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胤天下 >【第二十四章 夏山】
    在古代,游侠儿和浪荡子可不是个褒义词。

    如果非要在现代称谓中找出相对应的词汇,浪荡子就好比在街头巷尾偷鸡摸狗的流氓,而游侠儿就相当于打喜欢打架斗殴,动辄讲江湖义气的黑*社会。

    不是很准确的类比,但也相差不离。

    李来只是个流官,来涞州县之前除了朝廷给的委任状,就只带了一二幕僚和三五随从,要当好这个百里侯光靠这些人肯定不行,而他不但要当好这个百里侯,还要开茶室收钱,那就必然离不开游侠这类人的存在。

    这些游侠儿都是涞州县城西的土著,算是县城里有名的几个狠角色,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下山豹。

    下山豹只是花名,本名叫夏山,从小混迹在城西一带,七八岁开始坑蒙拐骗,十四岁就敢持刀伤人,今年才十八岁,却已经是县衙牢房里的常客。

    别看夏山年纪不大,体格却是不小,站直了怕是能到李化羽的鼻梁边---怎么着也有一米八---赤着的左胸膛上还纹着一只黑色的豹子,张牙舞爪的,颇具凶性,长手大脚,胳膊上筋肉虬起,很有爆发力的感觉。

    虽然体格如此健硕,但他的相貌却偏阴柔女相,瓜子脸、桃花眼,薄嘴唇上还有个鹰钩鼻,整个健硕外形跟俏美脸蛋的反差感很强烈,难怪要起“下山豹”这样的暴戾花名呢,单靠他这张脸,怕是很难让人畏惧。

    几个游侠儿,快速围拢过来,将李化羽和刘守道围在中间。

    夏山右手指间各捏着一块三寸长的刀片,刀片磨的雪亮,锋利异常,却在他的指尖灵活地上下翻飞,犹如王易以前学校玩转笔一般,还不会划伤手指,这份手上功夫倒也厉害。

    “吕书办,又有不开眼的?”夏山垮着肩膀,桃花眼斜睨过来,眼神扫过刘守道不管,盯住李化羽不放。

    李化羽的身高确实很惹眼,长时间没经过仔细打理的脸上,络腮胡都快长成了,虽然眼睛不大,但气势很摄人。

    山羊胡吕书办站在人后,冷哼道:“也不知哪里来的背时鬼,说了县尊这次不谈事,还非要来,前番赶走,回头居然带了帮手,怎么着,来求县尊还想动粗不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哼!”

    刘守道在看见夏山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吓坏了,忙不迭地拱手道:“吕书办勿怪,吕书办勿怪,是小人无知,小人知错了。小人这就走……”说着就想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游侠儿挡住,不得已扭过头,用可怜兮兮地眼神看向吕书办。

    吕书办负手冷哼:“笑话,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前番没让你掏钱就让你走了,这次来了就要走,难道我这是开善堂的吗?”

    刘守道也是灵醒人,一听这话便赶紧掏出怀中的钱袋递给身旁的游侠儿,拱手道:“对对对,是小人不识礼数,些许茶水钱,不成敬意,还望吕书办勿怪。”

    吕书办从游侠儿手里接过钱袋,颠了颠,似是不满意,嘟囔道:“就这么点……这几天可没什么进项啊!”言罢又抬头看向李化羽,道:“这只够是你一人的,你这帮手的呢?”

    “啊?”吕书办怔了怔,摇头道:“这,这位李兄台并非小人的帮手,只是,只是小人请来识字的,”他指了指那块木牌,可怜兮兮的说:“小人不识字,所以……还请吕书办放过我等这一回。”

    吕书办这才恍然,不过他可不会认为自己错了,反而记挂着这几天没进项。过段时间跟着县尊调往燕山卫,新衙门新同僚,要钱财打点的地方可是颇多,心想这人来茶室找县尊办事,那必然就带了财帛,只是放在别处罢了。

    吕书办捏着山羊胡在草棚里转悠一下,拉长声音道:“这样吧,既然来了,那也别空手了,带两斤茶叶回去吧!”吕书办唰唰几笔写好纸条,拎着那两包茶叶递到刘守道手里,带着职业微笑说:“承惠,两千文!”

