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邢宽坐在餐厅二楼的一个靠窗位置，约的人还没到，他独自靠着窗点燃了一支香烟，把吐出的烟雾朝窗口吐去，不过他也知道这并不意味着能消弭室内的烟味。他把烟灰弹在桌边的蓝色烟灰缸里，这个烟灰缸大体是深蓝色的，但内里和外边上层都覆盖上厚厚一层黑色污渍，看起来得有些年头了。岩城所有餐馆的烟灰缸几乎都是这副模样，虽然邢宽记得前些年政府出台过类似商业场所室内限烟的管理条例，但可想而知这种与群众实际情况脱离的政策执行起来是什么样子，就连每家餐馆老板都会自觉在餐桌标配上一个烟灰缸，冒着丢失客源的风险推崇健康环保理念和顺着食客习惯继续挣钱，岩城的餐饮经营者用实际行动投向了后者。
现在时间刚过十二点半，但餐厅二楼却只有邢宽一桌，空置的近十张桌子显得生意有点萧条，这也没办法，这两天经济增长明显放缓，又遇上了疫情，岩城这小地方更别说了，都没啥发展势头。
抽了两根香烟后，邢宽听到楼下呼啸而来的摩托引擎声，那是熟悉的警用摩托车的声音。“哒哒哒……”的一阵脚步声越来越响，上楼的是迟到十几分钟的李南。
“抱歉抱歉，来晚了。”李南略带歉意的声音响起，但嗓门却不见减小，“早上太忙了，刚刚还开了个会儿。”
邢宽给李南的杯子添了点热茶，原先服务员倒上的茶水估计快凉了，李南也不客气，高举着杯子就咕噜咕噜地一饮而尽，然后才把屁股坐在了邢宽对面的位置，木制的椅子被压得嘎嘎作响。
“我跟你说，早上是真的忙坏了。”李南眉头蹙成一团，朝着邢宽大倒苦水，“我们分局从昨天抓到人后就迅速开展审讯，多亏了昨天抓捕行动的当场人赃并获，那几个小马仔刚进去就急着招了，我们一开始就把他们分开审讯，吐出了不少东西，不过基本都是些下游情报，这个你也知道，像这种小角色根本接触不到什么核心人物，跟在陆飞鸣后边也就是撑撑场面，倒是那个大胡子，就是昨天被你按住的那个人，他看起来知道的比较多，不过我们预审的同志连夜审了宿，啥也不说，嘴犟得跟头牛似的。最关键还是那个陆飞鸣，一直在狡辩，嚷嚷着要喊律师，不过人证物证俱全，他喊来天王老子都不顶用。”
“那他招了没有？”邢宽忍不住打断道。
李南将面前新添的茶水又喝上一大口：“你别急啊，我正要说呢。本来是不肯招的，但我给他看了你那张照片，他当时的表情明显有些意外，我推测照片里的人跟这个毒品案一定有所关联，后来陆飞鸣就跟我要了根烟，就慢慢抽，抽完后就啥也不说。”
邢宽给李南添了些茶水，紧蹙着眉头问道：“什么也没说？”
“嗯，确实什么也没说。不过——”李南缓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不过我感觉还是有松动的，只是……”
“他在权衡。”邢宽接上话头，“按昨天现场查获的毒品数量，这个陆飞鸣被判死刑也不意外，跟我们合作交代出幕后的一切争取立功才是唯一的生路，但他现在这种情况，看来后边一定有问题。”
“对，我也是这样看的，或许他背后的人物手眼通天，又或者他有其他把柄捏在贩毒集团手中。”
邢宽点头表示肯定，不少贩毒集团为了防止重要成员被捕后吐露情报，往往会以安顿家人的名义把毒贩家属接到国外生活，以此断绝被捕毒贩的退路，如果真是这样，那毒贩与其冒着家人被杀的危险获取立功减刑的机会，还不如顶上罪名被重判来保全家人，毕竟立功减刑也依旧要坐很长时间的牢。
“还有一件事。”李南压低了嗓子，神秘兮兮说道：“听说这后边涉及的人物很可能关系到上边的人，上午我离开分局之前，局里面来了几位同志，省厅专案组的。”
“专案组？”
“对，我听说这次抓的人很可能牵涉专案组追查的案子，所以案子我们一报上去，他们就急哄哄地赶过来我们分局。我来之前托同事帮忙盯着了，如果有情况我马上就会知道。”
邢宽冷静地听着李南的叙述，没有开口打断。
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李南掏出手机，是同事发来的消息。
“那个，局里来信了，案子要转到专案组那边了。”李南低声说道。
邢宽看了他一眼，默然点了点头，少顷，邢宽把桌上的菜单递过去说道：“先吃饭吧。”
43
下午回到警局后，邢宽处理着手头的工作，一小半心神却留意着外边的动静，不久，局长办公室传来瓷器碰撞的声音，这是雷局长下午泡功夫茶的动静，邢宽等来的就是这个时机。
邢宽把桌面的文件稍一收揽，起身理了理衣襟，神色如常朝雷局长的办公室走去。
“咚咚咚……”
