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佳节，人声鼎沸。
自小戎离开后，阿凌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热闹的氛围了。
今夜，定要好好逛逛才是。
顺便，为小戎置办一些悼念的物件为她烧去，愿她早日登入彼岸、轮回转世。
陆府内也是热闹非凡。
那日贴书闹剧之后，陆施姚与狄氏就安分了不少。
阿凌想着，定是因为此事陆昌远训斥了她们一番，这才老实了。
如今傀鬼肆虐一事也告一段落，周家老宅安定了下来。
陆昌远对周氏的态度有所缓和，是时候找机会迁居了。
“诶，芄兰阿姊你看我穿这件怎么样啊？哎……太红了，看着有些招摇……不好不好……这件呢？”
“依我看啊，这件鹅黄的，甚好。”
芄兰走到阿凌身边，瞧着镜子里的她，大加赞许了这件淡鹅黄的褙子。
配上这件淡天蓝色的长比甲，再搭配一条马面裙，将阿凌灵动的模样展现得刚刚好。
不……是小戎的模样……
阿凌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失了神。
她看到的自己，是自己的模样，但是其他人看到的，却是小戎的模样。
这一刻，阿凌有些怅然，如今的自己究竟是阿凌还是小戎？
过去这段日子，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可逢佳节，她多希望，小戎未曾离开这世间，她还是自己的姑娘，自己还是她的女使。
也多希望，周围的人能唤她作“阿凌”……
“小戎……你怎么呢？”芄兰见阿凌一直发着呆，唤了她一声。
听见这声“小戎”，阿凌便立刻从游离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啊……我在想，就穿这个好！与你这身淡粉色甚是般配！”阿凌立刻调整了自己的状态，重新绽开笑颜来。
“那就定下了。我等你梳妆，待会儿一同前往灯会。”芄兰拂开阿凌的耳发，帮她整理好凌乱的发丝。
这温柔的目光，就如同阿凌的亲长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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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方至，被宵禁多日的都城百姓们重新于夜里上街。
嬉笑声、叫卖声打成一片，高涨的情绪比这烛灯还要红火。
“都城的夜沉寂了太久，今日算是重新被注入了生命。”
芄兰看着这热闹非凡的情景，也不禁露出了欣喜之情。
阿凌更是蹦跶在各商铺之间，芄兰怎么也拉不住。
“哼，瞧瞧陆小戎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这端午灯会年年都有，她至于表现出一副从未见过的模样吗？”
陆施姚嘟囔着，虽有不满，但言语中的傲气削减了大半。
陆施姚与陆昌远、陆俊峰还有狄氏走在后侧。
那日后，狄氏与陆昌远道出了自己的计谋，又念在家中独子陆俊峰的份儿上，这陆昌远就又回到了狄氏的怀抱。
只是比起以往，他的态度冷淡的许多。
狄氏倒是不慌张，她已经差人去联络了苏公公。
没想到苏公公合作意向极强，这可真是天助她也。
“你别做出一副死人模样。”狄氏不耐烦地瞪了陆施姚一眼。
那日之后，狄氏对陆施姚的态度就彻底翻转，再也没有昔日里那副母女情深的模样。
陆施姚只是翻了翻白眼，这几日，她已经接受了自己悲惨命运的事实。
她也琢磨这，若真的能入朝为妃，岂不是能踩在那陆小戎的头上？
想到这个，她又觉得，所有的屈辱，就都能忍耐了。
“哎，这番情景，若是阿娘也能瞧见着盛况就好了。”
阿凌看了陆昌远那四人的模样，有些愤愤。
“阿娘身体欠佳，夜里出来对她不易。咱们带些小物件回去给阿娘如何？”
芄兰安慰着阿凌，将她带到一出售卖香囊与五色丝线的商铺前。
“瞧，这个怎么样？”
“哇，这个五色丝线编得可真好，你看，戴上刚刚好！”
阿凌举起手腕，向芄兰展示着自己佩戴上的五色丝线。
鹅黄色的褙子在烛光的映衬下泛出淡淡橙黄色的磷光，随着阿凌跳动的身姿，在夜色里熠熠生辉，仿若夜空中一抹星辰。
她挥舞着纤细的手臂，那条五色丝线于红色的主色里绽出几点金、靛色，如同从她手腕滑落的流光。
再瞧那一抹笑，只是这一瞥，便可让人忘怀今日若有的烦恼。
而这一幕，不仅被芄兰看在眼里，还被远处一人看在眼里。
“她真的是傀鬼吗……”秦无衣的眸子微颤，嘴里轻声喃语着。
“将、将军，您说什么？有傀鬼？哪？要上吗……”一旁的大东只听了半截去，还以为是什么命令。
“没什么。”秦无衣的语气又恢复了冰冷。
“芄兰阿姊，你快看这个粽子，形状好可爱啊，包得圆鼓鼓的~哎呀，烫烫——”
阿凌只顾着去拿那粽子，没想这粽子是滚烫的。