    黑是真黑,两包怕是两文钱都不值的茶沫,愣是要卖两千文,还不如明抢,最起码还要花点体力。

    刘守道愣住,捧着茶叶嗫嚅着道:“这个,这个,小人还没说来意……”

    “哦,对对,来意!咳咳,你这次是想如何呢?”吕书办的脸上难得红了一下。

    “犬子今日在县学……”

    刘守道话音未落,吕书办一抬手:“且慢,你不识字,你身旁这位壮士总识字吧?来,念给这位兄台听听。”

    李化羽一直看他们对话,心里只觉好笑,听到这里,也不再等,扬声道:“吕书办,这木牌上写的意思,是否是说这次县试不能通融?!”

    吕书办朝李化羽竖起拇指,却面向刘守道:“怎样,听懂了吗?本次县试唯才是举,不能徇私舞弊,这是县尊的意思。”

    刘守道有心想问,为何上次可以,这次不行,但瞥见在一旁玩刀片的夏山等游侠儿,又不敢开口,嗫嚅了半天才说:“那,那既然如此,小人就先回了。”

    “慢走不送,下山豹,陪这位兄台去拿一下茶叶钱!”吕书办背过身去,准备回草棚继续看书。

    “啊?我,我不卖茶叶啊!”刘守道顿时惊道。

    吕书办转过身,冷着脸道:“本茶室开出的茶叶恕不退货,你想赖账的话,不妨试试!”

    下山豹狞笑一声,踏前一步,左手去抓刘守道的衣领,刘守道惊叫一声往后连退,正撞在李化羽身上。

    李化羽本不想管这闲事,听见县令这次不会徇私舞弊,心头正喜呢,却见刘守道倒在自己身上,于是自然的护住,抬手将夏山格挡开。

    却不曾想,夏山早就关注着他,这一下格挡被夏山认为是还击,当即桃花眼一瞪,右手刀片在食指尖飞快地旋转起来,一抬手,竟往李化羽的眼睛扫去。

    “干泥佬!”李化羽大吃一惊,顾不得刘守道,往后一倒,顺便将他推远开去,很自然地抬起左腿飞踹向夏山的胸口。

    夏山这个游侠儿自幼斗殴,李化羽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内,扭身闪过这一脚,左手往下一抄,居然抬住了李化羽的腿弯,而右手的刀片在刺向李化羽眼睛无果之后瞬间收住旋转的锋刃,拇指和食指稳稳捏着刀片刺向李化羽的脖颈---这是要杀人的节奏!

    李化羽自从初来时被燕西村的壮丁偷袭过一次之后,就对这种突然而至的搏斗有了心理准备。

    左腿被抄住,算是背对夏山的姿势,但他临危不乱,也没顺势向右滚开---如果他这样做就正中了夏山的计算,此刻夏山的身体已经有了前倾的准备,若是李化羽向右滚,不论动作多快,都逃不过刀片切断颈动脉的结果---他以右手撑地,却是向左横翻,利用左腿下沉时,夏山自然给予的托力和右手触地一瞬间的反作用力,并且自身腰部的强力旋转,他硬生生的将身体掰转回来,同时右腿屈膝凌空砸向夏山的太阳穴。

    “砰!”一声闷哼,夏山往后几步疾退,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都还在眼冒金星。

    李化羽一个翻身,快速站了起来,同时摸着自己的脖子---湿湿的,还有点黏,一股血腥味充斥鼻尖。

    干泥佬,幸好只划破一层皮。

    李化羽暗暗心惊,这小混混居然真下死手,刚才若是再慢一秒怕是颈动脉就被割断了,那时候怕是大罗金仙降世也救不了他。

    多亏他早就有准备,而且一年多来辛苦劳作,也没把身体锻炼放下,不然还真不知是什么结果。

    不过也没多余的时间给他后怕了,其他几个游侠儿见夏山失手,顿时围拢上来,乱拳交加,想一阵风把这壮汉给击倒。

    这次李化羽可没留手的打算,首先是他已经切身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胁,其次他也知道自己留手也未必能讨得了好---不论什么时代的“贫民窟”,信奉的只有实力,绝对的实力……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刘守道惊骇不已,落地的瞬间就感觉被人踹了好几脚,然后只顾着躺在地上抱头惊叫,大概过了很久,又好像才一会儿,他突然发现没人打他,忙抬头一看,顿时愣住。

