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一街道边的早点铺里,秦无衣正若无其事地吃着早点、喝着清茶。
片刻,大东圆滚滚的身影从一侧探出身子来,与秦无衣相对而坐。
“帖子一事,如何?”秦无衣看似漫不经心,眼神却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大东脸上的神情,害怕会出什么岔子。
“诶?将军最关心的竟是此事?”大东一愣,“这前朝和石鼓,将军都不在乎啦?”
秦无衣正端着茶盏送向嘴边,听闻大东此话,手边的动作立刻停住了。
他放下茶盏来,盯着大东:“我哪里说不在乎。一事一事道来,先从最不重要的说起。”
大东扬扬眉毛心想:这怕是最重要的吧……
“放心吧。那陆家,搞了些小动作,都被我一眼识破。回帖上我写的很清楚,咱们要娶的是陆家二姑娘,即便有其他嫡女,那都是不入眼的。不过……时间太紧了,那陆府差着人在秦府门口等着回帖,我没弄明白这二姑娘闺名,所以就只写了二姑娘……但应该是没问题的!”
秦无衣勾了勾嘴角,虽然动作微妙,但难掩心中的满意:“终于细心了一回。”
“那是。这可关系到我未来的嫂子,我可不想让一个莫须有的女子冒名顶替了来。”大东用手指轻扫了一下鼻子,“不过这话说回来,这陆府也真是。且不说欺骗将军你,若是圣上查下来,这可是要诛九族的欺君之罪,他们也敢。”
“周氏一族败落,陆府也是一副垂败之势。奈何狄氏在朝中日益高升,我未来的老丈人陆大人会做出这样的决断不足为奇。”秦无衣倒是没有恼怒,陆昌远的所作所为,皆在他的计算之中。
他之所以让大东去处理此事,一来,此事不痛不痒,无论大东出了什么岔子,他都有挽回的余地;二来,大东一向粗枝大叶,这件事正好让他也学着细心起来。
“另外两件事,进度如何。”这一提到别的事,秦无衣的语气便瞬间冰冷了不少,脸上浅浅的笑意也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一张冷面。
“前朝一事太大,我一时半会儿难以查到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傀旗军的头目——女君重新苏醒。那日入侵陆府的,就是傀旗军的手下,应该是为寻女君邪元。至于石鼓的母亲……”大东左右看了看,凑近了一些,小声说道:“我暂时没能见到石母,不过,石府内有邪元颤动。虽然做了很严密的措施以压制邪气,但我从一墙角的狗洞感知到其中的异样。”
秦无衣点点头,这两件事也都在他的推算范围之内。不过,唯一超出他预料的,是这石鼓的母亲的真实身份。
他先前只知,石鼓的母亲是他最大的把柄,这才使得他不得不用尽力气坐上猎傀军将军一位,却不知为何。
现在想来,若石鼓母亲是傀,那么,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再加上今日在林中深处茅草屋里寻得的那枚黑甲片,基本可以断定,那日竹林肃清任务,石鼓并未击杀第五只漏网之鱼,而是将其放走,这才留下了自己的黑甲片。
如此一来,他所有的把柄,就都在秦无衣手中。无论他打什么算盘、圣上想拿他打什么算盘,秦无衣都不怕。
“差不多了,我准备上朝去了。”
“啊?将军,你一夜未归,这一点都没休息,还要去上朝……注意身体啊,这嫂子还没过门儿呢,将军不能先不行了吧……”大东将一块酥饼一整个放入口中,这话说得是越来越不清楚,但最后这句话还是被秦无衣听了去。
“你这脑子,成天都装的什么?”
“我这是为将军日后的幸福生活着想……这不平日里打打杀杀的多了,好不容易有个欢乐喜事,我自然是挂心——”
“把你这份心放在正事上。”说着,秦无衣起身就要离开。
“还有好多呢——将军你不吃了?啊?那我全吃啦!”
秦无衣背对着大东摆了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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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朝堂上正襟危坐的人,乃当朝皇帝——历帝。秦无衣今日上朝,正是要同圣上汇报近日傀鬼肆虐一事的最新进展。
“秦无衣——”
“臣在。”
“近日傀鬼肆虐一事,如何?”
