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其实并不是非常太平。这里偶尔也会遇到些收过路费的山大王，土财主。经常走着走着，就会看到小路前头有群人，拿着刀剑甚至枪械，拦在路中央，见了人就要钱。
这些人要么出身本地大户，要么背后有靠山，在绕行不便的小路上设下拦路哨卡，过路见人就宰一笔。
镖局的主要作用就是对付他们的。有了中介，走南闯北的商人和地头蛇打交道会简单很多。
带队的老镖师似乎和这些拦路的家伙很熟，见了面先寒暄几句，然后又互相用黑话报了名头来路，接着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达成交易，给钱放行。
偶尔跳出来一些劫道的抢匪，镖师们对上两句黑话，扔点钱，他们也就散开了。
路线是早就规划好的，路上不遇到可靠的村镇聚落，就不会停下。商行在沿途各地似乎打点好了，总能租到个些院子，他们在里头分到些房屋，打个地铺也能躺着凑合。
反正一路上还算安全的，也没有特别难熬，要让他们几个自己走，怕不是一路上就尸横遍野了。
这天，他们停在了一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里，这里村外围了一圈竹篱笆和土围子。几户村民认得镖局商会，把院子租给了他们商队近百人歇脚，小小的村镇顿时拥挤起来。
夜幕降临前，强壮的男性村民在村外设立了捕兽夹、绳网、上了木栅栏，还叮嘱商队的人们不要离开院子。
这个村子的老村长认识老镖师，特地叮嘱道：“小心点，最近晚上有大兽在村外晃荡，听到鬼哭狼嚎千万别出门，明早等我们撤了陷阱再走。”
听到这警告，为了祈祷平安，那些客商镖师们在院落堆起土堆，插上便宜的香，引燃后握着各自的配饰符纸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做祷告，无非祈祷此行平安，不要遇到猛兽伤人什么的。
按照钱塘所说，每当他们潜心祈祷时，信仰和精神的波动就会大大增强，和远处神灵之间的联系也会更加紧密。
这些客商镖师手里的各种宗教物品，来源确实很杂，至少有十几位野生神灵正在处理他们的业务。
也不知道这些神是得了供奉不干事的骗子，还是真的在庇佑信徒。
但毕竟虞尧他们已经并非人类了，祈祷对他们而言似乎已失去了意义。
“你们几位，要不也来拜拜？”一个在院中祈祷的客商见虞尧等人在旁观看，开口问道：“出门在外，有个庇佑，也求个安心。”
虞尧想要婉拒：“各位拜的是哪尊神，我也不知道啊，怎么拜？”
“没事，我也不知道我拜的是谁，就是我老婆在老家神祠给我求了符，买了些开光的玉佩，我每逢出门就摸着玉佩符纸，烧香念几句神灵保佑，这些年就一直平安无事。”
这位客商说着，点燃一注香，递给虞尧：“小兄弟第一次出远门吧？祷告一下，也求个安稳。”
虞尧见这位客商很是客气，也不好拒绝，便接过他手上的香。
他学着上辈子寺庙里的僧道，双手合十，拿着香，恭恭敬敬地对着土堆念了两句“神灵庇佑，出行平安”，然后将香插上了土堆。
顿时，一阵阴冷的寒风吹过，院子里的火把全都被吹灭了，土堆上插着的十几根香也被吹的东倒西歪，只剩下虞尧插上的那根还立在土堆上。
客商们惊慌了一阵，但很快有镖师重新点起了火把，人心稍定，但看着那堆被吹的东倒西歪的香，大家还是觉得不太吉利。
“你摊上事了。”钱塘忧虑地说道：“你不是一般人，你刚才的祷告词没有明确的指向，而且随口一句话蕴含的力量比这些客商强上千倍，直接扩散到了四面八方，那些神灵已经感应到了。”
“就是一注香而已，真这么玄乎？”
“就是这么玄乎。我感觉到了，有些神的位置在发生改变，似乎在向我们靠近。我们得立即赶去人多的集镇，那样才能甩开他们。”
王衍其实也能听到虞尧和钱塘的对话，然而他根本不在意：“我活了几百上千年了，遇到的神也就那几个能打的，现在什么山精野怪也打着神灵招牌来闹事了，真够搞笑的。”
钱塘解释道：“引来注意终究不是好事，何况我们在暗处。那些神到底是正是邪还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感染他们，所以千万小心。”
