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海国当然有除夕过年的习俗，这还是从古国时期传下来的。
就连其他非人类生物建立的王国也会庆祝这些传统节日——不用说，这又是那几位早期穿越者的杰作。
和元书院给这些常驻书院，没有家室的人准备了不错的伙食，肥肉一大堆。
整年没见过几次荤腥的仆役和抄写员们眼睛都红了，敞开了肚子吃，结果一堆人拉了肚子，不少人大过年的上吐下泻，累得爬不起床。
书院大管家埋怨伙夫道：“你们这些家伙脑子抽了？今年饥荒，大家饿了这么久，忽然买回来一堆肥肉，谁受得了？明天过年，老院长他们还要抄书写请帖给其他老爷和官爷，邀请老爷们来书院过年会，写诗庆贺。抄写员都倒了，谁来写请帖？”
“我可以帮忙。”虞尧也在伙房里转悠，他举手答道：“我没怎么吃肥肉。我那两个结拜兄弟也没事，三个人够用吗？”
“虞尧，就你们三人，要写几百份请帖呢。”
“再来一两个人帮忙就行，我写字快，两手都能写字，一天能写两百份。”
但书院里没有多少人了，老管家只好临时出门，准备在书院门口的木板上再挂起“招人”两个大字，看看能不能碰运气遇到个过年闲逛的读书人。
他本来不抱希望的，但书院外刚好有个会写字的待业师爷张有德。
张有德见书院招人，一下就窜了出来，把管家吓了一跳。两人互相一问，顿时都大喜起来。
“张有德是吧，你今天就帮着抄请帖，如果你抄的又多又好，那以后收你做长工！”
张有德非常高兴，默默地感谢了那位毛发旺盛的不知名老人送的香囊。
他被管事的一路带进图书馆，看到三个人已经开始工作了，其中就有他见过的那个虞尧。
那位虞尧正同时用两手刷刷地写着请帖稿子，手速快的可怕，脸上看不到任何受到文字诅咒产生的压力。
“这位……这位双手写字的人……”张有德昨晚以为这个虞尧是以正式学生的身份进入书院的，那应该深居简出才对，怎么会在这里干穷酸书生才干的抄写工作。
“这位是虞尧，他不是泽海国人，似乎是个外地来的旅人，因为糟了强盗，不幸失忆了！”
管家很高兴地做起介绍：“他来到和元城之后，被我们副院长发现是个读书天才，就带进书院里学习了。他人很不错，不仅学习认真，还天天来这里帮工干活，挣钱用。抄写任务做的最好。你看，他两只手写字，速度比谁都快！”
张有德一听，就觉得这身份明显是骗人的。何况一个失忆后，要靠帮工做杂货的人，怎么昨天会随手掏出那么多银子来赏给乞丐。
虞尧此刻也抬起头，看到了张有德，他微微一怔：“你是昨天在门外的那个人？”
张有德见被虞尧认出，赶忙上前拱手：“我叫张有德，是个没有家业的小老头，昨天本来是想来书院找个工作的，不想被虞公子当作了乞丐。然而我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就昧着心拿了银子。今天侥幸得了这个工作，希望公子不要见怪。”
“哦，这样啊，那这些钱就当我帮张先生的了。”虞尧说着话，双手却依然不停：“每个人都有困难的时候，我也是靠着身边这两个结拜弟兄才度过难关的，那钱就还请张先生暂且存下了。”
说完，虞尧继续低头写字。
他身边两位被虞尧称作结拜弟兄的两人也哼哼哈哈地赞同了一阵，这两人都不是昨天见到的那个王衍，似乎就是两个常见的穷酸读书人——就像张有德一样。
“呃，我昨日还见过您身边有位王公子，不知他在何处？”
“哦，你说姓王的？”虞尧头也不抬：“那是个北方来求学的世家子弟，叫王衍。因为我们住的近，他总托我帮着抄书，给雇佣费用很大方，我们就混熟了。”
什么世家子弟，如果那个王衍真是世家子弟，虞尧真是个普通抄写员，那昨天身份悬殊的两人根本不可能表现得那么平等。
张有德回忆着昨日虞尧和王衍结伴出门的场景，那时候虞尧更像个世家子弟，更有那种不在意金钱的气度，王衍反而有种目中无人的感觉，像个暴发户。
所以这虞尧和王衍肯定早就认识，而且关系密切。
昨晚那个无名老人说的八成是真的！这个装作好学勤勉的虞尧，和那个装作世家子弟的王衍，正分别在书院里接触底层雇员和上层学生！一定是有着大阴谋。
“张有德，张有德？”管家拍了拍他的肩膀：“发什么呆呢？你不快点抄请帖是拿不到工钱的。”
“哦！是，是。”张有德赶忙坐到虞尧身边，拿起纸笔，看着请帖的文本，深呼吸，开始誊抄。
虞尧写字速度快的令人咋舌，简直不像人，能够双手同时开工，很快抄完了上百份请帖。
“我抄完我的部分了，你们需要帮忙吗？”
“没事，你先走吧！”虞尧的两个结拜兄弟懒懒散散地抬手：“我们不能老是劳烦你了，要不然管家就把我们两踢出书院了。”