邢宽站在门口轻扣了几下门框，屋内雷局长正埋头捣鼓着他那套茶具，毛发稀疏的头顶直冲着邢宽，听见动静，雷局长抬头看向来人，“唉，邢宽啊！来的正好，我正要泡茶呢！”
邢宽应声而入，坐到客座的单人沙发上，见雷局长正在角落的水槽冲洗茶壶，邢宽也听局里的同事说过，这个水槽是雷局长特地安装的，邢宽从茶几边上找来茶布，帮着擦拭桌上溅出的水渍。
少顷，雷局长终于把泡茶前的准备工作做完，煮开的热水壶发出咕咕的响声，刚刚沸腾的热水是冲泡茶叶的最好时机，邢宽记得之前大金是这么跟自己讲的。
伴随一阵水流入壶的清脆响声，一股茶香纷涌而出，邢宽正思索着如何为等下的事情开口，身姿坐得板板正正，突然嗅到着沁人的香气，一道清爽的感觉顿时从肺腑间上涌，这时候邢宽才略微有些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好茶了。
雷局长察觉到邢宽片刻的陶醉，内心也微喜，表面不露异色地把一个茶杯挪到邢宽面前，斟上七八分满的茶汤，又朝邢宽的方向轻推了一下。
“来，喝茶。”雷局长温和说道，“试试朋友给我寄来的大红袍。”
邢宽往桌上轻扣两下以示敬意，这一叩茶礼倒是让雷局长颇感意外。
“这是网上学的，现在的短视频上什么的都有。”邢宽看着雷局长惊诧的表情解释道，眼里闪过一丝局促，常年只顾办案工作，以前对这些茶文化几乎一窍不通，临时学来的这点毛皮在雷局长这些老茶客眼里估计有些东施效颦的做派。
“还是你们年轻人好，脑子灵光，像什么新东西捣鼓一下就搞得有模有样的。”雷局长叹了口气，“像我们这种老同志，跟不上时代啊！”
邢宽笑着附和两声，正想着怎么回应，雷局长却是长嘘一口气，继续说道：“这次去上边开会培训，给我们讲电信诈骗的年轻同志在台上一连串讲了快两个小时，什么ppt演示，什么三维视频，还有其他一些新奇的东西，给我们这些老同志绕得云里雾里的，要是诈骗分子都是他讲的那个水平，我们这些跟不上时代的老头直接退休得了，这案子真的办不下去啊！”
“雷局长您可别自谦了，虽说现在犯罪手段新奇了些，但到底还是人在犯罪，要想破案，还不得靠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们吗？”邢宽劝慰道，“再说了，现在我们公安刑侦技术也在不断升级中，后续入职的年轻同志都是紧跟时代的人才，破解电信诈骗这些网络通讯案件的事情交给技术人员就行，您做好指挥工作，我们分工明确照样能够把案子破了。”
闻言雷局长畅快大笑了一声，“还是你会讲话，可惜我去的培训是讲技术的，台上那小同志一板一眼地给我们讲这些新技术，搞了一堆专业名词，听着是很专业，但我们这些老同志想听的听不进去，又是大老远跑过去的，觉都没睡好，旁边好几个人听得都晕头晕脑的，老齐坐我旁边差点都睡过去了，还好我带了茶叶，总算是应急了。老齐还跟我抱怨，像这种新技术还是派你们这些年轻点的同志过去培训的好，起码能听得明白，回来还能给我们讲讲。”
邢宽闻言也是笑了一下，把茶水喝完，不得不说，雷局长办公室的茶确实不是邢宽平时冲泡的茶包能比的，入口就觉得滋味醇厚，回味甘爽弥久，要不说人的舌头上有数千乃至上万个味蕾，每个味蕾又含数十个味蕾细胞，尝出的滋味真的是言语难以描述的。
“唉，聊了半天，还没问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呢？”雷局长话音一转，又给邢宽倒上一杯茶。
邢宽就把收到照片到城西分局抓捕陆飞鸣的事情都细细讲了一遍，还包括之前铁森所涉及的赌博行为以及邢宽自己对铁森和史健关系的推断，雷局长全程听得很认真，听取邢宽的汇报后，雷局长没急着说话，沉静许久之后才缓缓问道：“所以你是打算申请加入专案组参与调查？”
邢宽目不斜视地看着雷局长的眼睛，这双眼睛已不再年轻，眼神没有邢宽这些年轻刑警那般清澈透亮，反而在厚重的眼袋挤压下显得有些混浊无光，又或许是经过大半天的案牍劳形，雷局长的眼球透出不少血丝，直面着雷局长询问式的目光，邢宽点了点头，“是，这案子我想查下去。”
“好。”雷局长只答了一个字，但低沉的回答后带出一丝细若游丝的呼气声，宛若终结了一个难题之后放下最后一口气似的，“专案组那边有我的熟人，我会向专案组提出申请，大概过几天才会给答复。”
“谢谢雷局。”邢宽感激道，“我一定兼顾好局里的工作，为我们支队做出成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