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修真小说 > 怃奈脚功 >第29章 。听宫秘闱事,秦筝广乐(中)
    折返城门,名元遮脸低头,不敢看侍卫。进得城中,两人随便找家酒舍,上到二楼雅间,点上一桌美酒佳肴。

    名元看他狼吞虎咽,才感觉自己饿了,拿起筷子边吃边问:“小兄弟,你有这等眼光,怎么会沦落到行乞?”

    “小哥有所不知,我家本在雒阳世代行商,做的是质库典当,从小到大,珍奇古玩我见得无数。只可惜父辈,犯了抄家之罪,自此家道中落人丁稀少。同行视我如仇,知我身世的也不敢雇我,我既无力干活,也不会文书行笔,这才流落街头。”

    名元问他到底犯了什么罪,小乞丐唉声叹气,说一句一言难尽,端起酒闷声下肚,开始慢慢讲述。

    此事全因宫内妃斗,先皇还未登基时,太尉之女刘钰淑许配先皇,即位之后赐封云皇后,她一生只有一女,贤良淑德,温婉无争。而后三公九卿进献其女,宫内内戚开始觊觎权势。争夺之中唯有艳昭仪,位尊权高,皇后也拿她没办法,搅乱起后宫血雨腥风。

    令圣娥是太子之母,不过几年又怀了七皇子,先皇有意让她晋升。艳昭仪心狠歹毒,又怕失宠,故而用计谋害,溺死了太子,令圣娥产下七皇子,身体虚弱,又痛失爱子抑郁而终,香消玉殒。

    先皇并不知情,百般调查一无所获。他可怜艳昭仪身怀有恙,不能怀有子嗣,便让她接管抚养七皇子。岁月悠悠,时过境迁,也许是艳昭仪心怀有愧,也许是七皇子懂事可爱,艳昭仪慢慢喜欢上了七皇子,对他娇纵溺爱,视如己出。

    太子已故,二皇子顺势上位,他的母妃洁順常,有了前车之鉴,小心行事,处处提防。然而艳昭仪怎肯放过她,吹着枕边风,告诉皇上既然太子已死,其母令圣娥也悲伤而终,不如让七皇子晋升太子。

    两位嫔妃用尽心机,明争暗斗。皇上厌烦了宫中琐事,刚好此时晴婕妤入宫,深得先皇独宠。其余嫔妃也跟着争风吃醋,尔虞我诈更是变本加厉。

    不知是谁透漏了风声,先皇得知了太子的死因,勃然大怒。艳昭仪犯下重罪,被五马分尸株连九族,小乞丐家也因有姻亲,受到牵连抄家判罪。

    名元听他说完,摇头说道:“这和晴婕妤关系不大,有她没她事情总会如此,纸永远包不住火。”

    小乞丐冷笑一声,嬉笑着说:“话虽如此,真若没她,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一切回归平常。就因为有了她,你看现在,朝政荒废,皇子夺权,内忧外患,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啊。”

    名元挺直腰杆,反驳道:“都说红颜祸水,我不认同,皇帝昏庸无能,不该把罪责全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她又没有通天的法术,怎么能说她祸国殃民。”

    小乞丐小声笑,叹气说道:“小哥你有所不知,晴婕妤是个天仙的美人,自打她入宫,皇上捧为至宝。再加她入宫一年就生了十皇子,先皇更是爱若心肝,但凡晴婕妤的事,谁也不敢有丝毫闪失,吃穿用度更是远胜皇后。为了她建宫造殿,大兴土木,朝政也置之不理。更别提其余嫔妃,全部打入冷宫,皇子们也是废黜王位,稍有异议的流放囚禁。先皇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十皇子长大继位。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晴婕妤还是走了。”

    “我正想问你,既然先皇对她这么宠爱,为什么还要逃出宫去?”

