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穿越小说 > 贞观年少 >第二十六章 棋盘仍旧棋子新
    独孤武没有洁癖。

    前世生在农村,其后跟父母去沿海城市求活。

    十岁开始与父亲走街串巷叫卖,与母亲在傍晚时捡过菜摊留下的烂菜叶,回家炒一炒,配上一碗略带酸爽的米饭便是一顿,只有偶尔才会有一顿好的。

    那年头,在沿海城市打拼的农村人似乎人人如此,不敢有洁癖,脑海中不存在洁癖的概念。

    后来家里渐渐有了起色,过上了寻常日子,独孤武有了讲究。

    不是什么大讲究,只是讲究个人卫生而已,与寻常人一样的讲究,每天洗脸、刷牙、洗澡,但是最简单不过讲究在大唐也行不通。

    刷牙便不说,没有牙刷,独孤武每天只能折下小截枝条放在嘴里捅一捅,隔三差五用木炭洗洗牙;洗脸倒是没问题,每天都洗,只不过洗澡却很难受,不是难只是难受,洗一次被训一顿,都快难受死了。

    三两天洗次澡在独孤诚眼里是败家行为,若非张氏拉着独孤诚,洗澡后便不是一顿训那么简单,估计独孤武来大唐的这段日子得一直趴床上。

    最近独孤诚倒是接受了独孤武三两天洗次澡的败家行为,用独孤诚的话说,只有天生命好的人才有此讲究,我儿便是天生命好之人。

    不过独孤武觉得,老爹是因为自己前段日子带回家的十两银子才没那么多计较,否则少不了一顿骂。

    出生贫苦人家不讲究说得过去,不过出生世家连点最基本的讲究也没有,独孤武觉得不太好,有必要与自己朋友说道说道。

    “老杜,我说你是不是擦擦身子。”

    独孤武看着躺在床上的杜如晦皱了皱眉。

    杜如晦翻身坐起,一把抓住自己衣襟,警惕且担忧的望着独孤武,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似乎在考虑自己要不要换一个房间。

    这就怒了,怀疑自己什么都行,就是不能怀疑自己的取向问题。

    独孤武端着木盆,怒道:“你想啥,你说出来,我保证不揍死你,最多半死。”

    杜如晦讪笑两声,放下心中担忧,起身接过独孤武手中木盆,开始睡觉前洗漱。

    “我说老杜,你好歹也是世家子弟,就你这般行为,也难怪你妻子骂你了,能不能稍微讲究些。”独孤武抱怨道。

    “平日在家,并非如此。”杜如晦替自己解释了一句,叹道:“早年征战四方,哪有那么多讲究,睡觉都是提着胆子的,也就后来好些了才有了讲究。”

    “近来在泾阳县忙忙碌碌,似乎回到了早年征战四方之时,回家倒头便睡,这便一时忘却了,二郎莫要见怪。”

    杜如晦讪笑起身,将洗过脚的木盆放到了房门后,再次转身时,却见独孤武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神中充满可怜之色。

    杜如晦走到床边,独孤武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老杜,以后安心跟着当今陛下,当今陛下对臣子是不错的,旧主便不要想了,你看看魏征如今不也挺好,你有出头那日。”

    显然,独孤武把杜如晦当成了李建成的旧臣。

    出生京兆杜氏,家世不凡,早年又随军出征,如今却成为一县县丞,独孤武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杜如晦翻身躺到床上,笑道:“二郎既然如此看待当今陛下,可否想过出仕为官?”

    独孤武躺倒杜如晦身旁,笑道:“没想过,也不敢想,你今日也瞧见我爹是怎样抽我的了,我可不想被我爹给抽死。”

    独孤武翻身侧躺,看着杜如晦,问道:“话说,你在我家到底跟我爹说了啥,让我爹出门便狠抽我一顿。”

    “提了提为官封爵之事,然后你爹便出门抽你了,我也未曾想到你爹对陛下有如此大的偏见。”

    “都跟你说了,我爹是大孝子,现在你信了吧。”独孤武再翻身,仰望着屋顶,悠悠叹道:“其实就算我爹不反对我做官,我也没想过做官,或者说我不愿意做官,太累。”

    “为官造福一方百姓,何来太累一说?”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你是世家子弟,你们想着如何延续自己的家世,让杜家越发繁荣,想着为官一方造福百姓,青史留名,这是因为你出生高门望族,我不过一个乡野小子,没那么大的追求,只盼家中家人能过上好日子便可。”

    “二郎此次献上制盐之法,陛下有赏赐,岂不亦是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知道在农家啥是好日子不?”独孤武偏着脑袋望着杜如晦,感叹道:“家中有余钱,灾年有饱饭,便是最好的日子。

    当官是奢求,寻常农户小子不敢想,更不敢涉足官场,一个农户小子当官,怕是会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听起来,独孤武对好日子的标准很没出息,但他现在就是这么想的。

    “二郎,当今陛下勤政爱民,官员勤廉,远非前隋可比,你若为官我相信十年之后,朝堂之上必有你一席之地。”

    受人夸赞是件好事,对于好事独孤武从来来之不拒,大笑道:“这我倒是相信,不过我野心不大,就想着以后挣了钱,衣食无忧,家里的宅子有口能汲水的水井,父母不用在去挑水,水井旁边最好有颗柳树,每年春天都会吐出嫩芽,风一吹,柳条儿就晃悠,很可爱的。

    等到有孩子了,就带着孩子在柳树下玩,听着孩子的笑闹声,美滴很。”

    “你若出仕,岂不更易?”

