弄得场面很尴尬。再说,有外人在,有些话也不方便说。有时候,陈鸣鹤跟马岳说你先出去一会儿,等我们谈完生意你再过来。马岳却仿佛没听见。

    有几次,客户对陈鸣鹤说,这人是要账的吧?把钱给他不就完了嘛。陈鸣鹤哭笑不得,说:“他是我的哥们儿。”

    客户满脸狐疑,说:“哥们儿怎么能这样呢?”从客户怀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根本不相信陈鸣鹤的话,以为他在掩饰什么呢。

    马岳的做法严重影响了陈鸣鹤和客户的交往,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把原本到手的订单搅黄。

    陈鸣鹤知道马岳的犟脾气,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签下那份合同。

    合同签了,可陈鸣鹤从来没把这合同当回事。签下合同的当天,马岳就到公司上班了。陈鸣鹤安排他去后勤部,马岳学过厨师,让他负责公司的饮食和后勤保障,也算知人善用。

    7

    冯家伟万万没想到,在陈鸣鹤的婚礼上,见到了表弟徐海顺。

    徐海顺已不再是建筑工地上的泥瓦匠,现在的身份是宏运公司的财务副总监。

    上学时,为了沈玉杏,徐海顺和陈鸣鹤明争暗斗。那时,徐海顺有一帮爱打架的哥们儿,虽然陈鸣鹤有钱,沈玉杏对他也情有独钟,但慑于徐海顺的打打杀杀,在争夺沈玉杏这件事情上,他一直处于劣势。

    高中毕业后,徐海顺没能考上大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平常得如同一块砖头。他帮父母种了几个月庄稼,感到很无聊,便跟随村里的村民到城里打工,后来成了泥瓦匠。

    沈玉杏原本对徐海顺有成见,如今形势又发生巨变。对于沈玉杏,徐海顺不再有任何奢想。

    徐海顺有自知之明。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花季少女,沈玉杏想要的东西,陈鸣鹤能一样不少地交给她,他却一样儿也没有,也只能主动退出这场爱情竞争。

    徐海顺刚到建筑工地时,曾找到坐在老板椅上闭目养神的陈鸣鹤,上学时的霸气已荡然无存,嗫嚅着说:“玉杏……是个好姑娘,你答应我……要好好对她……”

    陈鸣鹤不屑地瞄了徐海顺一眼,阴阳怪气地说:“不用你操心,我会爱玉杏一辈子的!”

    听了陈鸣鹤的话,徐海顺像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眼睛猛地亮起来,说:“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完,他如同一条夹着尾巴的狗,落荒而逃。

    徐海顺的机会是冯家伟给的。冯家伟拒绝去宏运公司后,在他表舅的儿子王达的极力推荐下,徐海顺顶替冯家伟成为宏运公司的财务副总监。

    宏运公司是家族企业。老子是董事长,儿子是总经理。王达和徐海顺从小就在一起玩,两个人特别投脾气,关系一直不错。别看徐海顺上学时成绩差,却对各种人际关系处理得比较好。来到宏运公司后,他深得总经理王达的赏识。

    为让陈母高兴,陈鸣鹤想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的。他不仅邀请了亲朋好友,还给有业务往来的老板发了请柬。宏运公司平时用的货单是由陈鸣鹤印刷的,因此也给宏运公司送了请柬。

    一般情况下,这种事都由王达参加。

    在婚礼的前一天,徐海顺在王达的办公桌上见到那张红灿灿的请柬。请柬映红他的脸,他想了想说:“王总,陈鸣鹤与我是同学,明天我能替你参加婚礼吗?”

    “海顺,只有咱俩时,别称呼我王总,喊我表哥就行。”王达呵呵一笑,说,“明天我正好有事,既然你愿意去,这事你就代劳吧。”徐海顺因此就顺理成章地出现在陈鸣鹤的婚礼上。

    第一眼见到徐海顺,陈鸣鹤有说不出的别扭。可徐海顺毕竟是代表宏运公司来的客人,尽管陈鸣鹤满脸不屑,可又不能说什么。

    两个人见面时,陈鸣鹤和徐海顺轻轻握了一下手,只说了两个字:“欢迎。”

    徐海顺回了两个字:“祝贺。”