可这烫手粽子已经在手里了，这是丢也不对，拿也不对。
阿凌如同杂耍般上下抛动着粽子，却未瞧见前方有人靠近——
“小戎，小心——！”
“哎呀——！粽子！”
阿凌险要跌倒在地，这心里想着的还是那圆滚滚的粽子。
只见粽子顺势落下，就在离地一尺时，被人一把接住。
顺势看去——
“是你！？”
“小戎，不得无礼。”
芄兰见阿凌用手指着秦无衣，也未说敬语，语气立刻严厉了些许，“这叫他人听见，要说陆家姑娘不知礼数了。”
“知道了芄兰姐……”
“秦将军福安。”芄兰举止端正，向秦无衣行了一礼。
阿凌瞧着芄兰的样子，也装模作样地向秦无衣行了礼。
“好了，不打扰你们两了，我去找爹爹。”芄兰笑着拍了拍阿凌的肩膀，转身就要走。
“芄兰姐——芄兰姐——？”阿凌这是叫也叫不住。
“不想和我待在一起？”此话一出，阿凌就像是被泊了一盆凉水，瞬间就恢复了清醒。
“端午佳节，当然是要和家人待在一起了。”阿凌转过身去，假装继续看手里的五色丝线。
秦无衣只是默默转过身去，对丝线店铺的老板说：“这不同的款式，各来一条。”
“各……我是蜈蚣精吗？各来一条哪里戴得过来……”阿凌一把拦住了秦无衣。
秦无衣有些无措：“既你喜欢，多买一些又何妨？”
“哎呀……这五色丝线是过节才会去佩戴的饰品，等过了节，没了这个氛围，大家就不爱戴了。你买这么多，也是浪费了钱财。我就喜欢这个——”阿凌举起手来，转动了一下手腕。
“行，那就这个。”秦无衣递出铜钱，又转向那棕子铺：“这圆粽子，不同馅的各来一个。”
“不是……秦无衣，你有认真听我说嘛……这里口味十余种，各来一个，你是想撑死别人啊……”
阿凌看着眼前这仪表堂堂的男儿，前几日还是一副凌厉模样，看着聪明甚至狡诈得很。
今日怎表现得如那员外家的傻儿郎一般……
“那……你喜欢什么馅儿的？”
秦无衣笨拙地摆弄着手里接住的那颗粽子，企图隔着粽叶和糯米看出这馅儿来。
“老板，他手里这个粽子再来一个。喏——”
阿凌又同棕子铺老板要了一个一样口味的粽子，付了钱，欣喜等着新鲜的粽子出炉。
待老板要递给阿凌时，还未等阿凌去接，一只手从阿凌右侧伸了过来。
随之，是一阵压迫感从阿凌后背贴了过来。
“别又烫着了。”低沉的声音从阿凌后上方传来，她不敢转头去看，只是瞧着秦无衣接过了粽子。
待他向后退去两步后，阿凌这才转过身去，看着秦无衣提着两枚粽子，样子竟然有些可爱。
“噗嗤……”
“笑？何事可笑？”秦无衣虽有疑虑，但依旧摆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没想到秦大将军，还是食人间烟火的。”
阿凌伸出手去，拿过秦无衣一手上的粽子：“你忘了，我是吃不了这个的。”
“……”秦无衣听闻，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傀。
除了茶水，她不能吃任何人吃的东西。
一旦吃下，食物不会被消化，只得腐烂在肚中。
不仅是食物，就连自己的肠胃也会溃烂坏死。
此伤，不会让傀鬼致死，但奇痛无比、难以忍受。
秦无衣竟然忘了此事。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方才那么多个瞬间之后，自己已经将阿凌视为了普通女子。
再加上周围凡人众多，邪气本就不重的阿凌。
此时，若不是与她贴近身子，根本不会察觉到她是傀鬼。
“这粽子，是芄兰阿姊爱吃的口味。我只是觉得圆形的粽子没有见过，好奇罢了。又买一个呢，想着芄兰阿姊爱吃的一定不会差，给你买一个，让你替我尝尝是不是真的如此美味。”
阿凌抬了抬下巴，示意秦无衣方才接过的那枚粽子。
秦无衣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来接住了阿凌递给他的粽子。
这些年来，过节时分是他最忙的时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在端午当天吃过粽子，也不会有人记得给他。
大东那家伙嘛……到现在都还会把端午和中秋搞混淆，就更不指望了。
“你是在当差吧？我就不耽误你了。谢谢帮我接住粽子，你继续巡逻吧，我去找芄兰阿姊了。”
阿凌一边倒退着往后走，一边朝秦无衣挥动着双手。
夜色下，映衬着周围明晃晃的灯火，各式各样的物品反射出五色的流光来，模糊了秦无衣的视线。
秦无衣愣愣看着，这一刻，他竟然在想，若阿凌真是普通女子该有多好啊。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希冀，他知道，今日之后，他就不能再对阿凌产生如此这般的情感。
他不能一步步深陷。
但至少今日，她的确与普通人家的姑娘一般。
自己或许可以微微贪恋一点，就一点点，对她心生雀跃的感觉……
想到这里，秦无衣嘴角微微上扬。
如果明天永远不会到来，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