“好吧。”虞尧打了个哈欠，起身离去。
张有德心中焦虑，想要跟上虞尧，结果一连抄错了几个字，弄废了整张珍贵的贺卡，这是要扣钱的。
他心里咒骂着无能的自己，旁边两个抄写员则是完全没有一点工作态度，明显在消极怠工。
张有德觉得非常不公，自己认认真真，干什么都非常负责，现在反而落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这些懒汉却就能占着铁饭碗，在书院里吃喝不愁。
“你这么急干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倒霉蛋甲看到张有德这么卖力，忍不住说道：“你越急越容易写错字，反正虞尧都帮我们把大头抄写完了，你随便对付十几份就行了。”
张有德擦擦汗，说道：“我昨天收了虞尧公子的银子，想要过会儿正式道谢，结果他就这么走了，心里自然焦躁。”
“哦，这样啊，虞尧这人就这样，特别大方，你感谢他是应该的。”倒霉蛋甲点了点头：“他就住花园旁边的小屋里，房子对面是颗重新发芽的枯树，都休眠季了，那树叶子都没落，你一看就知道了。”
休眠季都抽芽的枯树。这更让张有德笃定那虞尧是个巫师了。
终于完成工作。管家核验了一遍张有德的工作成果，点头同意让他在书院担任个抄写副手。
张有德非常高兴，在离开书院之后，他照着倒霉蛋甲所说，找到了那个在抽芽枯树前的平房，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这平房靠近图书馆，但有些偏僻，算是个独居的好选择。
距离房子老远，他就听到了房中传来的吵闹声。
“义眼顶真，告诉我们，谁是地球上最美的女人！”
一个尖锐的声音答道：“噫厌顶真，鉴定为：小仙女别在这里发癫！”
两人哈哈大笑。
“还有别的花样吗？”
这是那个虞尧在问话。
另一个人答道：“主动模式基本就这些了。我最近在考虑增添更多的语言选项，并修复‘义眼顶真’在泽海语中无法完全使用yydz格式的bug。”
虞尧又说话了：“我觉得没必要纠结yydz格式，只要是带了顶真二字的四字短语都可以用来骂人。”
说话的两人应该就是虞尧和王衍，他们在摆弄的八成就是那位无名的老人所说的“义眼顶真”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说的话口音很怪，虽然有些字词张有德听得懂，但组合到一起就无法理解了。八成是巫师的秘语，这两人哈哈大笑，说不定是有什么感悟。
张有德贴近门窗，小心地减少自己发出的响动，希望能听到更多的有用信息。
门内两人的交谈忽然停止了。
“似乎外面来了位不速之客呢。”那个疑似王衍的人忽然说道：“外面那位，能吱一声吗？不然我们可能就要产生一些小误会了。”
张有德感觉自己血肉都要冻住了，他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尽力冷静地回答：“虞尧先生是住在这里吗？我是张有德，昨天收了您给的银子，今天您又帮着抄写了大部分的请帖，我是来道谢的。”
房内又沉默了一会，虞尧开口说道：“感谢就不必了，该道歉的是我。我本人昨天没有问清，就把张先生当成了乞丐，我很过意不去，那些银子就当是赔罪了，还请张先生见谅。”
虞尧确实客气，张有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在门外鞠了一躬：“那我就走了。”
忽然，那个王衍笑道：“这么急着走干什么？虞尧，你也别这么客气，这位张先生以后还要做你的同事，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留下喝杯茶，吃个点心，以后见面也熟络嘛。张先生请进吧。”
张有德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推开了房门。
房里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张没有靠背的木椅，一个架着两件单衣的衣架，一个正放着铁网烤糍粑的小火炉。
桌子上还放着个人头骨。
两个椅子上坐着的正是虞尧和王衍，昨天张有德在书院门口遇到的两人。
桌上还有个精致的小茶壶和几个茶杯。王衍亲自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敬给张有德，他笑着说道：“我名为王衍，昨天我对张先生出言不逊，真不好意思，这杯茶算我赔罪的。”