    炫目的婚礼大厅,宾朋满座,热闹非凡。音乐响起时,陈鸣鹤牵着身穿白色婚纱的沈玉杏的手,从红色地毯上缓缓走来,掌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冯家伟刻意瞄了徐海顺一眼,清楚地看见,徐海顺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他知道,此时的徐海顺一定是万箭穿心般难受。毕竟是表兄弟,他将目光从徐海顺脸上移到别处时,心里感到莫名的酸痛。

    婚礼上,冯家伟并没有透露自己参加公务员考试的事。郭乘峰曾问他为什么不去宏运公司上班,他含糊其辞地编了个理由搪塞。

    8

    这天中午,冯家伟正在家里睡午觉,电话骤然响起。

    他仿佛预感到什么,猛地抓起电话。电话里传出方莹的声音,说:“家伟……成绩出来了。”

    方莹喑哑的声音让冯家伟明白了一切,他的脑海里好像顷刻间飞进千百只苍蝇,嗡嗡作响。

    分明已经预感到了考试结果,冯家伟仍支支吾吾地问:“结果……怎么样?”

    方莹沉默片刻,说:“其实,你考得蛮好的,五百多人,考了第四名。”

    冯家伟脸色苍白,说:“区政府办公室那个职位,居然有五百多人报考?”

    方莹低声说:“嗯,怕你没信心,考试前我没告诉你。”

    五百多人中能考第四名,该是多么出色的成绩。毕竟这五百多人都是大学生啊。可是,那个职位允许入围的只有三个人。事实上,第四名和最后一名的命运没有任何区别。

    近些天,冯家伟心中一直亮着的那盏明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浇灭了。他用颤抖的声音问:“方莹……消息可靠吗?”

    一阵沉默后,方莹才说:“成绩在网上公布了,不会有错。”

    冯家伟拿话筒的手瑟瑟发抖,身体像是被掏空了。

    方莹的心情也很糟糕,可还是安慰道:“家伟,别灰心,第一次考试成绩就这么出色,明年一定能行的。我还有事,先挂了……”说这些话时,她已经落下泪来。

    冯家伟本想说什么,电话已经挂断了。

    冯父和冯母从田里回来,冯家伟把没能入围的事告诉了他们,他们像是一下子苍老许多。天已经黑下来,屋里没开灯,三个人谁也没做晚饭,都一声不吭地在黑暗里待着。许久后,才各自回到屋里睡了。冯家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夜没合眼。

    明明知道结果不会有假,可冯家伟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第二天一起床,他便乘车来到城区一个名叫“百灵鸟”的网吧。

    冯家伟在网上查到他的笔试成绩,申论85分,行政能力测试76分,没错,是第四名。排在他前面的三名考生的名字和分数是红色的,并且后面备注了醒目的“入围”两个字。然而,从冯家伟的名字开始,后面所有考生的名字、成绩等信息都是黑色的。

    就在关闭网页的时候,冯家伟猛然发现,处在顶端的那个红色的名字居然是郭乘峰。难道是他?冯家伟像是被人打了耳光,脸颊火辣辣的。

    9

    明年才会有公务员招录考试,若是现在就整天待在家里准备考试,在冯父看来,就是拿生命做赌注。

    整天闲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冯家伟跟父母商量一下,决定先找份工作,然后边上班边复习。他给方莹打电话,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冯家伟考试失利,让方莹的态度发生很大变化,她有气无力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冯家伟在村子里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农家人憨实,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往别人伤口上撒了盐,自己还察觉不到。

    五百多人中冯家伟考了第四名,这该是多么让人羡慕的成绩啊,可是路寨村没有人知道他考了第四名,只知道他没有考上公务员。

    这也就算了,有的村民还伸着脖子问他这么用功为什么没考上,嗓门高得几乎全村人都能听到。没考上就是没考上,问那么多干什么?有些村民还专程跑到家里来问,每每此时,冯父和冯母蜷缩在板凳上长吁短叹,那种可怜的样子,仿佛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在接受审判。

    为了能早点找到工作,冯家伟天天往区城跑,可工作的事一直没有着落。

    要怪就怪那个该死的“行政管理”专业。有几次用人单位通知他去面试,本来谈得好好的,对方对他的各方面条件也满意,可一见到他的毕业证书,笑眯眯的脸上便马上由晴转阴,摇着头说:“唉,专业不对口,不合适,不合适。”说完摆摆手,宛如打发一个乞丐,把他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