    “老杜,我说你听明白没,我说这话的重点在于我的野心不大,野心不大啊。”

    “二郎真是······”杜如晦憋了半天,终于吐出了四个字,“胸无大志。”

    独孤武大笑道:“我本就胸无大志,不信你看看。”

    一时间,两人没了话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传入对方耳中。

    不知过了多久,独孤武突然叹道:“老杜,其实你若是没有杜家子弟的身份,你妻子又只是寻常人,我都想要劝你不要做官了。”

    “为何?”

    “天下就是一盘棋,每人都在下着自己的棋局,江湖游侠下着江湖棋,商人下着商业棋,随时间流转,棋局千变万化,但江湖再险恶厮杀再惨烈,商人在怎么奸猾,却远远无法与朝堂上的那盘棋局相比。

    商人以为自己是下棋人,江湖游侠也觉得自己是下棋人,却不知他们也不过朝堂那盘大棋上的棋子,世上下棋人只有高高在上的陛下。

    只不过一人下棋未免太过无趣,便有了朝堂重臣陪着陛下一起下棋,可以说六部尚书之下,皆是棋子,尚书之上方可有机会有当今陛下对弈两招。”

    “如此这般新颖的说法,我还是第一次听见。”

    “没什么新颖的,这只是在简单不过的道理,你劝说我接受陛下的赏赐是为了我好,我明白。

    但是官场不比其他地方,在官场若是倒下了,便再无翻身机会,因为扳倒你的人会将你往死里打,像我这种乡野少年,你说就算我得了陛下赏赐,能做到什么位置?

    顶天不过一位县丞,一个没有任何人照看的县丞,而且还是十几岁的少年,能在官场上活多久?若是我一旦倒下了,连累的不止我一人,还有我父母与兄长。

    远离官场,不管我做什么,就算跌倒了总有翻身机会,以我家良民的身份,若是我不犯触犯律法之事,至少比在官场活的逍遥自在。”

    杜如晦哭笑不得,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独孤武,看的太过透彻,比大多数官员都看得透彻,这种人心智过于坚定,就算反驳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独孤武像似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之前与你说累,也是重要的原因,官员很累,不仅心累,身体也累。

    你看看你自己便知道,在泾阳县忙忙碌碌多日,回家倒头便睡,难道不是因为累的?

    为什么好官不长命,其实都是给累的,繁杂的事务,颁发政令后的担忧,来自对手的算计,官员要提防和警醒的东西太多太多。

    我还想活着看着自己孙子,或许有机会看看自己重孙子,不想早早便给累死。”

    “二郎莫闹,你不过年方十五罢了。”

    是啊,自己现在年方十五,但谁又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年过四十了呢。

    独孤武叹了口气,笑道:“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一个人的见识与想法不一定就得附和年纪,所以这说明了一个问题。”

    “是何问题?”杜如晦问道。

    “我聪明啊。”

    杜如晦语滞,委实不知该如何评价,前脚暮气沉沉,一副看透世情的样子,这后脚便恢复了年轻人的朝气,一副小年轻得志样子。

    说实话,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从小读书,我读过的书也不少,看看历朝历代,被记载入史书的人有多少?官职在六部尚书之下的人有多少?几乎是没有的,就是六部尚书这等大员,在史书中留下青名者亦不多见。

    你觉着我能做到六部尚书的位置么?

    不可能的。

    在官员争斗之中,我一个乡野少年早被人当作棋子给扔出去了。

    老杜啊,在官场争斗之中,从来都只有利用与被利用,若是站不到朝堂上,你还是稳当一点,老老实实跟着你本家兄弟走吧。”

    “你是说杜如晦?”杜如晦笑问道。

    独孤武点点头:“不错,杜尚书是当今陛下心腹重臣,属于下棋人,你如今是最不起眼的一颗小棋子,等你献上制盐之法,你便起眼了,却也依旧不够资格与陛下对弈两招。

    朝堂这盘棋,永远都在,但作为棋子却未必能被留下,正所谓棋盘仍旧棋子新,便是这么个道理。”

    “棋盘仍旧棋子新,此乃那位高人所言?”

    “不才,正是在下这位高人。”独孤武心中有些小窃喜,被世家子弟夸高人,真爽。

    半天没听见杜如晦说话,独孤武只好自己再开口了,问道:“老杜,你是不是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略有几分心得。”

    “那你干啥不夸我?”

    杜如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