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聚贤桥桥，赵暄就坐在对面的茶棚里，面前摆着面碗、茶碗好几个。还铺着几张纸，纸上写满了字。
王易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深锁眉峰，黑乎乎的毛笔尖在嘴里含着，思考的不亦乐乎。
赵暄应该在这里坐了一天，不然不会有这么多面碗、茶碗，看来是一直在等王易考完。
“想啥呢？”王易坐在对面，赵暄依旧没反应，干脆拉过一个茶碗，喝了一大口。
赵暄抬头看了王易一眼，没啥表情地“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思索，半晌才霍然抬头：“呀，你考完了？”
王易无奈道：“这天都快黑了，你这问题问的我无言以对啊！”
赵暄哈哈一笑，赶紧收拾桌上的纸张，扬声对店家说：“掌柜结账。”
王易上前帮着一起拾掇，发现纸上写着“超市的经营管理”“代销条例试行”“驻销责任分配”等等字样。
结完账，陆陆续续有考生从贡院出来，顺着点墨河两岸走着。
“你写的这些是啥？”路上，王易忍不住问道。
赵暄把这些字迹早就干了的稿纸塞进怀里，边走边说：“就是我爸以前搞的那些规章制度和经营策略，我回忆一下，看看现在还能不能用。”
“你真要跟三清堂合作？”王易有些不满。
“有何不可？他有货源，我有管理，互惠互利嘛！”赵暄觉得这里面没什么。
王易却不太同意，在他眼里，三清堂跟黑帮没啥区别，跟他们合作总是带着点不确定性。
比起那些拜关老爷的古惑仔来说，赵暄更喜欢现在的三清堂，最起码三清堂还讲江湖规矩，也知道敬畏天地神明，可那些拜关老爷的家伙满口忠义千秋，却一肚子的男盗女娼，利益至上，有奶便是娘。
当然，这个观点与王易有冲突。
两人就这事说了一路，谁都没法说服谁，到了一间客栈，赵暄还继续往前走，王易道：“哎，去哪儿？”
“回家啊，洪山长也去了盗马巷。”赵暄一拍额头，“忘了跟你说了，岚姐说你考试辛苦，所以把所有人都叫回盗马巷吃饭咧，还有你那未过门的小娘子。”
王易苦笑：“岚姐是不是搞错时间了，我还没考完啊……”
赵暄一把拉过王易，边走边说：“谁不知道院试其实就今天最重要，明后天都只是走过场而已，走走走，先回家，喝了一下午的茶，肚子可是闹翻天了。”
回到家，李化羽和李胤都不在，但高小三和圆圆都来了。高小三在前厅与林老他们聊家常，圆圆则跟着岚姐在后厨忙碌。还有林耀先的几个徒弟在帮着打杂，许三叔他们一家子得知王易今天院试，也殷勤地忙上忙下，见到王易回来就是一连声的招呼，无非是文曲星回来了之类的吉祥话。
见这其乐融融的大家庭模样，王易心里很是感慨。
郑晓岚的厨艺自是没得说，圆圆跟她也是相熟，两人跟姐妹花似的，相处极为融洽，看的高小三频频点头，尔后在酒席上就不免多敬了林老几杯。
王易这个家庭有点特殊，没家公家婆，林老就算是家公了，某种程度上，岚姐就算是家婆，所以见自家妹子与他们相处融洽，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是大为放心。
洪礼忠跟王易简单询问了几句今日考场之事，又等六哥儿把胡安也接回来后，便也没再提院试的事，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便又各自散去。
第二天的院试依旧是这样度过，不过来接的人换成了圆圆。
淡蓝色的碎花裙摆加绯红褙子，长及手背的紫罗袖，头上没梳成髻，只是青丝如瀑，编两缕小辫将长发盘在脑后，露出晶莹圆润的耳垂，星眸流转间，自带秋天的凉爽。
“岚姐今儿买了鱼呢，说是要做红烧鱼~”圆圆背着手，大模大样地在街上走着，回头问，“易哥儿，红烧鱼有昨天岚姐做的鱼香肉丝好吃吗？”
王易笑着回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嘻嘻，那就是说都好吃。”圆圆回过头去，看着成群从贡院出来的考生，不时又回头打量着王易。
“看我干什么？弄脏了？”王易摸了摸脸颊，没沾到墨汁啊。
圆圆忽然红了脸，撇过头时丢下一句话：“我觉得，他们穿儒衫的样子，都，没你好看……”
说完已是羞不自胜，捏着裙边一路往前小跑而去。
王易先是一怔，继而笑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不单单形容男人，对女人更是如此。