    只见方才围着他的四个游侠儿已经全部躺在了地上,其中一个更是飞到了草棚顶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另外三个的手臂和腿脚都不自然的弯曲着,倒是都还能动,但都抱着腿和胳膊在地上不断打滚哼哼,硬是不叫出声来,只是听着那忍痛忍到极点的哼哼,刘守道感觉有点牙酸。

    那个下山豹,此刻正满头大汗地半跪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垂在身侧,手脚都不自然地发抖。他裹头的灰巾已经掉落,散开的发梢垂下几缕在额角,细密的汗珠从头发上低落,原本阴柔的脸庞不见了原先的妩媚,反而代之以愤怒的红晕和暴起的青筋。

    李化羽也是喘着粗气站在下山豹对面,不过几个呼吸间已经平复了胸膛急促的起伏,然后左腿踏前半步,两手一前一后半握拳在胸前,前伸的左手食指伸出,朝下山豹勾了两下。

    这种挑衅意思,是个人都看得懂。

    刘守道没看见李化羽怎么将这五个游侠儿打倒的,但动手一瞬间就缩回草棚的吕书办却是看得仔细。

    他瞅见先动手的下山豹突然飞起来疾退几步坐在地上,然后其他四人扑上去,起先几下那壮汉还闷哼了几声,但很快四个人就被壮汉抓住手脚一一打倒,其中一个还被甩到了草棚顶上,震起一片灰尘,簌簌地落了他一脑袋。

    正在他在甩头上灰尘时,坐在地上的下山豹又跳将起来扑上去,一阵“砰砰砰”听得他牙齿发酸的拳脚碰撞之声,而后那壮汉一脚踹在下山豹的胸口,下山豹也捣了壮汉一拳,两边连退几步,下山豹半跪下来了,那壮汉却几个呼吸后重新站好,还摆出这种挑衅的姿态。

    “好汉住手!好汉快快住手!”吕书办大喊。

    他心知这场仗打不下去了,谁强谁弱已经一目了然,再打下去,别说下山豹几个人的下场如何,倘若这壮汉发起狠来,连他也一顿毒打,万一伤了手脚,县尊还会用他当书办吗?

    他疾跑出来,站在远处朝李化羽连连拱手,满脸堆笑道:“好汉莫要再打了,再打下去,怕是把官差招来了!”

    他这话就是瞎扯,他自己不就是官差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下山豹等人不也算给官府办事的半个官差吗?

    而且,为了收钱隐蔽,这茶室本就建在刘将军庙后山的清净处,刚才打的这么激烈,连山下的百姓都没惊动,更别说官差了。

    不过李化羽没有再动手,他不是嗜血的人,刚才若换做是李胤,在下山豹动刀片的那一刻,这些人就已经是死人了。

    话说这些游侠儿还真不行,还不如那些只接受过简单军事训练的壮丁,最起码那些壮丁还懂得基本的分进合击,而这几个呢,空有拳脚功夫,却只懂得一拥而上,根本不知道怎么配合。碰上身体弱一些,胆子小一点的,也就任他们欺负了,但碰上李化羽这样的壮汉,又懂得拳脚的人,硬抗一两下不致命的伤害,然后依仗着身高腿长,抓住一两个打倒之,再各个击破就根本不是难事。

    当然,如果这些人手里拿了刀枪,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李化羽心里虽然看不起他们,但武侠看多了,礼数却也不缺,收起拳脚,很装地客气抱拳道:“承让承让!”

    “好汉使得好拳脚,不知哪里人氏啊?!”吕书办陪笑道。

    李化羽没开口,那边刘守道见没事了,忙起身道:“这位李兄台是你们涞州县……唔……”

    刘守道话没说完,就被李化羽一把捂住嘴。

    干泥佬的糟老头子坏得很,不知道这个是衙门书办吗?自报家门这是要他报复我吗?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可经不起折腾。

    吕书办见李化羽的动作,心知他误会了,不过也不解释,得知他是涞州县人氏这就好办了,拱手笑道:“呀,原来好汉是我涞州人氏啊,可是在册的甲士?”

