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询见自己躲不过了，便大方一笑，抬脚进了里屋。
“在下河东道遂安府杨询，见过各位先生。”
“先生可不敢当！”三人见杨询如此客气，都纷纷抱拳站立，山羊胡道：“我们这又不是书馆，叫先生就妄抬身份了。”
“于兄说的是！我们又不是那些酸儒，我们讲得一口仁义道德，但还是得把吃喝拉撒挂在嘴边。”身边的一说话，杨询就知道他叫王子固，他朝三人笑笑，说：“那便都叫大哥就是了。杨询今年虚岁十九，便是在座诸位的小哥儿了。”
“询哥儿也洒脱……”那山羊胡大咧咧地一抬手，把杨询拉到了桌边，一边筛茶，一边问：“我说我们屋里就三个人，其他四个屋子，都有四五个人，原来特意是空着床，留给询哥儿的。”
几人哈哈大笑，被王子固和于海塘抢白了一顿的李如林有些尴尬，他朝杨询眨了眨眼睛，说：“询哥儿，方才我们之间说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
杨询点点头，道：“听了个大概……”
李如林连忙道：“既然询哥儿也来了方正馆，想来对着十万贯也是有所耳闻的，今日和两位哥哥辩论起这十万贯的用处，为兄也是缕缕碰壁，不得其章。倒不如询哥儿来说说，我们也好领教一番。”
杨询睁圆了眼睛，侧着脸看他。
这货可以啊，都懂转移火力了？他没来之前，这位李如林李先生，是年岁最小的，阅历和精力也应该是最少的，被人奚落了心里虽然不服气，嘴上却没争辩，看见杨询来了，是想把自己的尴尬转移到杨询身上？
其他两位一听，倒是拍手称快，山羊胡于海塘道：“也对！大家都说了一番，各执己见，倒不如询哥儿也说一说，年轻人路数广，也好让我们这些半截子入土的老家伙开开眼界……”
杨询端着茶碗，喝着冰冷的凉茶，偷偷地在心里打量了这三人一眼。
他不知道是该说古人死心眼呢，还是该说面前这三人都是戏精呢。
什么开开眼界，要么说是想打探一下他杨询的底细，要么是想想另辟蹊径，从旁人的主意里找到有利于他们的方法。说白了，这就是堂而皇之的商业刺探。
在方正馆的这些人，别看都住在一个屋檐下，背地里其实都是竞争对手。赵端他不可能永远带着这么多的参谋打天下，他身边最后留下的，也绝对不会有那么多滥竽充数的家伙，凑在一次吹牛逼就算了，要是掏心窝子说自己的干货，那不纯属二百五的行当么？
别看这三个人刚才争得面红耳赤的，看起来直爽直肠，其实私底下不知道装了几窍心思，各怀鬼胎，甚至比鬼都精。
做生意的嘛，这也能理解。不过把杨询当成小白兔，那就是他们大错特错了。
杨询“咕咚”咽下了一口茶水，这才缓缓地放下碗，恭敬道：“在下不才，家里就是个种地的，见过的钱财也不过百贯，要说十万贯怎么使，我是真没有主意。”
“杨兄弟也是谦虚……”山羊胡嘿嘿道：“敢进这方正馆来的，谁肚子里还能没点货？”
杨询“哦”了一声，问道：“那不知道，于大哥觉得，除了李先生放印子钱的方法外，还有其他办法能让十万贯翻十翻吗？”
于海塘没想到杨询会反过来问他，当下便眨了眨眼睛，心想不是我问你吗？怎么你反倒问起我来了？
杨雪也嘿嘿嘿地笑，说：“我倒是觉得，李如林李大哥说的很好呀，不放印子钱，怎么钱变钱？三年变成一百万贯，去抢钱庄也抢不来呀！”
李如林若有所思，道：“抢钱庄？犯法的吧？”
杨询看了他一眼，不带这么秀弱智的。
李如林却没看懂杨询的眼神，一本正经道：“哎呀，我们忘记算一件事情了！”
“什么？”三双目光射在了他的脸上。
李如林一拍大腿，道：“我们这许多人，在方正馆这么些天，吃喝拉撒用，还有月例，都要算在这十万贯之内呀！这些也是成本，大家都没有计算进去……”
杨询舔了舔嘴唇，所以呢？
李如林道：“这方正馆家丁、小厮不说，光我们就有十七个人，加上小王爷和他的贴身仆人，一天少说开支五贯钱，三年算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于海塘憋住了笑，他可能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人。王子固问道：“那么于兄，你现在算算，小王爷手里还有多少本钱？”
李如林想了想，说：“你们等会，我去拿算盘……”
王子固低着头捂着脸，从指缝里看李如林飞也似地跑到房间里去拿算盘。杨询使劲地眨眼睛，怕自己和身边的二位一样，会笑出声音来。
他倒不是觉得李如林这番舍本逐末的态度好笑，他是觉得这样不藏拙的人，可能才是最难对付的。因为这样的人，只要你不深入了解，你就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样的人思维往往跳脱人外，然后在你最不经意的地方给你致命一击。
你敢说他错了吗？
做生意财源广进自然是最重要的，可是如果不节流控制成本的话，那损失也是巨大的。人家在想赚钱之前就想到了控制成本，这已经是很多人不能企及的了。
连杨询都没有想到这一茬，他们花着的钱又不是自己的，谁那么高风亮节地能想到，猪肘子不吃，却去啃树皮呢？而且在他心里，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节流什么的，留给李如林这样的人，至于自己，勇猛开源就是了。
李如林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杨询三个坐在八仙桌上聊了半天，结果打哈哈打了一个多时辰。反正三个人比谁的耐心足，除了高利贷的话题之外，便再也没了别的主意。杨询也是听得有些不太耐烦，既然都喜欢装，那你们就继续装着吧，老子不陪了，吃饭去。
吃完饭，睡觉。睡一觉起来，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