“启禀圣上,最近傀鬼肆虐一事已整压,所猎之傀皆收束了尸骨转交刑部处理。目前形势得以控制,但——为何会爆发如此大量的傀鬼,原由不明,尚在调查。同时,竹林深处的祸源也尚未铲除,隐患仍在。”
秦无衣隐瞒了昨日单独行动的所见所闻,将其他的情报一五一十地汇报上来。
朝堂之上,人多耳杂,说的越细,就越容易被别人拿去把柄。交代任何事,只需要给个结果便是,不需要道明细节。
“嗯……只要稳住形势,原由朕可容你再多些时日彻查。”历帝摸了摸下巴,露出满意的神情,“石鼓——”
“臣在。”
“你,作为副将,务必协助好秦将军将此事处理妥当。”
“臣,遵旨。”
副将与正将一同上朝,此事前所未有。
历代帝王最害怕的莫过于手持兵符的武将,尤其是秦无衣这般年轻气盛的将军,在收复边疆与维稳都城都立下大功,不论军队还是百姓,都对其赞赏有加。
最为可怖的是,若此人只是武力高强也罢,但如今世上出了吸人血的鬼怪,这可不是一般武将就能制服的东西。
如此以来,秦无衣就变为了具有不可替代性的独一性人才。这对于统治者而言,是十分危险的事。势必会打压他的气焰、压制他的威信。
再加上秦无衣脾性孤傲、不达人情,总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与朝堂上那些趋炎附势的谄媚之势截然不同。这种人,实难控制。
历帝急需养出一名心腹来,他挡着朝堂之上所有人的面明着捧石鼓,挑明了告诉秦无衣不得太过猖狂。
秦无衣倒是不慌,他手里早就拿住了石鼓的命脉。现在他只需要等待最合适的时机,那个时候,一举击溃石鼓筑建起的所有壁垒。
“哦,朕差点忘了,过几日就是端午佳节。先前,还恐傀鬼肆虐一事会导致端午灯会无法如期进行。如今形势稳定,遂灯会照常举办。不过,秦无衣,你与石鼓还需带兵全程守卫灯会,以免出什么岔子。”
“臣,遵旨。”
“退朝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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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朝堂之上人尽散去后,历帝立刻招来一人。
“苏公公。”
“万岁爷您有何吩咐?”
“那石鼓到底靠谱吗?我怎么觉得那小子在秦无衣面前就像一只鹌鹑,完全镇不住啊!”历帝捏了捏鼻梁,低声叹气道。
苏公公见状,向历帝身边靠近了些许,小声说道:“他,欲望很强。立誓一定要做正将军。从这一点看来,即便他能力在秦无衣之下,但也能对秦无衣造成不小的困扰。万岁爷只管给他权力,让他尝到甜头,然后放手去做便是。”
“你确定不会出什么乱子?”历帝挑起眉毛来,有些不放心,“我可不想那秦无衣罢工,我只是想打压打压他的气焰。这都城上下的百姓,还都指望着他呢。”
苏公公哈了哈腰,笑道:“万岁爷也说,那石鼓不是什么大将之材,想必,秦无衣也能感知。奴才以为,这便就能达到,既不会让秦无衣撂挑子,又能制衡到他的效果。”
历帝点点头:“但愿。不过……若日后真有更佳的人选,秦无衣这个人,该替则替。朕可不想余生都要过着看武将脸色的日子。”
“奴才谨遵圣意。”苏公公礼毕后,却无退下之意,“万岁爷,奴才还有一事想禀。”
“说。”
“为了边疆与都城傀鬼一事,皇城后宫已多年未纳新人。皇厮不兴,自然国事不兴。奴才以为,如今局势向好,万岁爷可以重启秀女甄选一事,也为皇宫冲冲喜。”
历帝听闻,想都没想,摆摆手道:“你,同皇后一起,替朕操办了便是——对了,说到喜事,那秦无衣也该与陆家正式下聘了吧?哼……秦无衣不好办,这陆家还是好办的。与这没出息的陆昌远结亲,也算在另一方面打压打压秦无衣。这事儿你也帮忙推进推进。”
“奴才谨遵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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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衣下朝后已是晌午,他并未立刻返回秦府,而是转身去了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专卖各类贵重首饰,主要用于婚嫁。既然大东已经急着回了帖子,这正式下聘的聘礼也该提前准备起来了。