    见李化羽摇头,又问:“壮籍壮丁?”

    李化羽不理他,冷笑只道:“吕书办,你还管我等要茶叶钱吗?”

    “不要了不要了!”吕书办赶紧摇手。开什么玩笑,涞州县最能打的几个游侠儿都被打趴下了,他叫谁去收钱啊?

    “既然不要,那我等告辞。”说完也不等吕书办回话,拉着刘守道三步并作两步的下山离去。

    他们刚走,夏山就道:“吕书办,我去做了他。”

    吕书办睨了他一眼:“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打得过他吗?”

    夏山低下头,颇为羞愧地摇了摇头:“他拳脚硬,我不是对手。”

    吕书办一拍手:“这不就是了,大丈夫在世,要认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光明正大的围殴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你还想使阴的?想一辈子混在涞州城么?”

    夏山不语,周遭断了手脚的游侠儿终于有人忍不住哀嚎起来。

    吕书办从怀里拿出方才刘守道的钱袋递过去道:“罢了,你拿着这袋钱去给他们看伤吧!”

    “谢过吕书办。”夏山接过,恭敬地朝吕书办拱手作揖。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县尊吧!”吕书办摆摆手,“对了,等会儿让人查一查这个汉子到底是什么来路,别乱来,我自有打算。”

    夏山点点头,赶紧带着受伤的弟兄下山医治。

    看着这帮游侠儿一瘸一拐地下山,茶室又一团糟,吕书办也懒得继续守在这个没进项的地方,拿起掉落的书,负着手一摇一摆地下了山,直往县衙走去。

    等他到了县衙已经是日暮时分,县学那边的考试已经结束。不过今天县尊肯定是不回来的,按照县试的要求,县尊今晚会带着县衙六房的一班人在县学阅卷,明天就得出正场的结果,然后还要确定初复和再复的名单,这一天一夜有的忙呢。

    他在县衙自己的房间吃了点饭食,想了想又让差役去叫本衙门的牢头过来。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牢头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夏山。

    “吕书办,小人打探到了。”夏山甫一见面,就躬身说,“那汉子是燕西村的,姓李,这次是陪家中一个叫王易的考生来参加县试,人就住在县学街的高中客栈里。”

    说话时,夏山一脸跃跃欲试地看着吕书办,却没想到吕书办只是点点头,便挥手叫他出去,同时还吩咐了一句:“叫你的人别乱来,这人我有用。”

    夏山连道不敢,躬身退出。

    夏山一走,吕书办对一旁肃立的牢头道:“林头,这个夏山的本事是你教的,你可得管着点,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

    那牢头四五十岁,脸颊消瘦,脸部轮廓的线条很硬,方正的眼睛里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有种英雄末路的悲怆之感。他的身上是灰色布衣,腰间缠了布腰带,头上还带着象征官府差役的乌帽,衣服正中是一个大大的“牢”字。

    他看着吕书办道:“书办尽管放心,这夏山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断不会乱来……只是,书办又看上人了?!”

    吕书办捏着山羊胡道:“不错,我今天遇到一人,拳脚十分了得,你教出来那几个人,包括夏山在内都不是对手。我想着怎么将他招揽到县尊麾下……唉,你也知道,县尊即将调任燕山卫军从官,要是没几个得力的人手,怕是会被那些浑丘八看轻。”

    林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道:“要不让王捕头找机会把那人抓进牢里,我亲自出手拾掇一番,必叫他今后乖乖听县尊和书办的吩咐。”

    吕书办眼睛一亮,思忖半晌,道:“不急,那汉子是跟着考生来陪考的,这几天都会在城中,有的是机会……先看看那考生什么成色再说吧。这么多年来,也就这次县试最为公正,我倒想看看这个涞州县到底有几个人才。”

    “水至清则无鱼,若真凭本事,又有几个人及得上您范阳吕轻侯呢!”林头一本正经地道。

    “哈哈哈哈哈!”吕书办笑着摇了摇头,道,“林头,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你终于也学会了逢迎拍马…当年在上京,你要是也有这份觉悟,如何会从禁军教头沦落到此地当个牢头呢!”

    林头苦大仇深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却是没再说话。

    夜静了,街上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嘟嘟,“关门关窗,防偸防盗咯!”

    已是二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