    “哎呦小哥,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正所谓树大招风,一朝得宠,谁不对她恨之入骨。她本就是民间歌女,没有后台撑腰,宫中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她淹死。先皇身边还有四朝老臣,三公九卿,整日劝谏先皇。时间久了,经不住软磨硬泡,先皇稍微回回心。晴婕妤心性刚烈,既见不得人怨,又略有失宠,肯定赌气一走了之。”

    名元听完即刻问道:“晴婕妤有几个孩子?”

    “哎呀,就这一个已经是人间天子,再生一个还不搅的天下大乱!先皇也是痴情人,对她始终念念不忘,自她走后,其余嫔妃谁也不曾有孕!”

    得知此言,名元呆目不语,思索其中曲折。小乞丐转头看窗外夜色已深,跪倒地上千恩万谢。名元慌忙扶起他说:“你快起来,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名元翻开包袱,看里面有一袋银两,重又包好全部递来,小乞丐摆手摇头,拒不敢收。名元变脸严肃,扔在地上说:“我还有事要办,这些你全收下,我也不白给你。有了这些钱,你可以继续家族的营生,等你东山再起了,千万别忘了城外无家可归的百姓!我只求你施舍他们粥饭,管得温饱,也算是我行善积德。”小乞丐跪地磕头不敢收,名元一笑置之,跨出了门外。

    楼外深宫上,圆月当空照,冰云乱星消,轻风悲锲穿石碎,牵巾挂衣涨心潮。名元解开马缰绳,拍马赶走,孤身一人走到北宫,宫城墙石砖叠嶂,天高九仞。

    他自踌躇难进退,乌鬃马复又跑来,名元轻抚马身,悲鸣万事空,情切直声言:“你快走吧,艰难险阻在眼前,我进去肯定出不来,不跟她说得明白,我放心不下。”

    乌马恋旧不分离,名元傻笑随它去。自己绕城观瞧,走到了芳林园,正琢磨是翻墙闯进,还是逆水上游,却见正门旁小门敞开,无人把守。

    他驻足沉思,不明是福是祸,既然白榆隐烁,云淡风清,哪管他地狱天堂,壮起胆大步跑进去。

    宫园内池水环绕,玉阶朱梁,人迹全无,隐隐点着路光。宫阙崔嵬,树影森森。名元顺烛穿堂,人影粘墙如魅,痴魂索命无常,四下寒鸣凄凉,不禁让他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穿过园林,豁然开朗,一座座宫殿壮丽宏伟,矗立在纹石青坛,道路深邃横纵交贯,瑰宝乱眼迷宫变幻。有人巡逻察守,却对他视若不见。

    既然如此,名元偷乐憨笑,贴墙大胆迈步走。他从未进宫,根本不知从何找起,正当他绕的迷糊,忽听得有音有声。随乐而去,来到北宫正中殿。

    此殿彩绘瑰丽,朱墙涂龙秋香色,金柱抹凰妃色红,正门之上悬着金丝楠木匾,上面龙飞凤舞刻着三个大字“蝶仙宫”。

    名元轻推大门,只开一缝钻进去。走过四季花开院,穿过百蝶飘游廊,后花园里徐徐飘来悠扬音律,他大步绕过溪水假山,看到一位姑娘坐在亭中,背对着自己摆袖抚琴。不敢出声惊扰,躲进了花丛间,听她深情歌唱:

    ……

    恨满满,情爱两难全。

    金风玉露初相逢,情海月天,策马红尘可比仙,红绳绊脚盼念怨难安。

    芳菲韶年一相连,衣带渐宽,春风柔情可比仙,美丽邂逅只等你出现。

    憎慢慢,取舍两难全。

    孤身倩影夜夜梦,相思频频入屏帘。

    天命注定爱上你,让我痛恨天!