“哟,这不是秦将军嘛!您请随便看随便选!”老板一眼就认出了秦无衣,立刻笑脸相迎。
秦无衣点点头,神情中有一丝尴尬。他从未给女子买过饰品,这琳琅满目的,不知从何处下手。
“秦将军这是……哦!想必,秦将军是为亲事而来。”老板是个定有眼力见儿的家伙,一眼便看出了秦无衣的难色,“咱们这儿,可专门定制一整套聘礼所需的饰品。秦将军可先选择喜欢的样式。”
秦无衣摇摇头:“我还不太清楚……”
“这……秦将军是不清楚那姑娘喜欢哪种?小的倒有一提议,可供将军参考。”
“道来便是。”
“过几日就是端午佳节,正是赠礼的好日子。将军何不先送一样,探探姑娘的心意?”不愧是生意人,倒是有法子多卖些物件儿出去。
不过这对此时的秦无衣来说是绝佳的法子。
“就这个吧。”
竟然有人与自己异口同声?
秦无衣诧异地转过脸去,竟瞧见一僧人与自己选中了同一只手镯。
僧人见状,立刻双手合十,向秦无衣行了礼:“施主先请。”
即便是出于礼貌客气,秦无衣对此事也没有丝毫谦让之意,不过这和尚愿意让给他,他自然也不会毫无感激。
“多谢。”
僧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同秦无衣行了一礼,便转身去择他物。
“秦将军好眼光,这只金丝白玉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老板一边帮秦无衣打包,一边不忘拍拍马屁。
秦无衣轻笑了一下,想必他选什么这老板都会如此说来。若真是镇店之宝,那一介僧人又怎承担得起。
他选这个镯子,只是因为这白玉让他想起了昨晚的月色。而这围绕的一圈细细的金丝,则是让秦无衣想到阿凌那机灵鬼,想出用气法带刀、一箭双雕后留下的淡淡气法丝蕴。
即便不是最为贵重的一个,他也一定要得到,绝不可让给他人。
临走前,秦无衣又下意识又看了一眼那僧人。
侦查的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介僧人为何会出现在售卖女子物件的商铺里?难道他犯了色戒,还是即将还俗,又或是另有企图?
想着,秦无衣摇了摇头。
他人之事,自己何必在这里臆想,神经如此紧张,看来真该好好睡一觉了。
秦无衣刚一走出店铺,这筹备节日的气氛就扑面而来。端午节灯会照常举行的旨意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几日的惊心动魄、小心翼翼终于过去,大家重新出门来走上街道,搭起小摊、开启铺子。昔日里繁荣的盛景重回都城的每一个角落。
看着这番热闹景象,秦无衣的心里却慌得很。林中茅草屋里的大于物还未除,虽然被他打成重伤,可毕竟还“活着”,那就是个隐患。
但圣上执意要举报灯会,他能做的,就是在灯会之上尽可能加强巡逻,保证百姓安全。
秦无衣看了一眼手里的礼盒。不知端午那天送给她,她会不会喜欢。
想到这里,秦无衣愣了一下,自己该不会真的对她……
不可!
秦无衣在心中轻吼一声,手里微微用力,死死捏住那礼盒。
当初决定要娶她,是为了查清关于女君邪元与玉佩一事,难道短短几日过去,自己也被自己的演技所欺骗?
秦无衣的神情逐渐冷漠下来,他默默将礼盒放入自己的侧袋,轻轻闭上双眼。
下山之前,师父在自己耳畔的叮嘱不断回旋。
查明前朝真相、查明父母之死的真相、铲除天下所有的傀鬼……
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对一只鬼动心,这是底线……
这时,秦无衣感觉有水滴在自己的面颊上。睁开眼来,原是天空下起了小雨。
他要感谢这场小雨,淋醒了他,将他从虚幻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