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浮山，位于河西区域中心。过了这座山，再往北，沿途风沙会变大，雨水会变少，土地也会逐渐贫瘠。当行人觉得难受，这地方没法待的时候，就算是到了北地了。
在古代传说中，渡海而来的先民们经历了漫长的征伐，那个无名古国已经初具雏形。这个辉明洲的第一个国家即将诞生，那位古老的人类先祖就带着古国的贵族们，来到了这座海拔一千八百多米的大山上。
他们开辟了一条盘山的石阶，携带着诸多礼器登上了山顶，进行了一通极其复杂的仪式，祭祀了这个世界的天空、大地、海洋，并在此次类似封禅的仪式后，对各个贵族进行了分封和赏赐，将他们派往了各自的封地。
不过现在不同了，那个古老的人类国度早已分崩离析了。异族的国度在辉明洲崛起。
时代早就变了，纯正的人类国度现在不过是个偏安一隅，自身难保的割据政权而已。下一个有望重新统一这片大陆的国家，很可能根本就没有给纯人类留下多少位置。
连这座记录着古人辉煌的名山，现在其存在也充满了讽刺。原先山脚下，用于服务帝王公侯，保护古代封禅遗迹的府衙早就荒废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祠庙林立。
各路神仙在山下山上设立各种道场，附近几个村镇的居民被不同教派瓜分。这里没日没夜又都大大小小的神在举办仪式：娶妻生子要祭祀，生老病死要祭祀，吃喝拉撒要祭祀。
三教九流都有各自的神，无论什么需求，都能在这里找到适合祈祷的对象。
官府们也承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为了对信徒们的香火钱抽成，捞点不多的小钱，维持一下官府的颜面和排场。至于这些神怪的信徒们，要搞什么祭祀仪式，那就随他们去吧。
只要不造反，一切好说；就算要造反闹事，那也会尽量装作不知道。
所以，当虞尧等随商队抵达了炎浮山附近一个小村子时，就见到了奇怪的一幕：一群穿着五颜六色彩衣，戴着奇怪的尖顶高帽，涂了大花脸的人，正光着双脚，在田地上舞刀弄枪；
另一边，几个穿着长袍，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发癫，时而嚎啕大哭，时而放声大笑，一边苦笑呼喊一边伴着鼓点跳舞；
而在远处的土坡上，几个人正举着火绳枪，对着空旷的野地开火，放了一轮又一轮，没开一次火，就要往一旁的炉火里扔两三张符纸。
这些人上蹿下跳，各种整活。还有很多的人围在周围观看，一边看一边默默祈祷，把本就不怎么宽的道路全都占据了。
“这帮人在搞什么东西？”虞尧问道。
“春耕前的仪式。”几个见怪不怪的客商答道。
“这和书里说的可不一样。”
在和元书院里，图书馆的典籍记载了正式的敬天仪式流程，包括春耕前进行祈福的祭祀礼仪。这些都是从古国时期流传下来，经历演变，逐渐简化的仪式。一般是先杀牲畜祭拜天地，然后让仪式里地位最高的人举着礼器，在田埂边走一遭，就算完成了。
虞尧誊抄了很多相关书籍，这些过程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但眼前这些五花八门的把戏，他根本没有印象。
云顼这时候就在虞尧身旁，他出言提醒道：“这些不是官方组织的籍田礼，应该是各个神祠自行举行的祈福仪式。”
“那就更不对了，春耕前的仪式，不应该都是朝廷亲自组织的吗？就算这些是受了朝廷册封的神祠，那也轮不到他们。”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很多典籍也都强调了，各种重要的仪式操办，必须由朝廷发起，官府组织执行。祭祀是能掌握自然权威解释权的重要手段，怎么能让渡给这些乱七八糟的野路子宗教。
“可能官府没什么钱吧，也可能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官府，只有个空架子。”
“好吧。”
自穿越过来，这一年多时间，虞尧对泽海国稀烂的统治已经见怪不怪了：南境的地主结寨自保；朝廷对西部夷狄束手无策；中部三河地区拖欠军饷，士兵要么哗变要么倒卖军需；各地淫祀大行其道，怪力乱神层出不穷……
北方还有强敌压境，真是一副要完的样子。
这些举行着各种古怪仪式的人也注意到，有一群客商来了。但他们无动于衷，没有让开路的意思。镖师和客商们也压低声音，互相告诫彼此不要出言打扰，以免惊动神灵，引起不快。
他们就这么看着，等了很久，这些繁杂的仪式才算了结。那些跳大神的，看热闹的这才离去，让开道路，客商们才能带着货物进入村镇。
这村镇规模还挺大，有几千人，放在南境都能算个小县城了。
按理说商队到此过路，应该要向村镇的负责人报备。要么是和朝廷派来的官吏打交道，要么是和本地豪绅乡长打交道，但这里不一样。
出来接待的，不仅有几个村镇的乡绅，还有些穿着彩衣戴着尖头帽的祭祀——就是那些在天地里跳舞祈福的家伙。看来村镇里的日常事务，那些神祠的神官祭司也有权插手了。
最离谱的是，这些祭司干起事情来，还比那些乡绅靠谱。
乡绅们装模做样地听完了老镖师的汇报，以及请求允许同行的时候，不慌不忙地翘起二郎腿，喝起了茶，言语间似乎有索取贿赂、薅羊毛的意思。
花了好些银子才打发走他们，但天又黑了，他们只能在此地过夜。
反而那些祭司，很仔细地询问了客商们的沿途见闻，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无误，还核查了一下他们货物中没有违禁品，这才准许停留。
虽然他们也为了神灵，讨要了一些“供奉”，但比起那些乡绅已经很清廉了。
那位祭司听到了老镖师所说，路上遇到了个鬼村“木家庄”的事后，很笃定地说：
“你们路上八成是遇到了什么谋财害命的野怪了，不过不要紧，可以来我们神祠里做个驱鬼仪式。如果不放心，还可以住神祠后的空屋里，那里绝对安全。”
客商们感谢了这位祭司的好心，也有些人去了神祠祈福。
祈福仪式非常傻，就是脱了上衣，让祭司拿着沾了盐水的树枝抽打，抽得全身都是伤痕后，喝下神社井里打出的水——那水里好像加了些刺激性的药物，喝完后，人会变得面红耳赤，非常激动，大喊大叫，吵嚷半天。
吵嚷之后，祭司就说，神灵已经帮你成功把邪祟都吓走了，祈福仪式完成了，你该表示表示，用钱来展露你对神灵的感激之情。
客商们这时候就会交出银钱。
晚上，就在神祠后，他们扎下了营，云顼在内的几个人年纪大些，还能住进屋子睡床铺。
但这么一来，又耽误了一天。
虞尧则愈发坚定了要和商队分开的决心，等到了商队计划中途停留三天的大集镇，就是分开的时候了。
当他躺下没多久，王衍就摇醒了他。
“怎么了？”
王衍：“不是说好的吗，我想去抓个野神过来做实验。”
虞尧有些不耐烦：“等我们跟商队分开再说……现在就搞事容易添麻烦，我还要睡觉呢，这些天困死了。”
王衍：“我已经抓到一个了。”
虞尧顿时睡意全无。
王衍领着他走到了村镇外，在一处小土坡后，有一个大笼子，里面关着一直长着人脸的大鸟，这鸟的羽毛是非常漂亮的彩色，在夜空星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这就是王衍逮到的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