张有德有些害怕地喝下这杯热茶，但一饮而尽后，这沁人心脾的茶香让他舒服了很多。
“这，这茶……”张有德搜肠刮肚想词来称赞这杯茶的香气，无奈词汇量有限，只得作罢。
“我从北方带来的上品，南境这种气候不容易养出这种香茶。”王衍说着拿起桌上一个装满茶叶的铁盒递过来：“您喜欢就送一盒好了。自己喝、送人都不错。”
张有德本想推辞，但王衍脸上带着一种“你敢推辞我就把你砍了”的笑容，让张有德把话咽了下去。
虞尧看着火炉上的糍粑，头都没抬一下：“老王，你这么客气容易吓到张先生的。”
王衍笑意更加浓郁了：“我这人一向这么热情的，没吓到张先生吧？”
“没有，当然没有。王公子这么大方，我这个小老头有点受宠若惊，失态了。只是，只是桌子上那个……那个头骨”
“哦，你原来是见了这个觉得害怕啊！”
王衍拿起“义眼顶真”，拍了拍头骨，笑道：“这是我和虞尧在赶大集的时候从一个毛发旺盛的老头手里买来的工艺品，也不能说买，应该是那老头送我们的，他还额外送了我们一匹马，真是大方。你看，这玩意还会说人话。”
“义眼顶真”空冻的两个窟窿对着张有德，忽然张开大嘴：“疑演顶真，鉴定为：演员！”
张有德想起了那位毛发旺盛的老人所说的“两个徒弟偷走了不少的强大法器，还杀了他们的大师兄”。
这下可以笃定了，那老人说的是真的，这两个无耻的家伙欺师灭祖，还把这作为笑谈，把法器当成玩具，简直禽兽不如。
张有德顿时涌起一股正气，他正色道：“王公子，这东西毕竟是人类骸骨，怎么能作为工艺品玩弄？就算是花钱买来，也该做个好事，帮这苦命人下葬才是，怎么能如此不敬呢？”
王衍脸上出现一瞬的惊奇之色，就连虞尧都抬头看了张有德一眼，显然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王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张先生说的是，然而这东西我确实喜欢的紧，而且这‘义眼顶真’也未必是真人头骨所制，没准只是些石膏之类的东西仿造的，等我查明在做处理，这样如何？”
张有德知道这话说的没问题，也借坡下驴，称赞道：“王公子真是仁善君子。”
王衍对张有德的称赞不置可否，忽然他盯住了张有德的腰部，指着他腰间的挂饰问道：“那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张有德顺着对方的指向看向自己的腰，腰带上正系着那个无名老人给他的好运香囊。
张有德还没说话，香囊就到了王衍手里，他漫不经心地摆弄了一会，缓缓开口：“这香囊真不错，我很喜欢，开个价，卖给我吧。”
张有德紧张地编织着借口：“王公子，这，这香囊毕竟是我孩子买来，特地送给我的，还是不要强求了。”
“在哪儿买的？”王衍继续逼问。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张有德拼命摇头。
“哦，真不能卖给我吗？”
“实在不好意思。”
“好吧，你既然说我是人善君子，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也不好强求。”王衍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张有德转身就要走，忽然被虞尧叫住。
“张先生，您忘了带上王衍送你的茶叶了。”
虞尧起身，将茶叶和串在筷子上的两个糍粑递给张有德：“我没有王衍那么阔绰，给不了什么名贵茶叶，这两烤糍粑就算见面礼了，天冷时吃一块会很舒服。”
张有德在这短短的对话中经历了大半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大起大落，终于能够逃开。
虞尧看着张有德慌慌张张离开的样子，有些纳闷：“他怎么这么慌张？我们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还是‘义眼顶真’吓到他了？这人有问题吗？”
“谁知道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王衍转身，说道：“继续我们的话题，刚才讲到哪儿了？”
虞尧答道：“我们刚聊到yydz格式是否是决定‘义眼顶真’质量的唯一标准。”
谈话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