那个领队的老镖师，见到院子里的客商镖师们议论纷纷，知道他们需要安抚，便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吵什么？大半夜遇到阴风不是常事吗？”
众人们逐渐冷静下来，重新堆好土堆，插上燃香，这次没有遇到阴风，大家也冷静下来，感觉刚才只是个意外。人心方才安定。
祷告完，商队拿出今天的干粮，几块柴得咬不动的肉干，一些干饭团，配上井水就是一顿饭。
一晚上过了，虽然晚间风不大，但院子里的树木还是在扑簌簌地发出响动。
到了第二天，人们苏醒，准备启程赶路时，忽然见到到，院子里的树上结出了大大小小的褐色珠子，长出后就从树枝上落了下来，满院子里都是。
这些珠子非常粗糙，多数是椭圆形，就是木头材质。
“是木祖母显灵了！”一个镖师捡起珠子之后，惊呼起来，他说这树上的珠子和他在神祠里求来的珠子一摸一样，肯定是木祖母的。
客商们也惊讶起来，纷纷对着这颗显灵的树木磕头朝拜。连村民们见了也啧啧称奇，摆出案桌，还杀了鸡，摆了几碗鸡血和酒在桌上，焚香祷告起来。
整个商队里，只有虞尧、王衍、云顼三人冷眼旁观。他们三个，在客商和村民们闹腾的时候躲在了房内，拿了些木珠把玩起来。
云顼过去走南闯北，和各地官员学士都有交际，了解了很多民俗文化。虽然他自己一个字都不信，也从不祭拜这些野生神灵，但这不妨碍他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
“木祖母，这信仰最初来源应该在河东或者河中，有一个老婆婆，养了很多孩子，但多数孩子死的都比她早，等到她的儿女都去世了，她已经七八十岁了。
“她厌倦了俗世，便不要孙辈的奉养，去山林里建了个寺庙修行，一百多岁才去世。死后被当地人当成活神仙羽化，建造了神祠供奉。因为她的孩子多数是烧炭、捕猎、伐木这些靠山林吃饭的，所以她就成了掌管山林事务的神，被尊为木祖母。
“木珠子，是老人生前修行时吃剩下的果核，这些剩下的果核送给普通人，能保佑普通人健康长寿。”
虞尧听完后评价道：“听上去感觉不是什么邪祟，就是个普通的长寿老太太，死后被人神化了。”
云顼摇了摇头：“但这只是其中一个起源，后来又融合了其他的故事：也是有个妇女，他的孩子被林中的猎户当成猎物杀了。猎户怕担罪，将小孩找了棵大树，在树下埋了。
“妇人靠孩子托梦，挖出了孩子的尸体，哭的肝肠寸断，最后死了。死后化为冤魂夺了猎户一家老小的生命，还意图杀害其他进山捕猎的猎户，甚至连过路客商都不放过。最后，来往的人和本地居民一起修了庙，供奉起这个冤魂，祈祷她不要再来杀伤无辜。
“这个祭祀冤魂的神庙，后来也传成了供奉‘木祖母’的，当地人也说那个冤魂就是生前的木祖母。木珠子，是她孩子生前的玩具，拿着珠子，木祖母就会心生恻隐，不再伤害路人了。
“还有的故事里，木祖母不是老婆婆和有夫之妇，而是未成年的少女。因为家中遭了贼人，被强盗追杀到山里。女孩情急之下钻入一颗枯树树洞，最后和枯木融为一体。枯树形状变成了女孩的样子，此后便得了供奉，成了‘木祖母’。
“木珠子，是这个女孩化为枯木后流下的眼泪。”
王衍笑了起来：“所以只要故事里有女人、森林、木头珠子这些元素，那就是‘木祖母’了？”
云顼点了点头：“确实就是这样，中部虽然祭祀供奉木祖母的神祠寺庙众多，但每一个‘木祖母’的故事都有些不同。”
虞尧看着手心这些珠子，想到：“钱塘，你知道‘木祖母’的来路吗？如果这些传闻都是有确实原型的，那‘木祖母’岂不是有很多个？”
钱塘答道：“不对，只有一个木祖母。商队里的那些客商似乎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之中拿着木珠子，对木祖母祈祷的人很多，但所有信仰都被传向了东方。
“那个木祖母，似乎是昨晚感应到了你，便在这树上结出木珠，作为标记，异变追踪你们，这些客商还傻乎乎在这里设下香案祷告，只会把那家伙更快引过来。”
“那，这个木祖母强吗？”
“我不是神奇海螺，不可能什么都知道。”钱塘有些焦躁：“反正，让这些迷信的傻子赶紧赶路，别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