    仰你才丰华,慕我红袖边,相欢泪眼,一生难圆,许下毒情誓言。

    昭花湖岸,水流潺潺载舟挂龙帆。

    耳边犹闻蜜语甜言,而今又何畔。

    牵渡涡旋,缰绳一系到家园,舍我的痴痴苦恋。

    哪里还有春夏晴雨天,风儿秋千,叶叶翩翩。

    百花娇妍年年寒,霜白了红墙砖。

    笙歌不眠把酒饮,谁解我心烦,明明彩灯火花,璀璨繁星落宫殿,对影又重三。

    还是月高群星伴,嫦娥投广寒,宁舍得繁华人间。

    追你随你盼你念,倾诉我心田,快来与我说分缘。

    让我冷了心,断了念,好去阴间,来世不再见!

    ……

    乐声至此,扣断了琴弦,名元只懂琴曲悠扬,唱词凄凉。听出了她动情,想要一睹真容,刚走一步,姑娘掀琴坠地,愤慨直言:“你们既然相爱,为什么不在一起!两人彼此相爱只为活着幸福,不是让彼此更痛苦!”

    此句怨恨悲愤,名元却听如蜜语甜言,只此一句他便听出是卿晓。他满心欢喜,正想跑去相认,有人从天而降,无声落地亭前,跪地尊称,叩头行礼,呈上一纸密信。

    卿晓接过来,看了喜出望外,赶紧掏出胭脂盒,粘粉手写:“不做金枝叶,不贪荣华身,但求此生同行路,天涯海角不觉远。勿牵念,别君去兮永不还,只愿追随挡刀人。”

    书写完,卷纸递过去,看他飞身走开,卿晓站身回转,黛眉秋波看扁百花争艳,香腮酒窝添饱世间娇羞,她轻声呼喊:“出来吧傻瘸子!”

    名元蹦出花丛,站在低处抬头看去,皎洁月光,托衬宝蓝卷云纹刺绣花短衫,银河星灿,抱围丰胸酡红牡丹慢香抹,微风中吹动雾縠白绢云披肩。她抬起莹白蔷薇三缄裙,露出双鸳翘头履,款步姗姗颠颠飞仙鬓,飐花扭腰颤颤金步摇。

    名元等不得,快步迈近张口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真是胆大,若不是故意放你进来,你就是有百条命也走不到这!”卿晓训斥淡声言,围着他转看了一圈,千金一笑,捂嘴逗言,“这次还不错,我不在的几日没有受伤。”

    心苦傻乐,受伤也不能说,只得问道:“刚才给你送信的人是谁?来无影去无踪,他可真厉害!”

    卿晓故作矜持,走到花池边,背对着他问:“先别管他,你来找我干什么?”

    名元这才掏出玉佩,到她身旁递给她。卿晓根本不接,歪头看着他说:“就为这个?”名元点头答嗯。

    卿晓鼻哼一声,转身走上翼亭,坐在石凳上,赌气说:“扔了吧,我不要,你也走吧!”

    名元呆站一会,抬步上阶,坐她对面,卿晓不愿看他,转身扭到一边。名元又换了个座,拉过她手塞给她玉,笑脸柔声说:“这可是你母亲的遗物,不能让它流落到宫外,你们都留下,有圣上保护,我就放心了。”

    卿晓捏在手里,大喊一声我不要,甩手扔下亭。名元慌忙去捡,回亭入座,一眼看去,卿晓怒眼圆睁,眼也不眨,泪水出眶落下。

    看到此情此景,名元心中明白了大概,不敢再坐,蹲她身前说:“我刚才是开玩笑,别哭了,咱们走吧。”

    “去哪里?谁说要去!要走你自己走!”

    “别生气了,我只是害怕……”话说一半,名元不敢说出幻境所见,只能赔笑哄她,“我不是说过吗,离了你,我一人到不了庭南,离了你,我定然有去无回。”

    卿晓强忍不笑,恨眼对望,出口调侃:“大英雄,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带着我去,只会拖累了你。”

    名元哈哈大笑,握住她的手刚要说话,远处响起古筝声,凄美悠扬,回荡蓬莱千层宫,响彻天地云霄间。