喜欢时，什么都是好的。如果不喜欢，再多的优点也会视而不见。
……
王易追前几步，喊住已经有些小喘气的圆圆，见她那羞怯的可爱样，想伸手揽进怀里，却又不敢。
这可是礼教森严的古代，一个看上去就未出阁的女子，跟一个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可是会被人戳断脊梁骨的事。
当然，要是搂着自家的小妾，那就没那么多闲人来嚼舌根了。比如迎面而来的胖大身躯，搂着同样丰满肥硕的小妾，两张嘴都快黏在一起了，行人至多投去一抹恶心鄙夷的目光，但却不会驻足指点评判。
露出鄙夷目光的人就有圆圆，她捂着嘴，小喘气地对王易低声道：“易哥儿，那两个人真不要脸。”
王易瞥了眼，心想，这才哪到哪儿，隔空喂个饭罢了，虽然那喂饭的女人不是那么符合大众审美，但萝卜青菜……呃，怎么是张梁栋？
张梁栋跟她那小妾腻歪的没完，走过时眼角一瞥，瞅见王易，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挣脱小妾胖手的纠缠，几步走过来，没到近前就一个长揖到底。
“大元君，小生这厢有礼。”
这个称谓和这个礼节，可把王易吓了一跳，这可是很隆重的礼节啊，圆圆也吃惊不小，赶紧侧过一步，不敢跟王易并排站着。
王易赶紧上前把住张梁栋肥肉横生的胳膊，道：“张兄这真是折煞在下了。”
“不不不，大元君等若小生的再生父母啊，这礼当得，当得。”
张梁栋执意要将揖礼做到底，这才满面春风地直起身体，却见王易一脸怒容地望着自己，不禁尴尬地摸着胖脸道：“看我干什么？弄脏了？”
“噗嗤”圆圆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声笑化解了尴尬氛围，也让原本想借机拂袖而去的王易没法发作了。
张梁栋也是自来熟，直接又向圆圆拱手：“敢问小娘子是我大元君何人啊？”
圆圆掩嘴不语，笑意盈盈地望着王易，想看看自己的情郎怎么跟外人介绍自己。
王易无奈道：“这是吾家绕床青梅……”
张梁栋的小妾见自家郎君似乎有意与王易结交，便自作主张地上前揽住圆圆的胳膊，笑着叫：“青梅妹妹！”
王易顿时愕然，圆圆也一脸不知所措。
张梁栋一把扯回自家娘们，怒道：“不知书就别乱叫，”赶紧冲圆圆抱拳：“家眷不识字，恕罪恕罪。”
王易站前一步，把圆圆让到身后一点，无奈道：“张兄，明日还有复试，你这是……”
这时周围人来人往，好多考生都将目光看向这里，张梁栋赶紧道：“大元君还不知道吗？明日没复试啦，咱们是第一批，直接等结果便是，第二批才要复试呢！”
“哦？！”
王易还真不知这个消息，张梁栋一拍脑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样吧，时辰也不早了，莫不如由在下做东，咱们寻一处酒家，边吃边聊如何？”
“这……”
王易迟疑，圆圆体贴地靠上前，低声道：“要不还是去吧，这张公子看上去是诚心的呢……红烧鱼，下次吃就是了。”
王易的确想知道明天为何不复试，边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今日我做东吧。”
张梁栋见王易答应，也不讨论谁做东的问题，赶紧头前领路往最近的酒家走。
点墨河两岸多的是客栈，大多是前店后房的格局，走几步便是一家立着“酒”幡的店铺。
这家显然也是前店后房的客栈，不过主要凸出的是酒，而不是房，说明掌柜主要经营饭食，客栈业务只是顺带。
一掀门帘，忽然有一人从里面出来，与胖大的张梁栋撞了个满怀。
“哎哟，你这人……”张梁栋正要骂人，却又一愣：“咦，原来是单兄，你这是……”
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口的，正是之前考场隔壁的单冲。
只见他换下儒衫，穿着半袖的裋褐，脚上穿着草鞋，完全一副揽工汉打扮，哪里还有原先读书人的模样。
单冲拱手抱拳，正想开口，酒家的堂倌已经迎了出来，见衣着光鲜的张梁栋，赶紧开口对单冲道：“哎哎，你怎么还在这里，掌柜不是说了暂时不招伙计么……几位老客里面请……”
单冲蜡黄的脸上突然腾起一股红晕，被堂倌一语道破自身的境遇，实在太丢人了，直想掩面就走。
张梁栋却没让单冲就这么走，赶紧拉住他，同时对堂倌说：“给我备一间上房，我要与两位同年把酒言欢。”
堂倌显是一愣，继而堆笑道：“喏喏喏，五位老客，上房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